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黛玉回府的时候,海氏正送了东西来。

  林如海离开京城这些日子,白日里海氏总是过来坐一坐,明里暗里帮着照看,总怕林姑娘一个人受委屈。

  林黛玉和她相处的时间多起来,越发觉得性子相宜,关系更加亲厚。

  林黛玉见了海氏,连大氅都来不及脱,先小走了几步,拉了海氏的手,海氏笑着帮她将大氅的绳子解开,交给一旁的碧纹,

  “听说你今日进宫参加家宴,我总是不放心,于是过来看了一眼。”

  林黛玉笑着拉她进了内堂,

  “多谢姨母记挂,我原先也是紧张的,后头才渐渐适应了。说起来皇家宴席,归根结底也是一家人在一处吃饭说话,也没什么好害怕的。更何况,陆夜他,他很好,总是能叫我安心。”

  林黛玉这后几个日说得小声了些,想起家宴上陆大人的百般维护,一低头,是少女的甜蜜和欲语还休。

  海氏如何看不出来,终于放了悬起来的心,说,

  “听你这样说,我已经知道你和他是如何的两心相通互相维护了。那倒真的没什么值得担心了,无论世事变化、情况转移,只要你们总能这样互相扶植,就没有什么值得害怕了。”

  林黛玉笑着将海氏拉到自己房间,

  “姨母说话,总是这样温柔又好听,听得人心里熨帖又充满希望。今日宫宴,实际算不得一帆风顺,但有人在身边,总算不觉得孤立无援和难堪。”

  “姨母今日和我一处睡吗?”

  海氏看看林黛玉的眸子,眼巴巴的似乎还有很多话要讲,她笑着应下来,差人去柏府传了话,又吩咐底下人

  “姑娘今天晚上跟着我,你们都过来服侍。”

  夜间换衣裳,两个人同床睡了,熄了灯,还在讲悄悄话。

  林黛玉的声音清甜,讲的又是少女的心事,听得海氏也像回到了年轻的时候。

  林姑娘轻声道,“我原本是个心思多的,说什么做什么都比旁人多了几分考量,父亲也常说,我是多生了个心窍。因这多出来的一窍,我总比人多想些,多怀疑些,多生气伤感些。但是陆大人,总是能叫我完全信任,和他在一块儿,我是安心的。”

  林黛玉将两个人莫名其妙的缘分隐去大半,只说了内心最直观的感受。

  海氏笑,

  “傻姑娘,能让你安心,这便是最好的亲事了,可见他时常将你放在心上,事事处处为你考量,才能叫你完完全全信任心安。你找到这样一个人,姨母也为你开心。”

  林黛玉点点头,又提起一个人来,“此前柏安哥哥说在寻一本古书,恰好我昨日得了一本,姨母可以带回去,叫他凑成那一套,他一定开心。”

  海氏轻轻将林黛玉搂在怀里,“你也看出来了是不是,好孩子,你不要自责,也无需替他担心,他早就看开了,以后你们就是兄妹了,能互相记挂,多个依靠,我们做长辈的看着也是开心的。”

  两个人又说了一会儿体几话,直到更深露重,才渐渐合了眼睛,睡了过去。

  ~~~

  小太监总算保住了性命,夜间退了烧,李德海才叫人在他屋子里重新搭了个软垫子,叫小心守着,他赶回去照看崇文帝,心里却开始为小太监盘算起出路来。

  他叫自己一声爹,自己少不得要多为他考虑两分。

  原本看他呆呆的,也不敢贸然叫他在崇文帝跟前露脸,怕触犯天威。

  眼下遭了这样大的罪,说不定后头还得被司礼监那些人针对,还不如将他推到御前,在崇文帝跟前留下名字,也好叫那些人再下手时忌惮些。

  李德海想了这一通,天明时听底下太监悄悄来递话,说熬过来了,也知道喝水进食了,才念了一声佛。

  李德海念完这一声佛,自己也觉得好笑,心中骂自己一句,真把自己当成人家亲爹了不成。

  已经到了崇文帝起身的时辰,李德海不敢耽搁,又急急忙忙进了里间等候,等着崇文帝唤那一声起。

  后头司礼监的人没再来追究,这桩事就这样淡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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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几日陆夜再进宫面圣的时候,李德海小声提醒,“今日圣上收了北边来的折子,边境状况不好,正动气呢。”

  陆夜点头道了谢,李德海将他引进去,陆夜有些惊讶地发现,今日在崇文帝身边当值的,正是之前那个小太监,生死一线养回来之后,人也显得沉稳机灵不少,看崇文帝对他的态度,还是颇为满意。

  陆夜看看李德海,又看看那小太监,知道这是他们为自保能找到的最好的路了,在圣上跟前做事,让圣上记住姓名,比什么保命符都管用。

  崇文帝手边丢了几本折子,陆夜进来行了礼,看到大皇子、三皇子、五皇子都来了,自找了位置立了。

  大皇子先开口,“羌族此次发难,不过因为他们近日遭了雪灾,活不下去了,原本并不是刻意要与我们争领土争个你死我活的局面,何必大动干戈,将大批人手派出去。”

  三皇子冷笑,“大哥真是仁慈,连过境犯民这样逾越底线的事都能容忍,事事讲一个和气,样样都说要调停,这事是调停得了的吗?

  也不想想后头他们气焰渐渐起来,还是小打小闹的事?今日他敢来抢东西,明日就敢越境攻过来。今日我们以和为贵忍让这一次,来日他们得寸进尺大军来犯,到那时候,还要一忍再忍将大好河山拱手相让吗?”

  大皇子拍案,“如今到了那样的地步吗?你又何必来危言耸听!开战两个字说得轻巧,其间人物、粮草,涉及多少事?

  之前北境边境的事牵扯着国公几位大臣,兵器一项如今都没拉扯清楚,黄河水患的银子东拼西凑才拿出来,哪里有这些兵马人力银钱支撑战事?”

  三皇子突然笑起来,“问你舅父要,不就有了吗。谁不知道明大人做内阁辅臣,和户部一道,将国库的银子都掏了个空。”

  大皇子不甘示弱,“我看你就是想让父皇复用国公,谁不知道国公对北边战事最为熟悉,若是开战,必成挂帅不二人选。”

  陆夜听明白了,这北边的一点儿星火,又成了大皇子和三皇子两派斗法的导火索,两边儿都想让自家原先最大的助力重新复起,尤其是三皇子,国公在军部的势力,是他一直耿耿于怀不肯舍弃的。

  但好不容易才让两边都损兵折将的崇文帝,怎么可能重新用回他亲自削掉的力量,陆夜和五皇子对视一眼,五皇子今日戏看得够了,正在轮椅上无聊拿手指画圈。

  “五弟怎么看。”

  陆夜不轻不重丢出一句话,瞬间将几个人的注意力都引到五皇子身上,陆夜嘴角勾起,心中笑道,谁也别闲着,都给我卷进来。

  五皇子手指一顿,抬头,看了陆夜一眼,心里骂了一句狗。

  然后挑拣了两句,左右拉扯,谁也听不明白他到底主战还是主和。

  大皇子和三皇子都楞了一瞬,待要再问,陆夜已经朗声开口,

  “五弟说得很对,如今贸然开战许多东西准备不及,若是毫无反应任由发展又太涨他人志气,其间矛盾重重还需多方调和。”

  大皇子和三皇子更蒙了,又来一个说话听不懂的,真是听君一席话如听一席话。

  说得很好,下次别说了。

  反正也争不出什么结果,陆夜说完便立在一旁等待,崇文帝既不会轻易放权出来,也不得不拿个主意。

  后头崇文帝亲点了长公主夫家族中的一个年轻将领,降了旨意叫领兵出关,以保护边境安定为主,不可过分冒进,如此将北疆的大旗交了过去。

  ~~~

  出了宫门,陆夜慢悠悠跟在五皇子的轮椅后头,也不说话,就跟着走了一路。

  五皇子被他跟得烦躁,索性退开半步,

  “让你先走。”

  陆夜将手搭在五皇子的轮椅后端,

  “这么大火气做什么,咱们也好久没见了,难免生疏。”

  五皇子环顾四周,咬牙切齿,

  “也不知道是谁,今日说要陪林姑娘打边炉,明日要和林姑娘去香山,几次三番都找不到人。”

  “陆夜,你痛快些,咱们终究不是一路人,但现下这条路还尚且能一起走一阵,你到底是什么意思,晾了我这么久,也该交个底。”

  陆夜推着五皇子的轮椅,照旧不急不缓,

  “别急躁,今日不就是来和你交底的吗。我推着你走,去我府上,今日一块儿吃一顿饭。先前出来的时候赶上庄子送了新鲜的鹿肉来,拿来吃酒,正好。”

  五皇子顿了一顿,仍旧不肯十分信任地将轮椅交到陆夜手上,绷直了手臂拉着刹杆。

  陆夜拍拍他的肩膀,

  “放轻松些,不要整日疑神疑鬼,好像谁都要害你一样。累不累啊。”

  五皇子微怔,心里一苦。

  从小到大的成长环境,造就了他多疑敏感的性格,他如何不想放松些生活,但又怕一不留神就弄丢了他母亲好不容易为他保下的性命。

  五皇子执拗地抓着刹杆,如同不肯从过往童年中放过自己。

  他声音已经带了怒气,

  “少来管教我,真当自己是哥哥了?”

  陆夜不再说话,路上只有轮椅摩擦地面发出的轻响。

  这样走了一路,出了宫门,诡异的沉默中倒是五皇子先忍不住,

  “鹿肉怎么吃?烤着还是涮着?我喜欢烤着吃。”

  陆夜的声音在背后,

  “别跟哥哥撒娇,那得问你嫂子。”

  五皇子:“……”

  突然不是很想参加这个饭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