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飞机冲入云霄, 宋知看着窗外滚滚白云，都仍不敢相信自己居然真的向比利时出发了。
一贯果决的她, 这时反而不确定地侧目问妹妹：“亦婵, 我们这样真的没问题吗？”
她很是紧张：“万一碰见陈焰怎么办？”
诚然比利时整个国家是很大，要避开一个人很容易，但斯帕赛场却很小。
就像当初在伦敦银石，也许只是在酒店门前, 就不经意地遇见了。
“肯定没问题的！”
周亦婵却握住她手, 宽慰她：“这是陈焰的F1首次亮相, 他各方面肯定都不能像之前在F2那样随意。新闻上也说过, 他为了以最好的状态开始F1, 最近都是封闭训练谢绝一切镜头。”
“到了围场，陈焰在时速300的赛车里不可能看见观众席, 而我们看完比赛就要走。这么来去匆匆, 绝对不会有‘万一’！”
周亦婵分析一大通，又讲出那句直击她心房的话：“这是陈焰迈入赛车最高殿堂的首战, 你不会想错过, 你不能留下遗憾。而且——”
女孩笑眯眯表示，“都起飞了，你想后悔也晚啦！”
是啊, 已经没有反悔的余地。
而且宋知心底清楚，她确然很想亲眼见证少年的F1首战。
昨夜在周亦婵一提出来看比赛现场时，宋知其实就立刻心动。
但强大的理智束缚着她，令她那时摇头否决。她不能才刚甩了陈焰几天，道过再见, 又突兀地去到他面前。
因为陈焰不止一次地开口挽留过，而她都决绝选择了离开。
若她这时出现, 才真是有些愚弄人。
宋知便坚定下来，说：“算了吧。以后遇见是以后的事，但现在，就算了。”
然而周亦婵却并没就此放弃。
她知道女孩在担心什么，一语道破：“宋知，你在怕陈焰知道我们‘骗’他的事对吧？可是——”
周亦婵说：“我们没有任何恶意，最初也没想到事情居然会发展到这步，就连你答应和他热恋，也一早说过允诺不了什么。严格来说，除了你不是真正的周亦婵，我们实际上也没骗陈焰什么。”
似乎的确如此。
与陈焰之间，说没错也有错，说有错却又罪不至深。
思及此，宋知心有动摇。
她不禁想，若有朝一日，陈焰真得知了一切，那他会怎样？会觉得荒唐，会生气吗？他会理解吗？
应是看出了她的松动，听周亦婵又道：“而且，我们是亲姐妹，你早该认识陈焰。一切都是阴差阳错，不是我们谁的错。”
也许是经历过陈西川的遗憾，女孩在这件事上反而表现出异于性格的勇敢。
她最后鼓动姐姐：“即便退一步，我们不见陈焰先不向他坦白，但你也应该先去比利时。知知，希望你也不留遗憾。”
就像当初，宋知在陈西川纪念日那天，为她送去裙子，叫她别留遗憾。
这夜，周亦婵又将机票信息递于宋知眼前，愿她亦无遗憾。
“你什么时候……”看着屏幕上翌日一早的航班信息，宋知微咽。
周亦婵伸手关灯，拉上被子盖住两人回：“下午开完卡丁车我就买好了，两万块呢，所以明天我就是绑也要把你绑到比利时！”
黑暗中轻轻一声笑。
就这样，宋知被说服被诱惑，最终登上了飞往比利时的航班。
由于太突然时间太紧张，她们连直飞的机票都没买到，当中还不得不转机停留，抵达布鲁塞尔机场时已是傍晚。
而斯帕赛道在斯塔维洛特小镇的高地上，待两人吃过晚餐，又租车来到镇里，夜色已浓。
虽然明日有热门比赛，晚十点的欧洲小镇也依旧人迹寥寥。
事实证明，宋知先前的担忧完全没必要，这样的时刻，赛前的车手早就躺下养精蓄锐了。
然而，即便此次与陈焰碰见的几率已趋近于零，宋知这夜仍辗转难眠。
莫名地，她有些心慌，隐隐总觉得或许事情并不会按照所预期的方向发展。就像周衍和宋语默计划着该怎样告诉她们真相，最后，却是“意外”占了上风。
倏地，周亦婵在被窝中牵住了她的手。
女孩告诉她：“别怕，我成功参加了西川的纪念会，你也会顺利看完陈焰的比赛。”
轻声一言，宋知的心竟奇异般地静下来。
闭上眼，在彻底坠入深睡那刻，她想：会顺利的，毕竟，自己只是单纯地想看一眼少年的比赛现场，也不算太贪心吧？
*
斯帕赛道离小镇很近，不到五公里，翌日，宋知和周亦婵骑着自行车就慢悠悠来到比赛围场内。
这里群森环绕掩映，空气清新，远处薄雾袅袅，像一座遗世独立的岛。
比利时斯帕是F1赛道中最长的，也是唯一一条山路赛道，极具看点，闻名全球。再加上，这是夏休期后的第一场F1比赛，观众早就翘首以盼。
是以，今天赛场内的人潮比之那日伦敦银石，实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喷气飞机隆隆划过，五色彩烟弥漫，喧喧人浪迭涌。
仿若与陈焰初见那日种种的复刻，宋知今日亦是身在正对领奖台的草地上，恍然间，还以为是正要去认识那个野性张扬的少年。
氛围热烈，连从前对此丝毫不感兴趣的周亦婵，都不由感叹：“知知，我理解你为什么会爱上赛车了。”
“是吧！”宋知扬唇，“周衍真的很犯规，人生第一次出国就感受到这样的澎湃，哪个小孩能不被打动啊？”
前方似有嚣张引擎炸响，周亦婵挽住她，眼睛里亮晶晶：“宋知，我支持你学赛车工程，以后在车队里做拉风的女车手。我保证，你的每一场比赛我都不会错过！”
宋知扬眉，正欲问，万一她将来出国加入F1团队呢？
未料，前方发车线后遽然出现道无比熟悉的身影——
远远地，只见陈焰身穿红衣，头扣棒球帽，站在法拉利的赛前巡游车上，正意气翩翩地朝观众席挥手。
几日不见，少年一扬眼，更多了几分狂妄痞意。
进入F1赛场的他，更自信亦更耀眼。
离别那天，她在狭窄昏暗里所感受到的那些缱绻温柔，霎时竟仿若隔世。
赛前巡游是F1车手为数不多能露脸的时刻，车手乘坐车队巡游车而来时，现场欢声震天。
当法拉利的车靠近，陈焰的视线投过来，宋知本来想躲。但车速其实很快，她淹没在人潮之中，还没来得及低头，少年就已打马而过。
宋知一顿，心中没由来地生出股轻坠感。
她陡然意识到：分开后，他站在最闪耀的光里，而自己不过沸腾人海中那寂寂无名的一粟。
若仅凭命运，他们根本没那么容易重逢。
-
宋知不知道，其实陈焰真试图从万千的观众席中，寻找过她的身影。
虽然女孩离开的姿态决绝，但她是那个唯一对他说，“去F1赛场，站上最高圣殿，被全世界欢呼和爱”的人。
从伦敦到故乡，只有她，一再认真地强调他属于赛场。
所以，哪怕仅有万分之一的几率，陈焰仍盼望，或许这个最支持他的人会来到斯帕现场。
可夏休期长达一月的停赛，教粉丝疯狂。
观众席攒动的人头实在太过密集，哪怕以他F1赛车手的动态视力，也不可能做到精准锁定。
人群飞逝而过，陈焰笑自己的走火入魔。
尤其是——
在巡游结束正式比赛前，他还特意又查看了一次手机。
不想，就是刚刚的巡游期间，竟真有新消息进来。
眼一亮，陈焰急切点开。
【[图片][图片]】
【陈焰F1首秀加油啊！我跟朋友一起来现场为你摇旗啦】
【祝你首秀拿分，也希望赛后能有机会和你见一面呀～】
却又是女孩的对头，江舒月来讯。
她发的是他巡游的抓拍，并没有提究竟是跟哪个朋友一起来的。
但陈焰知道，朋友不会是她。
他没回，将手机丢进柜子便去全神贯注准备比赛了。
这场比赛全世界都盯着他。
陈焰笃信，她亦是。
*
巡游结束之后，F1这场万众瞩目的比利时大奖赛正式拉开帷幕。
宋知无从知晓陈焰的期待，而周亦婵也料不到江舒月居然也在此地。
姐妹俩并肩坐在草地的看台上，目光炯炯看20辆赛车错落列成一条长龙。
周亦婵对F1赛车一窍不通，侧首问：“他们这个顺序是怎么决定的呢？”
宋知边看少年的位次边回答：“每次正赛前还有一场排位赛，在规定时段内，车手会刷单圈圈速，按快慢排列就是正赛发车位置了。”
“那还挺公平的。”周亦婵轻喃。
而宋知的视线已在那辆火红的法拉利上锁定，她不禁道出声：“他在排位赛拿到了第五。”
“陈焰么？”周亦婵好奇，“这个水平正常吗？”
宋知脱口而出：“非常厉害。陈焰的队友，法拉利的1号车手开了三年了，但他这次居然第八发车！陈焰一进入车队，就超越了队友。”
“你知道第五是什么概念吗？”她转首看向妹妹，眼里不再失意，取而代之的全是光亮。
周亦婵不懂：“嗯？”
赛道里20道引擎连连炸响，五盏信号灯次第亮起。
宋知屏息：“F1赛车每站前十都能获得不同的积分，第五发车加上法拉利的高性能赛车，意味着只要不失误就稳拿积分。而首秀积分，是足以上全球新闻的份量。”
五盏灯同时熄灭，20辆赛车在微秒内，齐齐飞冲而去。
周亦婵在这刻对上了姐姐骄傲的眼睛，她笑言：“知知，说真的，你再多夸两句我也要爱上这个赛车手陈焰了。”
宋知一笑：“OK，我会收敛点，就专注看比赛。”
“不用！”周亦婵却说：“知知，我们要不要打个赌？”
“嗯？”这下换宋知不解。
周亦婵远望红色法拉利的车尾说：“如果首秀积分就足以轰动全球，那如果首秀拿奖呢？”
“我赌陈焰会拿奖给你看”她蛊惑道，“如果他站上了讲台，你要不要去见他？”
首秀拿奖么？
其实在F1围场内，并非没有先例，曾统治一个时代的七冠王就是首秀登上领奖台。
陈焰有成为下一个“七冠王”的潜力吗？
宋知不知道，但站在这属于少年的热血之地，亲眼目睹他的拼杀与荣光，她却是真有些为周亦婵的话而心动。
既然，仅凭命运无法重逢，那，她若推命运一把呢？
他已经主动走向过她，这一次，能不能换自己做那个主动的人？
宋知没有回应周亦婵，可她的心已泛起波澜，再无法平静。
不断有赛车自看台前呼啸而过，但她目光始终只追寻前方大屏上，有关少年的动向。
斯帕是最危险的山地赛道，今天，众人有幸见证了一半赛道阳光明媚，一半赛道细雨沥沥的奇景。
这种半干半湿的状态，车队之间的轮胎策略精彩至极，同时，也容易意外频出。
譬如，赛程过半时，原本位于第三的阿斯顿马丁，就因赌错了全雨胎而痛失位置。
第四的梅赛德斯车手，轻易便升至拿奖区，而第五的陈焰亦掐准时机，稳准狠地往上跃升一位！
还有半程，少年今日状态奇佳。
宋知听周围观众讲，他今天对车的掌控明显比排位赛更好，他变态地在一场比赛里就很好的适应了新车新速度。
从F2到更快更极限的F1，陈焰非但没怯懦，反而将一身潜力尽展。
若能继续保持现下这状态，也许，首秀拿奖并非梦想。
陈焰把梅赛德斯的老将，他最好的朋友，哈珀·沃克，咬得越来越紧。
宋知的呼吸随之越来越乱，她感到自己也在赛道，就在拼命角逐的少年的身边。
最后一圈，最危险的弯道，陈焰竟放手一搏，在过弯时就尝试超车！
见状，全场沸腾，宋知更是霍然起立。
这个弯道，虽不如艾尔罗格弯出名，但长直道后一个下坡的高速左弯，出弯后甚至不能立刻看见坡上的赛道方向。事实上，全赛道在这个弯道的离心率最高，在这里超车，非生即死！
宋知与少年告别那天，曾于模拟器上一次次在此“车毁人亡”，她比任何人都清楚此刻的危险。
陈焰与哈珀并行，从侧面看，两辆赛车几乎就要相撞。稍有差池，亲如兄弟的两人或将同时丧命，造成无可挽回的悲剧。
刹那，宋知飞奔向前方的铁网，她甚至不敢去看大屏上的超车结果。
她抓住铁网，眼睛定定地看向终点线，等待着少年的凯旋，亦或噩耗。
也是这瞬，她在心中决定：无论他是第几，只要他安全归来，她就要去见他一面。
时间陡然变得极慢，宋知耳朵里阵阵鸣响，周亦婵好像紧跟着来到了身边。
可周遭的一切都渐渐虚化了，她什么也听不见，什么都不关心。全世界，唯余前方那道，狂妄的红色飞影。
昭示胜利的方格旗挥动，少年像一个英雄，直直冲过终点线。
第三名。
他安全地超过了哈珀，他真的在首战就能登上领奖台！
鼎沸人声这时蒙蒙地灌入耳中，宋知兴奋又傻乎乎地盯着身边的周亦婵。
好半晌，她激动落泪：“他成功了！”
周亦婵握紧姐姐的手，也重重点头：“嗯呐，他成功了！他真的好厉害！”
而宋知却说：“亦婵，我要见他！”
话毕，她松开妹妹，奋不顾身地奔向颁奖台区域。
周亦婵紧随而去，笑得比她本人更灿烂。
乘风而奔的姐妹俩，被激奋而笼，全然没注意就在她们身后几步的距离，站着一位满脸惊愕的老熟人——江舒月。
江舒月冲着陈焰而来，忍痛花了大几千来到斯帕看喜欢之人的F1首秀。
她坐最廉价的红眼航班飞来，和其他粉丝一起挤在环境极差的小镇旅舍里，她以为凭着周亦婵的交情，至少可以见少年一面。
可是，从昨夜到今天，江舒月发给陈焰的信息通通都石沉大海。
那代表无声又残忍的拒绝。
江舒月本以为，此行注定要一场空了，难堪与失落齐齐笼下。就连陈焰超车成功那瞬，奖杯入囊，她都难以再激动起来。
喜欢的少年首战告捷，展现出惊艳世界的水准，她该像在伦敦时一样，第一次冲向铁丝网边为他呐喊。
可也许是感受到了少年的漠视，她心知，他的荣耀根本与她无关。
江舒月这次，竟没有立即起身。
反倒是一个极熟悉的面孔，在所有人都还屏息凝神等待超车结果时，就急急地冲向了前方。
因为只宋知一人提前疾奔，所以江舒月几乎在结果落定的瞬间，便看见了她。
江舒月眼骤亮，她自然认为这人是周亦婵。
刹那，她知道，见陈焰的机会来了！
心情重新雀跃起来，江舒月起身，正欲朝女孩而去。
万没料到——
竟会在下一秒，看见“另一个周亦婵”出现。
江舒月又倏然定身，不可置信地重重眨眼，然而，再睁开，前方依旧是两张一模一样的脸。
怕是幻觉，她甚至拿出手机，拍摄一张。
无疑，手机屏幕中，就是“两个周亦婵”！
江舒月顿时深感震动，霎时间，无数的疑惑涌向她。
怎么会有人和周亦婵长得一模一样，难道周亦婵竟有一个双胞胎姐妹吗？那之前相处多年怎么没听她说过？而且去她家也根本看不出有另一个姐妹的任何生活痕迹……
可若不是双胞胎，那“另一个周亦婵”是谁？她们常常像刚刚那样在一起吗？那自己有没有见过“另一个周亦婵”？
思及此，江舒月猛然顿住。
等等……没准，她真的早已见过“另一个周亦婵”。
她凝神寻回冷静，整理思绪，开始回忆与“周亦婵”先前在伦敦相处的种种。
疑心一起，再复盘，竟真觉得女孩有极大的变化。
伦敦的“周亦婵”，一改怯懦，开始不断地反抗回击。以前分明极怕她的女孩，那时候竟冷静果敢起来，公然在拍卖会上给自己设套，甚至拿住自己的把柄反威胁。
真正的周公主，爱而不敢开口，受欺负也只敢隐忍。哪怕真发现了她的网红账号，会拍打她的脸羞辱她，会放话说要和她同归于尽吗？
最重要的是，喜欢陈西川害死了陈西川的周亦婵，会和陈焰走那么近会和陈焰搞暧昧吗？
如果是她所认识的周亦婵，江舒月认为不会。
所以，无论这两个人是不是双胞胎，她确定，在伦敦行时肯定换过人！
与她伦敦行的周亦婵，定然是个冒牌货！
江舒月倏尔勾唇一笑，心中有了个完美计划。
她拿出手机，又点开了与陈焰的聊天框，然后——
找到方才所摄的照片，点击，发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