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五日,雨。
帝都位于北方,空气干燥,即便下雨,空气里也不会太过潮湿。
甚至很多人还会选择在家里开加湿器,好让皮肤不那么紧绷。
而像这一天一样的天气无疑是很少见的。
阴雨连绵,落个不停,那股湿润的感觉仿佛浸透了皮肤之中,潮潮的,很不爽利。
学生们成群结伴地从校园里走出来,稍不留神就踩上街角凹陷处的水坑,瞬间,白色的校服裤脚就脏了一片。
直到雨点淋到身上的时候,褚素素才反应过来不对劲。
她看着自己略略透明、却又分明踩在地面上的身体,露出个有些困惑的表情。
这里是……
她迟疑了一下,低头看着地上的积水,那上面映出了自己的脸。还是熟悉的容貌,没有任何变化。
“褚素素!”
忽然,褚素素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
她下意识地抬首一看,只见一个穿着校服的高中男生匆匆赶来,手里拿着什么东西。
自己分明就站在这里,可那男孩却视若无睹似的,径自从褚素素身边跑了过去,冲到另一个女孩旁边:
“褚素素,你忘记在校运会报名表上签字了。”
而被他叫住的那个女生,闻言撑伞转身:“是吗?抱歉啊,你带了吗,我现在签一下吧。”
于是两人站在树下,补完了那一个签名。
那个男生像是体育委员一样的角色,将报名表收好之后,叮嘱她:“你好好练习一下吧,三千米不好跑。”
“没问题,回见。”
熟悉的字眼涌入耳朵,某些被压在记忆最底层的事情蠢蠢欲动,褚素素总算看清了那个女孩的面容。
和自己一模一样,只是多了些青春洋溢的气息,眉眼间满是稚气的张扬。
三千米……
对,褚素素恍然想起来了,在高中时,自己的确报名参加过一次校运会长跑。
眼看着少女褚素素头也没回地离开了,她迈开步子追了上去,跟上了数年前的自己。
高中时她的家离学校很近,走路十分钟就可以到。
可少女褚素素走向的却并不是熟悉的路,而是七拐八拐,来到了另一条小径。
“汪汪!”
人类并不是唯一为雨势感到困扰的,草丛里探出几只小小的头,显然是没地方躲雨,所以不得不藏在了里面。
等到少女褚素素一来,它们便果断跑了出来,来到她粉红色的伞下,张着嘴摇尾巴。
那一窝流浪狗,才刚刚几个月大,尽管个头很小,脸却圆圆的,颇为可爱。
“别急。”少女褚素素拉开书包拉链,掏出早就准备分装的狗粮,放到它们跟前。
她蹲在那里,耐心地看着几只小狗进食,然后又把塑料碗用垃圾袋装起来,准备带走扔掉。
“今天作业有点多,我就先回家了。”
少女褚素素没管小狗们能不能听懂,自顾自地说道:“还要抽空练长跑……我以前也没试过,真不知道能不能跑下来。要是跑不动就丢人了。”
讲完这些,她便起身准备离开,可怎料小狗们却忽然伸出爪子,按在了她的鞋子上。
“怎么?”
小狗又不能张嘴说话,只能通过这种笨拙的方式把意思传达给她。
其中一只不顾雨势,跑向远处,而另两只轻轻衔住了裤腿,似乎在把她往那边引。
“怎么了。”
少女褚素素感到有些奇怪,但还是随着小狗去了:“不会又有狗狗生崽崽了吧……”
她的背后被一道视线紧紧黏住。
“闯入”这段回忆的褚素素本人也继续跟着数年前的自己,走了过去。
她一直很喜欢小动物,可从来不记得自己在高中时有喂过什么流浪狗。要说第一次接触狗狗,应该是成年后买下皮皮的那一次。
小狗们在前面带路,引着少女褚素素穿过被雨水浇得发软的草地,来到了小草坪的另一侧。
越往前,就越能听清前方雨点坠落在石子地上的声音。
还有某些人的嘲讽声,只是部分词句不太清晰,还恰好是关键的部分:“你不是很会……吗?给我们看看啊?”
“怎么不说话?哑巴了?”
“啧,真没意思。”
初中部和高中部的校服是不一样的颜色,因此可以很轻易地辨认出眼前这些人属于哪边。
几个初中生,两男两女,正将另一个身影围在中间,语气好奇,却又含着独属于小孩子的恶意。
“既然你那么厉害,就让我们看看呗。”其中一个男生说,“反正也不会少块肉。”
数秒过后,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他们突然齐齐惊恐地爆发出一声惊叫。
“怪物!”
“卧槽,什么东西!”
“滚开啊!”
刚才分明是几人强行拉着对方不让走,可被吓到之后,又狠狠地一推,让那个瘦小的身影重重摔倒在地。
那是个比同龄人还矮了半个头的小女孩,也穿着同样的校服,一时无法平衡身体,刚好跌入身后的水坑里。
污水溅了一头一身,脸上、衣服上全是黑色的泥点。
她的刘海湿透了,狼狈地贴在额头上,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几人,眼神有些阴森。
那几个初中生莫名被她看得有些心慌,随后他们中的一个男生回瞪回去:“你看什么看?”
一名女生小心翼翼道:“刚才我没看花眼吧,他们说的是真的,她真的是个怪物……”
她的同伴“呸”了一声,似乎在为自己壮胆:“是不是怪物,
试一试不就知道了。”
他捡起地上的一块石子,倏然朝地上的女孩扔了过去。
动作太快,躲闪不及,或者说女孩根本没有想要躲闪的意思。
锋利的边缘擦着她的脸颊飞了过去,顷刻间在皮肤上划出一道血痕。
可在眨眼的功夫,众目睽睽之下,那道痕迹突然不见了。
初中生们彼此对视一眼,不论胆大胆小,心里都开始惴惴不安起来:“我靠,这……”
“你们在干什么?”
清亮的声音犹如一道惊雷,把本就害怕的几人吓得几乎跳了起来。
眼前,一个陌生的女生眯着眼睛朝他们走来,不光个子比他们高了一头,还穿着高中部的校服。
她左手撑着伞,右手握着一根不知从哪里捡来的长树枝。
少女褚素素只看了一眼,就明白了此时的情况。
学校里也不是没有这种欺凌同学的事件,只是从未有人这么嚣张。
这么多人围着一个小女孩,以多欺少也太过分了吧?!
高中生带来的压迫感令几个初中生下意识怂了。
“不准走。”少女褚素素用小手指拎住了其中一人的书包,“说,你们哪个班的,叫什么名字。”
“我们……”
“说!”
她想让自己看起来吓人一点,龇牙咧嘴,示威般地用长树枝往地上一甩:“不许撒谎。”
几人完全懵了,只得自报家门。
少女褚素素一一在心中默默记下,而后冷下声来:“你们知不知道我是谁?”
“……不、不知道。”
几人战战兢兢的,满脸都是“我们该认识吗”的慌张神情。
不会是什么不能惹的人了吧?
“我、我想起来了。”
还没等她回话,其中一个女生居然真的认出了她的脸,手指有点颤抖:
“我在教导主任办公室门口见过她……好像……好像是因为打架斗殴……”
没见过世面的小初中生们更慌了,连牙齿都在打寒颤。
不会是什么不良学姐吧……
少女褚素素也没多解释,刚好省了吓唬他们的功夫,只一个一个拎着他们的耳朵,微笑着说:
“认识我就好,不要再让我看到你们欺负同学哦。不然……”
“知……知道了学姐!”
“说对不起。”
“对不起!”
“不是跟我。”少女褚素素不满道,“是跟被你们欺负的人。”
几个初中生就像提线木偶一般,她说什么,就跟着做什么,完全失去了灵魂。
“行。”少女褚素素总算松了口,“你们走吧。”
他们如蒙大赦,一秒都不敢多呆,踏着雨水跑路了。
她这才有空转过身来看那个被欺负的可怜孩子。
女孩已经从水坑里爬了起来,坐在了旁边的石阶上。她浑身都往下渗着脏水,脸上也被蹭花了好几处。
少女褚素素站在原处,稍稍将伞倾了一半过去,为女孩挡住了不断下坠的雨点。
“你……”
“你……”
两人的目光相触,同时开了口。少女褚素素抿着唇,示意她先说。
女孩看着她握着伞柄的手,那上面贴着一个小小的创可贴。
她不确定地问:“打架……斗殴?”
少女褚素素顺着她的视线瞅了一眼,有点犹豫。
要说是自己闲得无聊拆教室桌子螺丝,结果一不小心弄散架了,顺带划伤了手,还被教导主任叫去痛心疾首地说:
“人家都是打架斗殴,你却老因为奇怪的事情天天被我叫来,你不烦我都烦……”
……好像有点没气势。
算了,就让她觉得自己是黑..道..高中生学姐吧。
听起来还怪酷的。
所以少女褚素素只是轻咳了一声,权当默认了,没有过多解释:“你还好吗。”
她从口袋里掏出纸巾,蹲下身子,主动为女孩擦干净了脸上不知是泪还是雨的水迹。
“……嗯。”
少女褚素素看清了她的脸。清秀的五官藏在有点黑的皮肤下,灰头土脸的,不太起眼。
“我叫褚素素,高二一班的。你叫什么?”
女孩仰脸盯着她,睫毛上还残留了点水没擦干净。
正如正俯身撑伞的高挑身影。
像颗流星划过夜空,穿过细密雨帘,坠在她手边。
“韩璇。”她说。
【作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