为了彰显强硬的态度,在战场清扫完之后,军校立即复学。穆朝没有答应任何人的挽留,与17一同回了学校。
这一次,周遭那些望着他的目光,较以前的推崇尊重,竟然多了一丝敬畏。大概是因为这一次以军校为主战场的包围战中,由于帝国胜利态势明显,有大量前线转播流出,其中穆朝频频上场,留下不少高清影像,清晰得连杀气都呼之欲出。
不知不觉间,穆朝发现周围人对他的态度与前世无甚不同。意识到这一点时,他不由得苦笑一声。
这不会是他的功劳,穆朝知道。如果这里的他能够顺利长大、精神力不被系统吞噬,那么他同样会如此耀眼。
自己只是比较幸运而已。
夏日很快过去,帝国终于一点点回到往日的宁静中。两年来断断续续的战火让全帝国都感到疲惫,直到现在,才终于有了一点欢快氛围,军校也难得仁慈,允许全校师生放假一周,哪怕是往年不允许出校的一二年级学生,也有三天假期。
穆朝原本是不打算回去的。虽然在这三个月中,17渐渐不头疼了,行动中也少有僵硬和滞涩,但他仍然担心之前那样暴力的融合有没有什么后遗症。他本打算用这难得的三天去找白昕,拜托这位机甲专家好好替17检查一番,宫里却传来消息。
传话的人说,陛下希望您回去。
穆朝皱起眉便想婉拒,那人却说,是和虫族有关的事。
这的确拿捏他软肋。如果说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值得他在乎的,大概就只有帝国的安危和17了。于是穆朝略一思索,还是带着17回宫去。
幸好,白昕也有事要与林知汇报,穆朝便暂时将17托付给他,独自去见穆渊行。
这一次见面,不是在以往的议事厅和书房了。
是在湖边。
波光粼粼,一眼望去遥遥才看得见边际,那湖水简直是金色的。偶有白色巨鸟低低游过湖面,落下翼尖划过水波,溅起些许濯濯碎光。
穆朝被人带过来时,难免怔愣。这是帝都星最大的湖泊,坐落在皇家后院,依整个皇宫主体而建,平时并不对外开放,只有皇室相关人员才能使用,也有机甲来此做水上训练。
因为战火,这里已经荒废两年。穆朝垂眸,感受一下脚下纤草的触感,大概估计自己是这里重新开放后第一批来的人。
穆渊行已经在等他。湖边一个小小亭子,他坐在一张桌边,听见穆朝脚步声就转过头,要和他对视。
“陛下。”
穆朝在他对面坐下。
“你回来了。这三个月在军校还好吗?”
穆朝点点头。佣人给他倒上茶水,他习惯性握上去。一股暖意涌上来,他抬头看穆渊行眼睛。
“虫族出什么事了?”
穆渊行弯弯唇角,显得有些无奈。
他最近是不是没有以前那样喜怒不形于色了?穆朝忽然如此想到,正想着,听见穆渊行说:“我知道你之前处理了虫族的三颗巢,原本战争该就此打住,是因为别的特殊原因,才会有如此多的虫族提前袭击。虫族此次近乎被赶尽杀绝,但我看过分析,无法排除有新巢诞生的可能性,你也来看看。”
所谓特殊原因当然就是系统。穆朝接过穆渊行手中资料,看着上面圈出的几个可疑地点,沉吟片刻,拿过笔圈了其中两个地点:“这两个。”
穆渊行只略略垂眼看了看,便“嗯”了一声,说和他想得差别不大。
这种事,其实分析部的人要比穆朝专业得多,穆渊行喊他回来,恐怕还有别的事要谈。于是他安静靠在椅背上,侧头看着不远处的湖泊,有湖光映到他瞳孔里,像一层会流动的金箔。
穆渊行都没察觉到自己隐隐笑了。他是在开口时,才发现自己有笑意。稍微压下去,他对着穆朝说:“虫族清剿结束三月有余,各地重建也基本完成,林知给了我一份策划,九月份举行胜利庆典,你觉得如何?”
穆朝当然不反对。归根结底,这种事穆渊行自己决定便可以,何必专门拿出来说?两件事都这样,他不由得扭回头,有些疑惑地看了看穆渊行。
穆渊行当然察觉到。这样渊渟岳峙、习惯运筹帷幄的人,这一刻忽然不自觉把手交握。
他居然觉得紧张。
“胜利庆典,定在你的生日,好不好?”
穆渊行轻声说:“连带着你二十岁加冕仪式一起办。”
穆朝的视线凝滞了一瞬间。
他明明白白露出诧异神色,然后缓缓把眉心皱起来。
“庆典,定在哪一天都好,”他说:“但加冕,请您再考虑一下。”
“为什么?”穆渊行问他。
“……”穆朝沉默片刻:“我并不需要。”
他深吸一口气,下定什么决心似的,把腰背直起来:“陛下,我无意继承皇位,请您收回决定。”
穆渊行并没有露出什么惊讶神色。相反,他露出一点果然,还有一点隐没的颓唐。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他轻轻叹口气:“你不想当继承人,我不会逼你。但二十岁,是皇室素来惯例算作真正成年的年纪,至少该加冕。”
穆朝摇摇头:“我——”
“哪怕是为了他呢?”穆渊行温声打断他:“为了没能活过十八岁的他。”
穆朝一瞬间僵住。他把头抬起来,目光一点点冷下去。
“若是为了他,”他语气锋锐如刃:“我更不能答应您。”
“为什么?”
“这该是他的典礼,不该是我的。”
“可你同样没有过,不是吗?前一次,你的二十岁在战场上度过,只有寥寥几人和你说过生日快乐,甚至没有人为你加冕。”
“……”穆朝的嘴唇颤了颤,他迅速抿了抿。
穆渊行说的没错。
上一次,早在十九岁,能为他加冕的人便全部葬身虫族嘴下。这也是为什么,他直到最后,都只是“继承人”,不肯真正登上那位子。
他不想踏着战火和所有亲爱之人的尸体,踏着一地鲜血淋漓,踏上那个位子。
“我并不在乎。”最后他只能低声说。
“是么?”穆渊行语气莫名。他看着穆朝略苍白的脸色,忽然感到一丝不忍,可眉目仍然是冷静自持的:“那你有没有想过。”
“全帝国都以为你是他。你是不愿加冕、要公布真相,让所有人都知道他在痛苦中死去,”
“还是希望他得到应有的荣光,在全帝国的祝福里,度过这个二十岁。”
“全凭你心意,”穆渊行轻声说:“我绝不干扰你分毫。”
一只手,压着桌面上一张装帧精致的请柬,轻轻朝穆朝推过去。他眼神缓缓落下,看见请柬上金色的花纹,以及微微露出来白纸一角上,写着“九月二十四日”的字样。
手腕好像莫名地热了起来。是那个熟悉的位置,那个一直被安然掩盖、只有寥寥几人见过的位置。那里横着几条白色痕迹,有人劝过他消去,但穆朝始终没同意。
另一只手不自觉地横过去,指腹轻轻摩挲那发烫的痕迹。穆朝凝视那请柬许久,发热的头脑一点点冷下去。他慢慢抿起嘴唇,最后还是要说不——
“——花开了啊。”
穆朝一怔,顺着穆渊行眼神望去。那是在湖边,一片随风微扬的花海。
一片流动的金色。
“原本想赶不上庆典,”穆渊行望着那鲜花说:“现在看来刚刚好,正好做庆典的佩花……小朝,你怎么了?”
穆朝睫毛眨了眨。几乎是无措的,他“嗯?”了一声。
“眼睛怎么了?”穆渊行紧紧皱起眉,他挥挥手让守在一旁的护卫去找医生:“你不对花粉过敏,怎么眼睛红了?”
穆朝怔怔看他。
眼睛红了吗?好奇怪,他并不想哭。只是看着那大片大片金色的花朵,心脏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感觉格外的、格外的……
格外的滚烫。
曾梦见过那些支离的记忆碎片,偶尔有一道殷切又艳羡的目光,远远望着盛开在皇宫最中心的鸢尾花,白色的,蓝色的,紫色的……
金色的。
占据那双黯淡金瞳,仿佛能把那眼瞳瞬间点亮的,金色的鸢尾花。这样痴恋地望着,却忽然被人从背后扯过去。
你怎么在这里?不知道主宫不能来吗?!
那稍亮起来的眼睛,又再次熄灭下去。被跌跌撞撞拉着离开,从此再也见不到那样的金色。
“金色的鸢尾花,”他声音几乎有点颤抖:“不应该在十月才开放么?”
“但你的生日在九月底,”穆渊行不假思索地说:“我让他们试一试,有没有办法不伤害它们,又能早一点开花。”
“好看吗?”穆渊行将手帕递给他:“负责这些花的人告诉我,机率不大,没想到今天就开了。”
穆朝接过那手帕,再次转头望向那些金色的鸢尾花。
这一刻他知道答案了。
“请举行加冕吧,”他望着穆渊行,看着对方微愣的脸:“请为‘穆朝’加冕吧。”
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倒计时(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