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过了十分钟左右,褚晴漾上楼敲了敲门:“素素。”
“嗯。”
“爸的情绪不太稳定,你先别出来,以免他再伤着你。”
这话听上去没什么问题,但褚素素就是莫名觉得有一丝讽刺。
父女之间,已经到了这种地步了,何其可笑。
“你先把皮皮给我吧。”褚晴漾站在门外,声音有一丝沉重,“今晚我照顾它。”
“好。”
褚素素熟门熟路地拉开了房门下方的一个小把手,将小狗从那个小小的洞中递了过去。
说起来,这个门的设计有一些特别。
在小的时候,褚素素时不时调皮捣蛋,经常被老师叫家长。作为惩罚,褚晴漾会让她在房间内站着反思,一步都不许乱跑,老老实实呆着。
但小孩子哪里闲得住。次数多了之后,她便偷偷在房间里藏了工具,有次趁着褚晴漾没注意,竟然把木头做的房门钻出了一个大口子,从里面钻了出去。
之后自然是被褚晴漾狠狠制裁了。
而那个洞,虽然之后找人补上了,但褚晴漾特意在上面留了一个小把手。那之后每次再罚褚素素的站,都会给她递点儿吃的喝的进来。
正如此刻,指腹长着薄薄一层茧的手将皮皮稳稳抱住,随后送了一个小面包进来。
“……姐。”褚素素没接,“我不是小孩了,不用给我买。”
“拿着。”
塑料包装套着上面裹满芝士培根的面包,即便已经凉透,也泛着诱人的香气。
褚素素终究还是接了过来,听着外头褚晴漾离开的脚步声,轻轻地咬了一口。
好吃。
自从她搬出去了之后,就很少回到原先这个待了十几年的房间,因此这里的物品十分陈旧,已经许久没有添置过新的。
虽然有人定时打扫,不至于落满灰尘,但从书架上泛黄的书皮就能看出来,已经是许久以前留下的了。
最底下压着些她课外活动拿的奖状和证书,很多年都没有翻开过了。
褚素素随手抽了一个本子出来,竟然是自己中学时的日记。
封皮上用粉色蜡笔画着个抽象的小人,估计是那个时候她的自画像。
她趴在床上,没有开台灯,就着窗外的霞光一页一页地翻着。
小孩子的日记都是流水账,内容无外乎今天学校里发生了什么,作业留了多少。褚素素慢慢看下去,逐渐失了兴趣。
就在她要将日记放回去的时候,忽然看见了特别的一页,看日期,大概是在高二左右。
那页纸被涂成了粉红色,画着满满的爱心,还有各种可爱的图案,直觉告诉褚素素,这不对劲。
由于学生时代过去了太久,她早已不记得这一天发生了什么事,往下看去,发现角落里写着一行小字——
“xx加油。”
xx显然是某个人的名字,但似乎是因为纸上涂了太多颜料,跟笔的墨水晕在了一起,模糊成一团黑色,难以辨别到底是哪两个字。
褚素素端详了半晌,也没想起来是谁。
她性向觉醒得早,从小就对女孩子感兴趣,但高二高三时,由于面临高考,被褚晴漾管得很严。
她可不记得自己在这个时候早恋过啊?
后面的日记依旧画着粉红爱心,但再没有提到那个人的名字。
褚素素忽然想起了些什么,放下日记,来到墙边,撕下贴在上面的动漫海报,露出角落里一个黑漆漆的“老鼠洞”。
这当然不是老鼠打的洞,而是她自己撬的。
每个人都有点自己的小习惯,褚素素也有。她其实偶尔会害怕一个人睡觉,但又好面子,不敢跟褚晴漾说,也不想打扰爷爷奶奶,于是只能一个人捱。
睡不着的时候,就会写一张小纸条,或者画一张小画,有事没事就往洞里面塞。久而久之,便攒了成百上千张,而那个洞也越来越深。
得亏家里墙厚,不然可能早就被捅穿了。
如今她随手一掏,就掏出来一大把小纸条,字迹从青涩到成熟,似乎同时也见证了她是如何长大的。
褚素素想,如果她那个时候真的早恋了,那大概能从纸条中找到一些苗头。
果不其然,有很大一部分,都能从中看出小女生恋爱时的憧憬。
“虽然零花钱够花,但如果要给她买早餐吃,还是得攒一攒,嘿嘿。不过——绝对不能让我姐知道,不然又是一顿毒打。”
“今天跟我姐吵架了,从来没见我姐这么伤心过,还哭了。xx陪我去挑了小礼物,拜托拜托,我知道错了,褚晴漾美女原谅我吧~!”
偏偏又是在名字的地方,看不清笔迹了。
褚素素记得这件事,某次她在学校里惹了祸,回家又被褚晴漾罚了,一时心急,不懂事,说了很多过分的话。
那是她第一次看到一直像铜墙铁壁一样挡在自己面前的人,眼中盈满了泪水,所以记忆犹新。
xx正好也是两个字,时间点也对得上,那应该是同一个人没错。
褚素素记得自己买礼物给褚晴漾道歉这一茬,但……明明是一个人去的啊?根本没人陪着。
而且看起来,当时的她很喜欢也很信任这个xx。这种学生时代的纯洁感情,怎么会随着时间而被遗忘呢。
她又拾起另一张纸条,随即一眼就认了出来,这张上面的字迹和自己的截然不同,像是更内敛的女孩子的那种整整齐齐的方块字。
前半部分依旧看不清楚了。
“……,我就会出现在你身边。”
褚素素看了一眼,心下觉得有些好笑。中学生互相表白起来,还怪非主流的。
但这人到底是谁啊?她思前想后,也不记得有这么一号人。
纸条一个个拆下去太麻烦了,一时间也难以找到当时留下的其他文字。
外面隐约传来褚晴漾和父亲的争执声,至于内容是什么,褚素素不想听。
毕竟以褚振对她的态度,也讲不出什么好听的话。
她将小纸条塞回去,重新用海报封上,疲惫地躺回床上,给褚晴漾发了条消息。
褚素素:“姐,别跟他吵啦,没关系的。”
反正也不会改变什么,自己还是那个褚振巴不得不认的女儿。
她又想起乔倩的事儿,顺手问了下方辰还有没有多的生日宴邀请函,只是还没等到他回复,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 …
绞尽脑汁也回忆不起来的事情,在梦里似乎像走马灯一样闪过。
褚素素看见了一个穿着校服的高中生,是十六七岁模样的自己。
少女褚素素背着个张扬的蓝色书包,一蹦一跳地走进房间,还招呼着身后的女孩:“星星,快点。”
星星是谁?
褚素素从上帝视角好奇地打量,却怎么也看不清她的脸,只能听到对方轻轻“嗯”了一声。
那女孩个头比当时的她矮一些,瘦得过分,头发扎成低马尾,像个弱不禁风的小可怜。
少女褚素素放下书包,从里面掏出一个纸袋,献宝似的拿到她面前:“快吃,我特意排队给你买的。”
女孩看着它,说了声“谢谢”,随即小声道:“你怎么又逃晚自习了呀,这样不好。”
“你到底吃不吃?不许啰嗦。”
少女褚素素不满地看了她一眼,很快将女孩想要说的话瞪了回去。
她沉默地大口吃着,吃相不算特别好看,狼吞虎咽地,很快将一整个汉堡吃了下去。
“好吃吗?”少女褚素素满怀期待地问,“这家是我最喜欢的汉堡店,可难买了,你刚吃的是今天最后一个。”
女孩“啊”了一声:“啊,给我吃了,你不馋吗?”
“没关系,我吃了好多次了,下次再吃。”
少女褚素素一副不在意的样子,其实暗地里偷偷咽了口口水。
女孩怔了一下,咕哝道:“其实……也没有那么好吃吧。”
“什么?”居然质疑她的口味?
女孩连忙摇头道:“我是说,我可以给你做更好吃的。”
“好啊。”
少女褚素素并没把她一个小孩的话当真,躺在地毯上,懒洋洋地开始写小纸条,“那我就拭目以待咯。”
女孩乖巧地将垃圾收拾干净,爬过去凑近看:
“你在干嘛?”
“写小纸条,就是一种记日记的方式吧。”
“那……为什么不直接写在日记本上?”
“就是觉得好玩嘛,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随后,少女褚素素骄傲地给她展示了自己的秘密天地——海报后面的“老鼠洞”。
“你要不要也写两张,放进来?很多年以后再回来看,多有意义啊。”
“我?”女孩犹豫了一下,“可以吗。”
少女褚素素把纸笔丢过去,催促道:“快点,别磨叽。”
两人安静了下来,窸窸窣窣地各自写着。
少女褚素素很快搞定了,将纸条叠成小方块,攥在手中:“给我看你的。”
出乎意料的,看上去软绵绵很好说话的女孩竟然拒绝了:
“不行,这是秘密。”
虽然上帝视角的褚素素还是看不清楚她的脸,但就是莫名笃定,她脸红了。
“什么秘密?你还有我不知道的事情?”少女褚素素佯怒,扑过去挠女孩的痒痒。
“那、那你先给我看。”
“那怎么行!”
“你、你都不给我,我也不给你。”
女孩太过瘦弱,力气当然比不过发育良好的褚素素,很快便败下阵来,但仍旧是坚持着,不肯将纸条交给她。
而少女褚素素也没有再逼她。
最终的结果是,两人都没有看对方的纸条,把它们塞进了“老鼠洞”的最深处,约定谁都不许偷看。
在少女褚素素认真收拾纸屑的时候,一旁的女孩悄悄抬起眸来盯着她的脸,眼里似有星星闪烁。
… …
褚素素困倦地从床上坐起来,只感觉自己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至于内容,倒是记不起来了,只隐约记得……还挺甜美的。
窗户不知道什么时候开了一条缝,褚素素赤着脚走过去将它关上,忽然瞥见窗沿处夹了一颗小草。
细长而翠绿,不太起眼,俗名叫“星星草”。
她家楼下没长这种植物,难道是被风吹过来的?
褚素素随手将它夹在了那本日记里,作为书签。
海报后面“老鼠洞”里的纸条,似乎只留存于梦里,似乎在醒来之后,就全然被她遗忘。
唯有力透纸背写下的字痕,做了见证。
蓝色的圆珠笔一笔一划,工工整整地写下,似乎在笔尖凝结了某些还未敢说出来的少女心事。
“叫我的名字,我就会出现在你身边。
——星星。”
【作话】
璇:北斗七星的第二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