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书馆内,靠窗的桌子旁坐了两人。
一人面容憔悴,另一人额前还缠着绷带,将后脑勺的伤口包裹得紧紧的,却仍旧正襟危坐,如临大敌。
“这就是我找到的全部资料。”罗毅燚说,揉了揉困倦的双眼,为了解开身上的秘密,他熬了好几个大夜,在所不惜,“我觉得应该对我们都有帮助。”
褚素素看完,心中有如石子落下,泛起浅浅涟漪。
“辛苦你了。”她轻轻道了声谢,随后就书中的信息与罗毅燚商讨起来。
根据记载,“猎人”根本就不是人,而是一群居无定所的鬼魂。那么他们选择附身在罗毅燚身上也就不奇怪了,毕竟他们缺少一个实体。
但褚素素仍在纠结一个问题,那就是既然他们有能力附身,为什么不选择自己,而是八竿子打不着的罗毅燚?
正思索着,忽见罗毅燚放在桌上的手机来了一条通知,是有人发来了新的微信。
看完那条微信,他眼睛倏然亮了一下,很明显,发信的是他在意的人。
只是没过多久,那道亮光便暗了下去。
罗毅燚没有回复,只是静静地将手机搁到一旁。
“怎么了?”褚素素敏锐地察觉他表情不对,主动问。
罗毅燚犹豫了一下,开口道:“是我相亲对象。”
“嗯?”
“说来惭愧,褚小姐你别笑话我。我三十多了,还没谈过恋爱,家里很着急,前几个月给我介绍了位条件好、长得又漂亮的女士,我见了也特别喜欢。”
说到这里,他露出苦笑,长叹一声:
“结果碰上了这种随时可能被附身的倒霉事儿,人家主动约我,我也只能拒绝。毕竟她是个单亲妈妈,万一中途出了什么差错,那就不好了。”
罗毅燚愁容满面,长吁短叹,似乎是为不得不拒绝那位女士的邀约而遗憾不已。
“单亲妈妈?”
罗毅燚以为她是在诧异自己的相亲对象居然离过异,解释道:“嗯,我自己条件这样,哪还会计较别人结没结过婚,能谈上就不错了。”
这个关键词犹如指尖落在琴上,拨得褚素素心弦惊动。
“你介意把这人的微信和照片给我看看吗?”她感觉头有点痛,但仍旧强撑着精神,“我感觉能得到些线索。”
“她?她是我家里托人介绍的,应该不会有事吧。”
罗毅燚嘀咕着,但他并不是个固执己见的人,听褚素素说可能会有线索,很快便顺从地找出了相亲对象的微信:“她朋友圈没有照片。”
那微信和Rebecca的不一样,但以她的谨慎程度,开个小号也很合理。
褚素素低着头,从手机中找出了一张公司团建时拍的照片。
Rebecca调来帝都才几个月,留下的影像资料属实不多,也不知是否刻意为之。她好不容易找到的这张也仅仅拍到了一个侧脸,十分模糊。
“你看看。”
罗毅燚盯着看了一眼,随即便狠狠吸了一口凉气:“还真是她!”
褚素素沉默了片刻,只觉脑中有点乱。她收回手机,低声道:“她叫冯立冬,我上司。”
“冯立冬……”罗毅燚愣住了,“介绍的人告诉我,她叫兰康。”
名字总归是称呼的代号而已,只要不查身份证,随她怎么说也没人会知道。
只是,兰康……
芷兰,恢复健康。
褚素素说到这里,目光微微惆怅。
不论如何,Rebecca的确是个好妈妈。为了保护芷兰,她可以做任何事。
她不免想起了自己的母亲,很早就过世了,以至于她没机会体验一下真正的母爱。
不过当褚素素的眼神碰到Rebecca心如死灰表情的那一刻,便被拉回了现实之中。
“……我和罗毅燚交换了信息,一下子就明白了事情的经过。”她慢慢道,“在和他相亲见面的过程中,你对罗毅燚的东西动了手脚。”
这也是为什么偏偏是他被附身的关键。
Rebecca和猎人达成了某种交易,所以她本身当然不会成为附身的媒介——毕竟她是褚素素的身边人,能不被任何人怀疑地出现在她身边,如果暴露了,岂非太可惜。
而褚素素的家人,Rebecca要么完全没有办法接触得到——如经常出差的方辰,要么无法百分百确信自己能成功——如警惕心非一般人能比的褚晴漾。
因此对陌生人下手,让他们在韩璇最脆弱的那一夜去硬闯是最优解。
成功了稳赚不亏,失败了还能再找下一个。
“你为什么会相信猎人?”
褚素素抿唇,略略有些不解。
结合冯芷兰说的话,她大概猜到猎人肯定是许诺为Rebecca提供关于冯芷兰的好处,譬如让她的白化病康复之类的。
但他们连实体都没有,甚至还得找人附身,显然能力并不强。凭什么相信他们能化腐朽为神奇,让白化病彻底消失?
Rebecca嘴唇有些许苍白,一层淡淡的痛苦笼罩在眉宇之上。
如今的局面是二对一,光论人数,她也是输定了。更何况褚晴漾是警察,身手过人,只要有她在,就没有翻盘的可能性。
她已经失去了机会。
“你不懂,素素。”Rebecca平静地开口,彻底放弃了挣扎,“从芷兰出生的那一刻起,我的心就像被放在油锅里炸一样,到今天为止,都还在继续。”
“我没能给她健康的身体,也没能给她完整的家庭。她所有的不幸,都来源于我。”
“因此只要有治愈的可能性,我都不会放弃。”
“哪怕是赔上我自己的命。”
褚晴漾已经松开了潜质,Rebecca被拷在浴缸旁,佝偻着脊背,有些狼狈。
可这几个字却掷地有声,久久未能消散。
褚素素的脸上仍透着不解:“他们说能帮你治好芷兰的病?我不信,真那么神通广大,又何至于要你帮忙……”
Rebecca开口打断:“不是。”
她顿了一下,然后说:“是韩璇能治好芷兰。”
这个答案令褚素素有些意外,不过想了想,却也说得通。
女巫的魔法千变万化,既能伤人,也能救人。只是如果真的妄图治愈这种严重的先天疾病,不知要付出多少代价……
但很快,她发现自己又想错了。
“那些人告诉我,只要喝下韩璇的血,芷兰就可以脱胎换骨,重获新生。”
“荒谬!”
全程没开口的褚晴漾听到这里,也不禁紧锁眉头,重重地斥责了一句:“你怎么能因为这种鬼话而杀人?你知不知道这是在犯法?”
“知道。”Rebecca目光灼灼,丝毫不畏惧地迎向两人视线,“可那又怎么样?只要芷兰能康复,我坐再久牢也无怨无悔。”
褚晴漾盯向她,似乎是想说什么,可最终咽了回去。
她看着这个头发凌乱,却在提及自己女儿时绽放出母性光芒的女人,露出了一抹稍纵即逝的同情。
褚素素给褚晴漾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先稍安勿躁:“不介意的话,讲讲猎人是怎么说服你的吧。”
… …
那是在一个很平常的夜晚,Rebecca很平常地哄了芷兰睡觉,本打算看会儿书就早点休息,却因烦心事太多,难以入睡。
她辗转难眠,迷迷糊糊直接,却听到有人在对自己说话。
原本以为是梦,怎料声音却越来越清晰,不住地叫Rebecca的名字。
“冯立冬?”
“冯立冬。”
她不禁有些害怕,以为家里闯进了坏人,刚想保护身旁的女儿,却又听那声音道:“你想不想治好你女儿的白化病。”
睁开眼的刹那,Rebecca发现房间里空空荡荡,依旧只有自己跟芷兰。
她后脊一凉,知道自己恐怕是遇到了不得了的东西。
通过交谈,Rebecca得知和自己说话的叫做“猎人”,然而它们实则不是人,因为普通人的肉眼并不能看见它们。
猎人告诉她,这世界上有女巫的存在。她们的全身都是极为宝贵的,有着不可估量的价值——譬如血液,只要定量喝下,冯芷兰的白化病根本不在话下。
但是她们的魔法深不可测,并不能随意接近,更别说取到血液。
“每三个月的上弦之月,是她们最脆弱的时候,只能趁那个时候下手。”
而猎人正是和女巫天生敌对的存在,他们提供接近女巫的机会,要Rebecca去做一些他们不方便做的事,若是成了,则可治愈女儿的病。
于是一拍即合。
“所以,我专程从魔都调来了帝都,就是为了做这件事。”
Rebecca此刻的模样有些奇怪,分明在原地坐着没动,胸口却一起一伏,似乎很累。
“素素……”
“我……”
灯光依旧炽烈,可Rebecca的目光却逐渐涣散。她没被拷住的那只手扶着墙壁,大口大口地喘起气来。
褚素素顿觉不对:“Rebecca?”
“我其实有机会,对你下手的……”
既然能对罗毅燚做附身的手脚,那也适用于褚素素。
如果成了,说不定真能对韩璇造成极大的威胁。
“刚来的时候,你认出了我的铃声,后来我们就变成了朋友……大概吧。”
Rebecca的喘息愈发粗重,好似快要窒息那般呼吸着,可脸色却还是变得愈发痛苦,话也说得断断续续的。
“被猎人附身会有严重的后遗症。我一想到和你在公司相处的点点滴滴,就,狠不下心……”
褚晴漾已经上前稳住了她的身子,却无济于事。
Rebecca像是被抽干全身力气似的,倏然软了下去。
闭上眼睛前,她微笑着说了最后一句话,只是眼神已经溃散到刺目。
“帮我照顾芷兰。”
【作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