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缘
尚父因为江家前一晚的指责, 一直都被放在楼下的临时审讯室中审讯，他能出来去救尚凯辉，不知道是跟古均妥协了什么, 也可能跟尚凯辉猜测的一样，尚父是承认了某些罪行才能出来的。
无论尚父接下来如何做, 在强硬要求离开审讯室去救尚凯辉的时候，他肯定都是为了救儿子。
因为尚凯辉过于吵闹, 古均直接让人先把他抬走关到了另外的套房中去, 后面跟着的尚父跟一些警员走得就慢了些, 林千诺三人站在门口聊了会儿他才走过来, 要继续到隔壁的审讯室去。
路过林千诺的时候, 尚父忽然停下，猛地偏头看向林千诺：“你——”
后面的话, 不管尚父多想问, 他都没法说出口，他不敢把自己要问的话说完——你为什么还能活着？是不是你干的？
一旦这话问出来，他就得解释为什么会觉得林千诺会死了，除非那些照片中黑影做的事情跟他有关。
古均本来走在前面去开门, 听见尚父的声音，回头皱着眉看他：“尚先生, 无论你们有什么私人恩怨, 现在都不是解决的时候, 比起你们以前跟林家的案子，现在你得解释一下, 尚凯辉先生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尚父冷笑一声：“古队长你们又何必这么盯着我, 这个女人出现得这么诡异, 你们难道不觉得在这些事情里, 她最可疑吗？”
“你胡说什么啊！”林相忆忍不了这种阴阳怪气，直接骂道，“林小姐一晚上都在你隔壁的房间里睡觉，你是被自己儿子揭穿心虚疯了吧？跟疯狗似的见着谁都乱咬一口！”
大概是被尚凯辉的事情气到没心思遮掩了，尚父豁出去了，反问道：“人躺在床上就一定什么都做不了吗？林小姐，你们不会连身边站的是人是鬼都分不清吧？”
一般人被问到这种话第一反应就是自己认识的人心怀鬼胎，而像林家这样的玄门世家，会先怀疑对方是不是批了人皮的真鬼魂。
林森泽跟林相忆都下意识看了身旁的林千诺一眼，却根本看不出来，因为林千诺身上不仅没有一点鬼气，还会吃饭洗澡睡觉，鬼魂要装作人终究有许多限制，时间久了都会露出破绽来。
在这一天里，林千诺身边几乎可以说始终有人，午睡时有小苏，晚上睡觉有林相忆盯着，她但凡有点不正常早被发觉了，不可能还好好站在这。
“那尚先生要是不相信我是人，往我身上扔张黄符试试？”林千诺无所谓地说。
古均叹了口气，走过来想阻止尚父胡搅蛮缠，结果人刚动，就发现尚父动作更快，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黄符样的东西用力对着林千诺的脑袋扔过去。
停电的走廊中照明全靠警方自带的一些白炽灯管，还是痕迹科提供的，他们平时去调查的地方未必有灯，所以习惯性带一些方便找线索。
灯管不多，走廊里就放了两管，众人清楚看到那黄符很快贴在了林千诺的眉心，接着又掉落下来。
林千诺愣了一下：“你还真扔啊？”
本来挺严肃的事情，因为黄符自己掉下来，反而成了非常尴尬的场面，尚父也傻了，他怎么都想不明白，为什么林千诺可以一点反应都没有。
那张黄符从符文看是镇魔符，可以镇压很多种类的邪祟，包括厉鬼，就算无法直接完全镇压有道行的厉鬼，让厉鬼暴露出原型也是可以的，然而林千诺一点反应都没有。
黄符没有反应，也不是说完整证明林千诺不是鬼，只是多了许多可能性。
假定林千诺真的是厉鬼，她不被镇魔符镇压，意味着她是被庇护的鬼魂，就像有些本就枉死且怨气极重的厉鬼非要求一个说法，地府就会给出庇护，让厉鬼有机会跟能力找回公道。
当然，尚父并不希望是这种可能，最好的情况是眼前这个林千诺确实是个人，只是长得跟失踪的林千诺一模一样，还改了一样的名字，被林千诺找来报复他们的。
万一他们尚家真的那么倒霉，林千诺是被地府庇护回来报仇，尚父就不得不做出决断来，是看着整个尚家死还是只死一个尚凯辉。
尚父阴沉地扫了眼地上的黄符，不再多说什么，自主走向了隔壁的审讯室，留下其他人在原地面面相觑。
有个警员小声道：“他是不是被儿子气疯了？这种事情都干得出来？”
古均咳了一声，让那警员别乱说话，随后掏出防水袋跟手套，把地上的黄符捡起来，当作证据一样让人送去给鉴定科警员，看看上面的符文是什么意思。
查案的时候任何细节都不能放过，包括嫌疑人的宗教信仰。
接下来古均还得审问尚家父子，不在走廊中多停留，跟林千诺三人打过招呼就转身先去关尚凯辉的套房。
没了尚家父子的喧闹声，停电过后的慌乱又已经结束，酒店中再次渐渐安静下来，没有电很多事情都做不了，除去正在审问的古均等人，其他警员总算可以休息一下。
夏天的晚上本来就没多长，过了四点就会天亮，林千诺是睡不着了，伸了个懒腰，打算回次卧的沙发上瘫着，然后等游戏日常刷新。
林相忆依旧跟着她，看来是刚才尚父的话让她挺担心林千诺还被针对杀害的，她走了几步，发现林森泽也跟过来了，有些奇怪地问：“哥，你不是说要去婚房看看吗？”
“现在去不合适了，情况已经稳定下来，应该是进不去的。”林森泽无奈地说。
最终是三人都进了次卧中，林千诺先打开了热搜看一波有什么新鲜事，正刷着呢，忽然听林森泽问她：“林小姐，为什么那个姓尚的，一直觉得你不是人？”
按理说，尚父那样的人，再气都不至于失去理智，他不一定对尚凯辉有多少父子之情，看重利益大过亲情的人，到眼前这个地步了依旧要去怀疑林千诺，除非他有什么证据可以证明，林千诺真的不是人，但他无法在人前说出来。
不能说的，大概就是玄门中事，比如说，他利用了某些邪术手段去试探林千诺，并且得到了不太理想的结果。
林千诺刷手机的动作停顿一下都没有，头也不抬地说：“他心虚啊，你们不如想想，十年前尚凯辉才几岁，凭借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杀了那么多人，还几乎分尸了一个女孩子，没有大人的参与，真的能做到无人知晓吗？”
此话一出，林家兄妹愣住了，明明昨天林千诺还说主谋是尚凯辉，怎么现在又说尚父的问题？
“什么意思啊？林小姐你就不能一次性把事情给我们说清楚吗？”林相忆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地说。
“……”林千诺简直被他俩蠢无语了，“你们没见过吗？那群纨绔子弟，在外面闯了祸，哪件事不是父母摆平的？有熊孩子就一定有更熊的父母，小诺父母的死亡可以说是尚凯辉一个人的罪行，可她本人过得生不如死，就是父亲为儿子擦屁股的结果了。”
无论什么样的家庭，只要儿子闯了祸，父母一定想尽办法掩盖，保证儿子的无辜跟清白，就算是去跟受害者道歉这么简单的事，在某些父母眼里也是折辱了自己的儿子，宁可直接把受害人打死都不愿意忏悔。
对于林千诺说的话，林相忆想到以前在学校时看到的某些事情。
贵族私立学校并不是没有普通学生，总有些学生的家长好面子或者本身就给家族企业打工的高级职员，他们把孩子送进学校更多是为了培养孩子的人脉以及给老板的孩子当跟班。
鱼龙混杂的学校中，家庭教育显得尤为重要，教得好的孩子，就会像林千诺这样，不以势压人，温柔大方，林森泽沉默寡言顶多不理人，并不会去霸凌一些家庭不如自己的学生。
而像尚凯辉混的那个圈子就不同了，他们更讲究所谓的社会阶层，只把自己阶层及以上的人当人，其他家世差一些的都当自己的狗。
要是在学校中做了过分的事，比如造成永久性伤害跟死亡的，就会让家长出面。
林相忆还记得后来她某次送林千诺去校医室的时候，路过一处比较隐蔽的地方，听见一个女生说她怀了学校某个富二代男性的孩子，是某次出去聚会，晚上喝了酒不知不觉怀的。
女孩很恐惧，因为富二代的母亲找到了她，说要么打掉这个孩子，要么她父母就完了。
明明那个富二代的错，他□□了女孩，可现在反而是女孩要付出代价。
到校医室后林相忆问林千诺这个事情要怎么办，林相忆刚回到林家，她觉得不应该这样，可是她完全不知道能怎么办，好像怎么做，都解决不了女孩的困境。
林千诺当时刚被人用热水烫了胳膊，校医处理完后就让林千诺到休息室休息，屋里只有她们两个人，她说：“不用想怎么办啊，这件事，没有办法的。”
“为什么？”林相忆想不明白，就算对方是未成年人，也不是完全不能告啊。
“因为就算她想鱼死网破，她父母还是想要活着的，没有经济来源的未成年，连人都算不上，他们……无法拥有作为人的权力，就像烫伤我的人，也不觉得我是人一样。”林千诺平静地回答。
那是林相忆在林千诺之外第一次直面特权阶级的可怕，也是第一次了解到，原来活着，可以低到尘土里去，明明被人摁着头埋进了臭水沟里，还得说声谢谢。
跟着林千诺的时间里，林相忆慢慢见证了一个从上层阶级走下来的女孩要经过多少霸凌，完全是无处不在的欺负，尤其是曾经不如你的人，看你跌落尘埃中，好像要把曾经讨好你的行为都讨回来一样去折磨你。
但凡林千诺脆弱一点，她或许都考不上大学，虽然……好像坚强也没什么用，最终依旧要面对死亡。
林相忆想着尚凯辉在学校时期做的那些事，当即坚定地说：“林小姐你说得对，尚凯辉顶多有胆子犯案，但是最后让林千诺死亡的，一定是他老子，不然是谁把林千诺送到东南亚附近的呢？”
真假千金互换身份时林森泽已经上大学，一年就回一次家，不知道林千诺离开林家后具体在学校发生了什么，忽然见林相忆这么支持林千诺的说法，有些诧异，不过林千诺说得确实有道理。
许多事情在自己的圈子里看不到，走出去多少还是能见到的，尤其林森泽离开家挺长一段时间，确实得承认，林千诺说的话没错。
“但是林小姐你好像没说过尚家在送林千诺到东南亚期间还做了什么，尚凯辉的父亲顶多是下命令吧？心虚有点太过了。”即使觉得林千诺说得挺有道理，可林森泽还是觉得很奇怪。
尚父心虚在哪里呢？
林千诺轻笑一声：“他心虚的事可太多了，你们想想，活着的林千诺说话管用，还是死了的林千诺说话管用呢？”
“唔……死了的话，根本不会说话吧？”林相忆想了下那个场景，感觉死人说话就变成恐怖片了。
“是啊，死人不会说话，所以就算死人开口了，也是在说鬼话，”林千诺放下手机，抬头看向两人，“鬼话全不信，人话信三分。小诺一路被送到G省，其中过了多少关卡、利用多少人脉，凭借她的记忆力，一定能记得一清二楚，如果她活了下来，尚家那些基本盘，有几个是能保住的？”
如果林千诺真的作为人回来，她会把自己看到的东西按照路线重新去找证据，再一点点举报，让尚家疲于奔命，就像蚂蚁挖洞一样，每次就只弄一点点，逐步瓦解尚家的产业。
软刀子割肉才最疼，一个两个小问题尚家不会放在心上，等到他们发现自己的基本盘被人瓦解得七七八八时，估计已经回天乏力。
可惜的是，林千诺没有作为人回来。
不过林千诺说的这个理由林相忆跟林森泽是认同的，要是林千诺能活着回来，以她的性格，应该就会这么做。
尚家最在意钱权，为了钱权什么都可以忍，让尚家人最痛苦的永远是破产。
林森泽若有所思：“林小姐你说得有道理，尚家一直想更上一层楼，因此到处找人联姻，对他们来说，林千诺还不如是个人回来，只要证明林小姐你不是人，或者本人精神有问题，你提供的一切证据都不再具有真实性。”
要想证明林千诺不是人，当着警察的面让她露出真面目确实是一个很好的办法，警察或许并不迷信，但当一个活生生的人在眼前变成鬼影，不信也无法当成是幻觉。
尚父对林千诺用黄符，估计也有试探的意思，确定眼前的林千诺是人是鬼，才好制定接下来的计划。
林森泽算是勉强接受了林千诺的解释，心里多少留个心眼，他不是林相忆，在他眼中，林千诺的模样还是有些奇怪的。
不是作为邪祟的奇怪，而是气息。
任何东西都有属于自己的气息，普通人也能感受到，就像刚出生的孩子什么都看不清却能精准认出自己的母亲，生物的感知是一种非常奇怪的天赋，很多人把这个当作第六感。
辨认一个人除去样貌、气味，最好的判定方式就是气息。
林森泽之前没跟林千诺太接近还不怎么觉得，白天的时候他的注意力都在临城林千诺死亡的事情上，现在重新观察眼前这个林千诺，他忽然觉得林千诺作为一个人来说，气息过于……稳定。
每个人的气息会根据身体情况、精神状况、情绪起伏变化，可林千诺没有，她的气息完全没有变过。
冷静不代表气息不会起伏，死亡都会连带着改变气息，没道理林千诺从头到尾比死人还平静。
不过除此之外林森泽就看不出更多了，只能说林千诺有些秘密在身上，光从气息上无法直接确定林千诺是不是人，或许她是带着什么特殊的东西掩盖了真实气息。
这样看来，尚家那边应该是也发现了林千诺身上一些不对劲的地方才会始终觉得林千诺不是人，各种原因影响下促使尚父必须明确试探一次。
将些许怀疑压进心底，林森泽不再说什么，反正这个人是什么东西都不重要，她的出现带来了真相，让林家有机会放下对林千诺一家的愧疚就足够了。
三人陷入沉默中，大概是林森泽在，林相忆熬不住了，在天亮前靠在沙发上迷瞪起来。
一夜好眠的林千诺终于等到了游戏刷新日常，直接打开游戏打起来。
酒店的消息在凌晨五点传来，他们经过检修，发现顶楼十层的电路都被人截断了，除去顶上十层楼，其他楼层的电路只是受影响跳闸保护电路而已，没有问题，维修人员已经乘坐电梯上楼，不过修复只能从下往上修。
警方知道后没有意见，能在短时间内修好就行。
太阳一点点升起，给黑暗的楼层带来光亮，警员们逐渐醒来，再次投入到忙碌的工作中。
凌晨六点，古均从审讯尚凯辉的套房中出来，疲惫地找来小苏，让她去联系精神病医院，带上束缚衣、病床，以及有经验的医生护士来。
听见动静的林森泽起身去看了下，本来想叫上林千诺的，看她在游戏里杀得痛快，就不喊她了，游戏时喊人容易被打，他情商再低都知道时机不合适。
古均快两晚上没睡了，他联系小苏后靠在墙壁上休息一会儿，左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敲打脑袋，是偏头痛的下意识动作。
林森泽走过去，递给古均一个小瓶子：“古队长，这是薄荷提神的香薰，你用一下吧。”
偏头痛确实难受，古均犹豫了一下，接了过来，嗅到薄荷清新的味道后确实舒服了许多：“林先生是有什么想问的？”
从不主动跟人交流的林森泽还拿出来东西交换，意思太明显了，古均不用想都知道他的来意。
林森泽不会拐弯抹角，直接问：“尚凯辉疯了？”
“以我的经验看，不算。”古均斟酌了一下用词，并不完全肯定。
“那就是他装疯想逃避刑罚？”林森泽有些期待，要是尚凯辉敢装疯，他就可以让对方在精神病院待一辈子。
古均摇摇头：“也不像，怎么说呢，他的逻辑非常清晰，说话的时候即使激动，可他的脑子绝对是清醒的，这个状态更像是被人打了过量的肾上激素。”
肾上激素有时候是救命利器，当需要进行某些极端逃命行为的时候，利用肾上激素可以更兴奋，刺激大脑跟身体，从而能够做到平常状态下无法做到的行为。
然而尚凯辉目前没有极端环境让他发泄，兴奋跟清晰同时在脑子中冲击着他，导致他能说清楚事情，却要吼出来，相对来说有些难沟通。
至于古均找精神科的医生来，是因为他没在尚凯辉身上发现任何针口，这样的话，他只能怀疑尚凯辉是不是神经出了问题，导致脑子保持在打了肾上腺素的情况中。
林森泽听完古均的话也觉得奇怪：“可是……他这样的情况，有没有可能是吃了什么东西？比如说含有兴奋剂的东西？”
“这都需要检查结果，精神科的医生会给他做全面检查的，目前只能等结果出来。林先生你要是没什么别的问题，我该去对面审问另外一个尚先生了，江家还在施压，我们没时间可以休息。”古均无奈地说。
“还有最后一个问题，如果确定江婉琳是他们父子其中一个杀的，那法院会怎么判？”林森泽沉声问。
法院判定结果对林家来说同样重要，这决定了林森泽跟林相忆接下来要做什么。
林千诺的案子肯定要翻案的，可证据已经很难找全，当年都找不到，现在也很难找，如果江婉琳案不能让尚凯辉死刑，林森泽就要为尚凯辉准备另外的大礼包。
古均看出来林森泽的意思，他笑了下：“林先生，有些事情，是可以博弈出另外一种结果的，就像当年林千诺失踪一样，林家的态度，比其他任何因素都重要。”
几十年的老刑警了，这些事情古均看得比别人更清楚，十年前林家一案也是他办的，林千诺处于一种什么样的状态下被迫失踪，他比谁都清楚。
江婉琳，不过是复刻了当年林千诺的情况而已，唯一比林千诺强的，就是江家父母还没被尚家提前弄死，当年如果林家没有完全漠视林千诺，又或者林千诺的亲生父母没有提前被杀，她不会孤零零死在他乡。
酒店出事一天多，古均从头到尾只见到了林相忆跟林森泽在走动，其他林家人出于一种隐身的状态，与其说他们在观望，不如说他们不在乎。
不在乎尚家跟江家有什么样的结果，不在乎林千诺一案是否会有别的发展。
林森泽估计也是十年里被林相忆慢慢带得对林千诺愧疚相对来说深了些，可他们两个人，代表不了整个林家的态度。
办理林千诺失踪案的时候，是林父来找的古均，有句话让他印象很深刻，林父说：“这个孩子的死亡是无可挽回的，我们没有人希望她死去，但这个结果不会改变，我们早已做好准备。”
做好准备。
这四个字很明白地表述了林千诺从出生到失踪的十七年中，过着什么样的生活，她的家人从头到尾都预设了她的死亡，并且因此不再对她倾注感情，因为不希望自己难过。
古均拍拍林森泽的肩膀，笑着将薄荷瓶子还给林森泽：“谢谢你的熏香，多告诉你一件事，林家所有人，对林千诺的口供，跟十年前一模一样。
“比起你们还没博弈出的结果，我更想先查别的案子等你们掰扯清楚，可惜江家入场了，所以，林家什么态度，希望你们在我提交报告前考虑好。”
说完，古均径直走进了关押尚父的审讯室。
江婉琳的案子牵扯到林千诺的问题，上午尚父提起，古均就意识到，这又是一场可能没结果的悬案，不管尚父什么意思，有件事尚父说的没错。
林千诺刚出现，晚上江婉琳出事、尚凯辉失踪，怎么看都很奇怪，古均干脆地把林千诺叫来，要是她有问题，那就为自己的行为负责。
然而当古均慢慢查出林千诺的档案后，他发现林千诺出现还可能带来另外一个问题——G省的林千诺带着临城林千诺临死前的复仇计划过来，林家对此是什么态度呢？
曾经林父说他们对林千诺的死亡无能为力，那他们对林千诺制定的复仇计划也无动于衷吗？
古均很想知道林家在件事中持有什么样的态度，这决定了江婉琳的案子怎么查、查到什么程度。
令人遗憾的是，林家所有人的口供跟十年前没有什么区别，要不是林森泽的态度奇怪一些，古均都不想带他去跟林千诺接触。
十年前林千诺死亡后林森泽在国外，一直到林家葬礼被通知了才知道林千诺一家出事，古均没询问到他的情况。
林家的态度让古均想把江婉琳案放一放，还有另外两个案子，一个还被媒体大肆宣扬，不如先把闹上热搜的那个先解决了，况且当时也是跳楼的法医先发来部分结果。
本来古均还想思考一下怎么处理江婉琳案不至于夹在中间难做人，结果江家根本不客气，不知道怎么确定了江婉琳死亡的消息，当晚就让省厅施压，不得不先查。
后续的一系列情况仿佛中邪了似的，每一步都走在古均预料之外。
眼前这情况，林家是否参与都不妨碍尚家要被江家扒下一层皮来，不过林家参与的话，尚家一定会被按死，所以古均才跟林森泽说那样的话。
林千诺案是否能翻案，在于尚凯辉是否能开口自首，古均当年查得好几晚没睡觉都找不到证据，现在更不可能找到，与其期望他能帮忙翻案，不如期待林家动手让尚父或者尚凯辉必须去自首。
古均关门的声音让林森泽猛地回神，他有些怔愣地盯着那扇门，不知道自己有没有理解错古均的意思。
难道说林千诺失踪的案子最终结果，是因为林家的态度，而不是警方没查出来吗？
林森泽捂住脑袋，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他一直觉得，林家感情淡漠，大家都差不多，如果被抱错的人是他，估计后来的境况和林千诺不会有太大的差别。
可是……曾经作为亲人，就算感情很少很少、没有血缘，一起生活这么多年，至少也应该希望在遇见亲人死亡的时候……知道真相吧？
偏偏林家其他人，对林千诺是另外一种态度，这让他如何去面对一直想要知道林千诺死亡真相的林相忆和回来为林千诺报仇的另外一个林千诺呢？
“很失望吗？”
林千诺的声音忽然出现在林森泽身后，他猛地回头，发现林千诺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他们休息的套房门口，脸上还带着她那标志性的、似笑非笑的表情。
“你……听见了？”林森泽感觉自己不会说话了，那种知道自己妹妹被抱错的尴尬感时隔多年再次涌上来，非常如鲠在喉。
“我又不是聋子，当然听得见。”林千诺说完，站直身体招呼林森泽跟自己去顶楼上的空中花园。
这个酒店经常被人包下顶楼办婚礼宴席，就是因为有个很大的空中花园，可以眺望临城整个市中心，天气好的时候，还能看见海。
没有电，空中花园被阳光照she，很闷热，窗户平时用电控制开关，现在都紧紧关闭着，更闷了，和蒸笼差不多。
林千诺在可以看见海的一处栏杆前停下，前面有玻璃挡着，很刺眼。
后面林森泽默默跟上来，停在林千诺侧后方：“你似乎对古队长的话并不意外。”
“你有没有怀疑过一件事啊？”林千诺没回答林森泽的话，问了个没头没脑的问题。
“什么？”
“你们林家作为玄门世家，道术了得，怎么会抱错孩子呢？生辰八字、面相命格，林千诺和林相忆差别那么大，怎么可能算不出来？”林千诺轻声询问，却不带着埋怨或者愤恨的情绪，她只是很简单地表述问题。
林森泽皱起眉头：“我们算过啊，林千诺确实跟我们有亲缘，名字也是我们自己取的，不太可能出现问题。”
听罢，林千诺转身靠在栏杆上看向他：“但算出来的所有结果，只有十八年不是吗？”
这个问题林森泽无法反驳，因为他自己学习道术的时候算了几次，都是这个结果，林千诺跟他们的亲缘只有十八年，这个亲缘指的是林千诺真正作为亲人，包括血缘、命格、对林家的影响等等因素。
也就是说，林千诺必须要在他们林家当十八年的女儿，十八年后就不是了。
最开始，林森泽以为只有十八年的意思是林千诺会嫁人、离开林家单独生活，没想到，最后却是林千诺并非林家亲女儿。
林千诺没有非要林森泽回答，继续说：“林家不可能完全注意不到林千诺这个女儿奇怪的地方，但十八年的亲缘无法拒绝，十八年后无论林千诺是死亡还是离开，都要跟林家告别，这样的孩子，林家为什么要在乎呢？”
举个不太恰当的例子，杜鹃鸟会把自己的蛋下在别人家，让别的鸟帮自己抚养孩子，杜鹃幼鸟甚至会把鸟的其他孩子都推出巢外摔死，这样它就可以独占所有食物，能够长成健硕的成鸟。
鸟类无法辨认自己的孩子是不是亲生的，人可以。
当意识到这个孩子或许不是亲生孩子的时候，每个人都难以再给予这个孩子正常的亲情，顶多是给口饭吃，让孩子长大，这就够仁至义尽了。
林千诺无心抢夺林相忆的一切，可她到底占了林相忆作为林家孩子的成长环境，林家对她那样的态度很正常。
听完后林森泽沉默了好半晌，就在林千诺以为他要就此重塑三观的时候终于有声了。
“这些事情……你是听林千诺说的吗？她……一直知道？”林森泽艰难地问。
如果死去的林千诺一直知道这个事情，那她是带着什么样的想法慢慢在陌生的地方等待死亡呢？
林千诺没有求助林家，也是因为知道林家不会对自己伸出援手吗？
那她从临城被尚凯辉他们剔除骨头一路逃命到G省，又经历了多少次绝望？
她会不会想，要是自己没有被林家抱错就好了？
或者，要是林家曾经不要相信命盘，把她送回亲生家庭就好了？
看着林森泽脸上的表情，林千诺知道他在想什么，很想说别纠结了孩子，你想不明白的，因为林千诺死亡的过程大部分都是她编的啊。
林千诺轻笑了下：“她不可能知道啊，林家又没教她道术，是我来了临城后根据林家的消息慢慢推测出来的，况且，我认识许微木，她那个人，什么都想卖，不是吗？”
遇见无法解释的问题搬许老板出来就可以了，什么离谱事情放在她身上好像都不奇怪，都像她能干出来的。
得到林千诺否定的答案，林森泽心里好受点了：“那就好……林小姐，很感谢你们家在她死亡最后的时间里陪着她，案子的事，交给我吧，尚凯辉活不了了。”
“还是活着吧，”林千诺摸着下巴，“死了去地府有什么意思？万一他上辈子是个行善积德的人，地府还得给他算综合功德决定要不要对他进行惩罚，活着，他才能一无所有，不是吗？”
林森泽疑惑：“地府功德不是这么算的吧？”
“说直白点，就是人活着，我们才能看见他的痛苦，死了我们看什么呢？”林千诺摊手。
“你说得好有道理，”林森泽仿佛被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可是他的罪行很难卡在无期徒刑这个上面，只算江婉琳案，尚家跟江家博弈的结果，大概是二十年以上，但凡再加案子，估计就死刑了。”
从尚凯辉这些年做的事推测，他手头的人命绝对不少，尚父手里估计比他更多，但凡多曝光一个，残忍程度可以直接让他们死刑。
林千诺露出意味不明的笑容：“但是，现在尚凯辉是个疯子，他父亲是个狂热迷信人士啊。”
换句话说，他们都是精神病，有、特、权。
尚凯辉脑子不可能清醒了，医生经过诊断后大概率会说他神经出了问题，口供可用，但很难作为正常人生活；尚父本来可以作为正常人的，可惜他当着古均的面冲林千诺扔黄符，目前这个黄符被古均当作证据收起来了。
林森泽灵光一闪：“说起来……我也在你的房间里发现了一张留影符……”
怕林千诺听不懂，林森泽说完后赶紧解释了下留影符是什么意思：“留影符的作用相当于照相机，留下某个时段的影像，驱动后可以将影像投映出来看。”
“那这个留影符拍到的景象是什么呢？”林千诺装作不解地问。
“我还没看，”林森泽说着，环顾了下周围，确定没人之后拿出了那张留影符，“这边有墙壁，你要看吗？”
作者有话说：
【此章完】
林千诺：许老板，出来背锅了！
许·什么锅都背·微·从不打折·木：打钱，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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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太相信文里每个人说出口的话，放进双引号里的肯定都是经过了角色斟酌跟调整的，与实际情况有一定差距。
女主不说真话是因为她要作为一个活人生活下去，她的身份确实是G省的林千诺，法律上临城的林千诺已经死了。
案子还有一些细节不知道大家注意到没有，在酒店里发生的事情都是可以联系起来的，暗示了各家的牵扯跟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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