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驾驶座探出头来的人是个成熟知性的女人。
她旁边有个粉雕玉琢的小人,也好奇地投来了视线,而后发出了清亮的一声呼唤:
“素素姐姐!”
不知何时,太阳已悄然被遮蔽在云后。
Rebecca穿得很随意,显然是带女儿出来兜风的。
即便天已经阴了,但冯芷兰仍是裹得严严实实,不放过一丝一毫。唯有那双黑亮的眼睛还裸露在外,能看到白得近乎透明的皮肤。
“你怎么在这儿?”Rebecca开口问道,随即察觉到了褚素素状态不太对,主动提出,“要不要我捎你一程。”
“我……”
Rebecca微微一笑,没等她回答,便开了后座的车锁:“上来吧。”
褚素素便点了下头,钻进了后座。
Rebecca要照顾小孩子的病情,车的布置也不太一样——所有窗子上全都覆了一层黑色的膜,大概是用来防紫外线的。
好在是冬天,冯芷兰穿厚点儿也不会觉得热。她眼睛亮晶晶地盯着褚素素,乖巧地说:“素素姐姐,我好想你呀。你什么时候再去我们家玩?”
“芷兰。”Rebecca嗔怪地看了她一眼,“素素姐姐有自己的事情要做,你不能那么自私。”
“哦……”小孩委屈地抿起嘴。
“对了,素素。”Rebecca转向她,“听说你前几天住院了,年底事儿多,没顾得上去看你。怎么样?严不严重?”
褚素素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见冯芷兰露出了焦急的神情:“姐姐怎么啦?生病啦?”
小人儿从副驾驶爬到了后座,坐在她旁边,那虎头虎脑的模样可爱极了:“是不是感冒了。”
褚素素一向是不喜欢小孩子的,但见她这副情状也不由得心下一软,笑道:“没事,只是之前的脑震荡复发了。”
“脑震荡?脑震荡是什么?”
“没什么,一个小病而已,芷兰不要担心。”
即便说得风轻云淡,但Rebecca自然知道她说的是上次Jack雇凶袭击留下的后遗症,不由得露出了担忧的神色:“怎么不再多在医院里休养几天?”
她不问还好,一问,褚素素便露出了有些怅然的神色。
“我朋友走了。”她状似轻松地说,甚至还笑了笑,试图掩饰什么,“所以来灵堂看看她。”
Rebecca闻言,不禁微微怔住,随即目光投向不远处,能看到某个殡仪馆的招牌。
“抱歉。”她顿了顿,“节哀顺变。”
冯芷兰虽然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但这孩子因天生的白化病,性格很敏感,一下子便察觉到氛围变得有些低沉,故而没有乱插话。
她只是把怀里的几个玩偶递了一个给褚素素:“给,素素姐姐。”
虽然只是不太起眼的布娃娃,但代表了小孩子最诚挚质朴的安慰。
——只要抱抱它,一切就都会好起来的。
褚素素心中的阴翳仿佛都被它一扫而空了。她郑重地接过,而后摸了摸小芷兰的头:“谢谢你。”
Rebecca岔开了话题:“你要去哪儿?我送你。”
看着旁边冯芷兰渴望的眼神,褚素素想了想,忽然低下头问她:“如果我去你家陪你玩,你会不会很开心?”
她看到小人儿眸中像燃起了一团火焰,如捣蒜般点头:“会!”
“那我就去陪你玩。”
褚素素莞尔一笑,她身子前倾,靠着座椅:“你不介意吧?立冬姐。“
这大概是她第一次试探着叫Rebecca的中文名,距离一下子拉进了不少。
对方怔了一下,点头道:“当然没问题。”
“耶!”
车内爆发出一阵属于冯芷兰的雀跃欢呼。
之前来的时候,Rebecca的父母也在家里,这次却没看见,说是回魔都了。
褚素素照旧和小芷兰在房间里昏暗的光线下搭积木,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聊着天。
常说孩童看世界的眼光与大人不同,因此听她叽叽喳喳的,倒也格外有趣。
“告诉你一个秘密,素素姐姐。”冯芷兰放下最后一块儿积木,忽然神秘地凑近,轻声说,“你要向我保证,不能告诉别人。”
“当然不会啦,我能告诉谁呢。”
冯芷兰难掩心中的激动,小手攥紧,雀跃地说:“我的病,好像可以治好了。”
她说这话的时候声音很小,似乎生怕在外面做饭的Rebecca会听见。
“哦?”褚素素挑了下眉,心中讶异万分,“是吗?是碰见了可以治疗的医生和医院吗?”
她之前查过资料,网上都说白化病很难治愈,尤其是像芷兰这种比较严重的情况,可能性微乎其微。
“……不是。”
冯芷兰吞吞吐吐的,不过褚素素看得出来,倒不是她不想说,而是她也不知道答案。
“嗯,那是件好事啊。”她摸了摸小孩的脑袋,“我很为你高兴。”
冯芷兰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到时候,妈妈还有外公外婆就可以带我出去玩了。素素姐姐也一起好不好?”
“当然。”
“那……”
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想要拉钩。
褚素素盯着那只白白净净的手,刚想说什么,却听屋外传来了Rebecca的声音:
“饭做好了,来吃吧。”
小孩的注意力一向转移得很快,一听饭做好了,冯芷兰立刻就忘了拉钩的事情,立即一摇一摇地跑了出去。
在她身后,没人看见褚素素露出了个有些惋惜的目光。
… …
这桌菜全部都是由Rebecca亲自下厨,其中不少是魔都的特色菜,平时在帝都鲜少能吃到。
她来Rebecca家里的时候就已经接近黄昏,等到吃饱喝足之后,已经快要九点,正是冯芷兰该睡觉的时候。
两人一同将孩子哄睡着了,褚素素正想告别,却见Rebecca从客厅中的木柜里拿出了一瓶红酒。
“来点儿?”她眼神示意,同时微微将瓶身倾斜。
褚素素犹豫了一下,却听Rebecca接着道:“白天我见你愁眉不展的,有什么烦心事,可以对我说说。”
软木塞弹出,发出一声闷响。
桌上不知何时摆了两个流光溢彩的玻璃杯,正被缓缓地倾倒着红色酒液。
Rebecca在家里没有化妆,将头发挽在耳后,比平时多了几分温婉。
她边倒着酒,边露出个有些理解的表情:“是不是还在为朋友的离世而伤心?”
褚素素沉默了一下,而后接过了她递来的杯子:“不是。”
“哦?”Rebecca眨了下眼睛,微微抿唇,“那是?”
见对方没有立刻回答,她又柔柔地道:“今天我们不是上级与下级。既然你叫我一声立冬姐,那完全可以把我当成一个知心大姐姐。”
“……嗯。”
褚素素停顿了良久,抿了一口红酒,方才有了勇气,倾诉不愉快的事情:
“我和别人产生了一些矛盾。”
她又喝了一大口,又甜又涩的液体划过喉咙,意外有种刀锋般的感觉:“对方瞒了我一些事情,我直觉不追问比较好,但心里还是很在乎。”
“我在想,有的时候知道太多的确会更不开心,所以,我是不是做错了呢。”
“啊……”Rebecca了然道,“是你的另一半么。”
不过她马上意识到这个问题有些私人了,于是笑了笑,改口宽慰道:“你没有做错。”
“嗯?”
“隐瞒你是对方的错,你没有必要为了别人的错误惩罚自己,这样只会徒增心理负担。”
“可……”
玻璃杯很快就见了底,褚素素的颊上飞红,醉意俨然。
都说心里装着事儿的时候容易喝醉,她以往的酒量比这好很多,也许是今晚状态太差,此时眼神已经开始有些飘忽了。
“可如果她瞒着我,是为了我好呢?”
Rebecca断言:“不可能的。”
“为……为什么?”
“真的为了你好,就会知道你被隐瞒之后有多难过。即便真相没有那么好听,你也该有知道的权利。”
“是……是这样吗?”
“当然。”
“谢谢你开导我,立冬姐。”褚素素咽了口口水,摇摇晃晃地把酒杯放在了桌上,“麻、麻烦再帮我倒一杯吧。”
她连续喝了好几杯,早就醺醺然了,却并未注意到,Rebecca的杯子里连一口都没有动。
她只是端着,偶尔象征性地抿一下,但根本没有咽下去。
Rebecca摇了摇头:“不行,你醉了,素素。”
“……那我自己倒。”
褚素素撑着身体站了起来,想去够桌面上的酒瓶。
明明唾手可得,却怎么也摸不到。
她的眼皮不断地打着瞌睡,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头,忽然一个没站稳,向后载去,刚好倒在了沙发上。
“素素?”
Rebecca站起来想扶她,却见褚素素呼吸均匀,竟然就此睡着了。
她盯着那张睡颜,表情忽然变了,就那么在原地站着没动,像是在确认她是否还有意识。
半晌,Rebecca的目光瞥向了褚素素放在一旁的的包。
她轻手轻脚地走了过去,将包提溜了起来,在里面翻找着什么。
“找到了。”
Rebecca的手中拎着一串钥匙,与此同时,她朝窗外望了一眼。
上弦月如钩般静静挂在天边,正散发着皎洁的光芒。
同样也昭示着,好像有什么事情即将发生。
【作话】
红包啾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