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星星你还行不行了, 这么点坡都爬不上来吗?”

  “手给我,我拉你上去啊。”

  “你是水牛吗要带那么多水,重死你算了。”

  耳边响起熟悉的声音, 眼前模糊的景致渐渐清晰。

  余菲菲穿着与以往不同的厚厚棉衣, 将整个人都包裹的严严实实。手中还柱着一根登山棒,戴着厚实手套的手由上而下递过来。

  灰蒙蒙的天空飘着细小的雪花, 冷风带着刺骨的寒意, 脚下的植被都被皑皑厚雪所覆盖,只有脚踩上去时,依稀能听到枯枝被踩断的轻微细响。

  夏星棠低头看了一眼,感觉到自己肩膀上厚重的双肩包以及跟余菲菲一样裹成球的身体。

  她听到自己说:“叫什么叫啊,仗着你在这里拍了两个月的戏,就欺负我这种水土不服的人了吗?”

  余菲菲往下几步将她拉上去, 亲昵的挽着手, 站在最近的一个高坡上:“快看, 我都说了这里很漂亮吧?”

  夏星棠感到自己舒出了一口气,热气在空气中化为白雾又很快消失不见。

  “嗯, 还不错。”

  “你看你好不容易来探我班, 还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 要是被你姐姐看到没准就误以为我虐待你了。”余菲菲的手伸过来捏了捏夏星棠的脸,“都结婚两个月的人了,怎么还学不会好好照顾自己。”

  夏星棠有些嫌弃:“海拔那么高, 我就是水土不服。”

  “那我们就不往上爬了,巧了我还在这里。”余菲菲拉着夏星棠转了个方向:“我拍的电影里说, 对着这里喊话, 能替你传达思念、能让你消除烦恼、还能许愿哦。”

  夏星棠一愣, 讷讷开口:“你好歹也演了这么多剧本了, 还会被这种鬼话骗到?”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会儿,大概就是余菲菲努力劝说,想让夏星棠将心里的话发泄出来。

  夏星棠终于抵不过余菲菲的目光,喊道:“那……我要得证大道,我要白日飞升!”

  “你还不如试试从这里跳下去,看看会不会遇到某个仙人遗迹得到点机遇?”

  说完后,两人都笑开了。

  余菲菲伸手掸了掸夏星棠肩膀的落雪:“小星星,其实我电影里还有一句台词,你想不想听啊?”

  “什么?”

  余菲菲望着夏星棠,目光中带上几分认真,缓缓道:“爱一个人之前,得先学会爱自己。”

  霎那间,天空的落雪似乎更快了些。

  一簇一簇,没入雪地中,消失不见。

  余菲菲突然将双手放在嘴边作喇叭状:“夏星棠——”

  夏星棠骤然回过神,第一反应就是环顾四周。

  被人这么喊名字,也太过丢人了些。

  两人挑了个人少的时间,再加上这种鬼天气,周围只有白茫茫一片,没有任何其他游客。

  她稍稍松了口气,气急败坏:“你闭嘴啊余菲菲!”

  余菲菲怂恿她:“小星星你试试嘛,虽然你喊我的名字可能会引来粉丝,但为了你,我就勉强被你喊一喊吧。”

  夏星棠只觉得尴尬:“不要,太丢人了。”

  “没事的,到时候引来了粉丝,丢脸的肯定是我。”余菲菲又将手放到嘴边,“跟我喊,要开心哦——”

  夏星棠被余菲菲推了一把,像是被蛊惑了一般,也看向似乎触手可及的天空:“喂——你开心吗——”

  第一声喊出口后,之后的似乎就顺了许多:“你——好——吗——”

  飘雪裹挟着她的话,落在各个山头,将思念满藏在雪中。

  “你——开——心——吗——”

  一声接着一声,到最后,就连夏星棠自己都没注意到开始哽咽的声音。

  脸上渐渐湿润,许是雪水落到眼睫上,又化成了水珠。

  喊完最后声嘶力竭的一声,她感到大脑似乎有些缺氧,踉跄几步,跌坐在雪地中。

  终于忍不住,用双手捂住了自己的脸,再无顾忌地放声哭了出来。

  *

  “呜嗯……”梦境到这里戛然而止,夏星棠从梦中被惊醒。

  梦中的悲伤还带有余韵,令她的胸口剧烈起伏着,就连后背也浸湿了不少。

  耳边似乎还有着峡谷的飘雪声,茫茫一片。

  她拿过床头的手机看了一眼,已经快凌晨三点。呼出一口气,坐了好几秒,才翻身下床。

  镜子里的脸上还有未干透的泪痕,她打开冷水龙头冲洗了几把,梦靥才终于散去。

  睡醒后口渴得要命,她只好拖着拖鞋,晃晃悠悠地去楼下找水。

  拉开冰箱门时,她犹豫了一瞬,放弃手中的冰饮,转而兑了杯蜂蜜水。

  不知道为什么,脑海中再度闪现过刚刚的梦境。

  醒来后,梦的记忆总是消散得很快,她只记得漫天雪景和当时的悲伤情绪。

  都说梦是相反的,难道这就是现实太过得意,乐极生悲了?

  手上的动作比大脑更快,等夏星棠发觉时,自己又泡好了另一杯蜂蜜水。

  嗯,她只是想去看看某个人找找真实感,她发誓就看一眼,一眼就出来。

  她拿着杯子走向裴洛卿的卧室门,正要开门时,发现一旁的书房似乎还透着光。

  犹豫再三,轻轻推开书房门走了进去。

  书房里只开着办公处的灯,刚进去时显得有些昏暗,书桌上趴着一个人,似乎还有几声轻微的闷哼声。

  暖光灯洒在裴洛卿身上,给她镀了一层柔和的光。

  就像是一直惬意的猫,卸下了白日里所有的伪装,露出人后柔软的那一面。

  还是只有夏星棠这种家里人,才能见到的样子。

  夏星棠轻声走过去,将蜂蜜水放在桌上,推了推:“裴洛卿,裴洛卿?”

  回答她的只有肩膀小幅度的瑟缩和呼吸声。

  若是夏星棠这时再靠近一些,也许就能听出来裴洛卿的呼吸声多么反常。

  像是在忍耐着什么,透着几分沉重与不安。

  夏星棠继续戳了戳手臂:“回房间睡啊,哪有人大晚上谁书房的?看在你努力赚钱的份上给你兑了杯蜂蜜水,不用太感谢我啊。”

  说完后,她又感觉自己有些太过殷勤。

  于是又做贼心虚般地补充:“爱喝不喝,你赶紧回自己房间去睡,冻死你我不负责的。”

  嘴上说着不负责,但在转身后,又任命的转了回来。

  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想要裴洛卿搭理她一下。可当她的手搭在裴洛卿双肩时,指尖滑过脖颈,却感受到了不同寻常的温度。

  夏星棠一顿,下意识去探裴洛卿的额头。

  烫的可怕。

  没想到这时,趴在桌子上的人突然醒来禁锢住她的手腕。夏星棠条件反射地倾身向前,还好及时扶住了桌沿才避免撞入裴洛卿的怀中。

  裴洛卿的脸终于从黑暗中露了出来,嘴唇苍白,苍白的脸上还有着不正常的红晕,额间甚至还布有细细的汗珠,似乎在忍耐是吗。

  夏星棠赶紧附身下来去查看,“裴洛卿?”

  过了好久,裴洛卿才应了一声,声音中带着浓浓的倦意。

  夏星棠小声问:“你是不是又发烧了?”

  就这么会儿,裴洛卿已经靠在了办公椅背上,浅浅地闭着眼,伸出手捏着自己蹙起的眉间。

  她没直接,反而反问了一句,声音略有几分低哑:“你怎么来了?”

  “我看你这灯还亮着,就过来看看。”夏星棠试探道,“下午医生给的退烧药,你晚上是不是忘吃了?”

  即使裴洛卿平日里也很白,但此刻却苍白了过分了,夏星棠的心里生出了一股巨大的负罪感,“都怪我当时在岸边还不愿意会车子里,害你着了凉。”

  “没事。”裴洛卿语气淡淡,像是在谈论一件很平常的事,“可能是刚刚晚宴喝过酒,身体本就虚,病原又被激发了。”

  “什么叫没事!”夏星棠拿过裴洛卿的手机,“我这就叫家庭医生再过来一趟。”

  裴洛卿的手覆了上来,“不用了,都这么晚了别折腾人家,我吃点药忍忍就可以了。”

  “难受怎么能忍啊,那不就更不舒服了吗?”夏星棠突然泄气般咬着下唇,“都怪我,害你跳湖救我,害你替我挡酒,又害你陪我在大学城逛了一晚上。”

  裴洛卿对自己身体无所谓的态度,让夏星棠无法理解,心中还冒出了无名的火气,又自责又难受。

  “别瞎想,跟你没关系。”

  夏星棠无意识地捏紧了办公桌的边边,心情复杂。

  也不知道裴洛卿一个人在这熬了多久,连回房间的力气也没,竟然就这么趴在桌子上。

  “别担心。”许是夏星棠太久没说话,裴洛卿及时补充了一句。

  “谁要担心你了。”夏星棠嘴硬着反驳,“我好不容易才发现自己嫁入豪门了,你万一出事了,以后谁养我啊?”

  想了想,她又闷闷强调一句:“我可是很贵的,要花好多钱才能养的。”

  裴洛卿对于夏星棠的自我认知挑了挑眉,第一次知道原来这小祖宗还有这种自觉。

  既无奈又觉得好笑,也忍不住调侃:“我出事了遗产都是你的,难道还不够你花啊?”

  夏星棠抿了下唇,“我不管,你得接着给我挣钱。”

  裴洛卿失笑,声音却下意识柔和了几分:“好,那我努力。”

  沉默了片刻,裴洛卿看向桌子上多出来的那杯水:“那是给我的?”

  “那是给我自己的,顺带着拿过来。”夏星棠下意识反驳,但在看到裴洛卿的神色时,还是说了句,“但我可以再去泡,这杯就给你好了。”

  裴洛卿低声笑了笑,“嗯,谢谢。”

  蜂蜜水滋润了干涸的嗓子,让裴洛卿好受了一些。她沉沉地呼出一口气,嗓音也清润了不少,“已经很晚了,你快回去睡吧。”

  “你在这等等,我给你去冲个药。”

  “我没事,只是刚睡醒温度偏高罢了。”

  “我先扶你回房间。”

  即使裴洛卿说着自己没事,但她孤零零坐在办公椅上的样子看起来实在是太惨,再加上自己也有部分责任,夏星棠良心不安磨磨蹭蹭的就没离开。

  鬼使神差的,夏星棠竟从裴洛卿的眼眸中读懂了她的惊讶。

  仿佛在说:原来你也会照顾人啊。

  夏星棠被她看得很是无语,虽然她平日里大多数的时间,都在刷刷刷买买买,看起来很不靠谱的样子。

  但她再不济也是个有良知的人好吗?

  再者,刚刚做了个让她不怎么舒服又有些莫名其妙的梦,她现在对睡觉也有些抵触。

  她扶着裴洛卿,慢慢走回卧室。

  夏星棠离裴洛卿很近,裴洛卿的鼻尖被一股很淡的沐浴液甜香被包裹住,透气时似乎都顺畅了不少。

  被小心翼翼放到床上后,夏星棠又急匆匆地走出去找药。

  裴洛卿的心底好像被什么戳中似的,唇边浮现一抹浅浅的笑意。

  在烧开水的过程中,夏星棠又忍不住拿出手机找百度问了问发烧该怎么办。同时,下意识忽略了包治百病的喝热水疗法。

  在她出车祸时,她就百度过自己的症状,得到了一个绝症等死的答案。但漫长的等水开的过程过于难熬,她实在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好在这一回百度没有给她瞎指挥,说帮病人降温有利于退烧。

  好在家里的医药箱包罗万象,她拿好药后,又拿了一整包退烧贴上楼。

  按照说明书将相应的药量倒出来,等到退烧冲剂的温度能入口后,小心翼翼地给裴洛卿端去。

  “你快喝,一会儿就凉了。”

  夏星棠转过身,这才发现裴洛卿一直盯着自己,也不知道这人是看了多久。

  她下意识蹙眉,难道她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但这一想法很快就被她否定,毕竟她出卧室前还洗过脸,裴洛卿不可能发现她做过噩梦,那也太丢人了。

  夏星棠催促:“看我做什么?看我能退烧啊,赶紧喝!”

  裴洛卿恹恹地靠在床头,没伸手。

  夏星棠狐疑地看了两眼,终于懂了裴洛卿的意思。

  算了,病患最大,她都楼上楼下跑了两趟,也不在乎这个。

  夏星棠将手中的冲剂递到裴洛卿唇边:“喝吧。”

  “有点烫。”裴洛卿才刚接触水汽就侧过头。

  “烫吗?”夏星棠下意识耐心吹了会儿,又抿了一小口试温,“现在你试试?”

  这一回,裴洛卿没再拒绝,“嗯,现在不烫了。”

  裴洛卿垂着眼睫,双唇轻轻覆上了杯沿。

  夏星棠后知后觉地回过神,裴洛卿入口的地方,似乎,刚刚……

  不是吧,是她看错眼了吧。

  怎么这么像间接接吻。

  救命。

  夏星棠的思绪放飞了会儿,等到她回过神时,手中的几片乱七八糟的药丸也被裴洛卿拿走吞下。

  “你好些了吗?”

  裴洛卿抿了下唇:“不太好。”

  夏星棠的心又被吊起来,“算了,要不我现在陪你去医院吧?”

  夏星棠说到做到,伸手扶过裴洛卿的肩膀,就要将人给扶起来。

  裴洛卿的手拍上去,无奈道:“我只是有些撑。”

  夏星棠不解:“啊?”

  裴洛卿慢悠悠开口:“你见过谁泡冲剂时泡这么一满大杯的?”

  夏星棠这才意识到自己的不妥,但见人都有力气跟她开玩笑了,也就稍稍放下心来,直起身,开始打量起裴洛卿的房间。

  自从她出院回来后,还是第一次踏入裴洛卿的房间。

  两人的卧室分居别墅两侧,她也没好意思进来看看。本以为会是霸总钟爱的黑白灰,地板是黑色酷炫的大理石之类的。

  但现在一看,倒也跟自己的房间差不多嘛。

  都是同个色系的装修,除了个人的摆件不同,其他地方大差不差。

  裴洛卿吃了药后,夏星棠原本是打算回自己房间睡觉的。

  也不知怎的,想了一下,把床尾的沙发凳给拖到了床侧,然后坐下支着下巴,就这么陪着裴洛卿。

  裴洛卿见状已经不仅仅是意外,更是觉得有些稀奇了。

  她轻笑了一声,将夏星棠从放空的状态中唤回神。

  “你笑什么?”

  “看你表情太沉重了,好像我得了什么绝症似的。”裴洛卿慢条斯理的开口,“就这么担心我啊?”

  裴洛卿的状况看起来不是很好,即使强打起精神来逗了夏星棠两句,似乎也没有多余的力气了。

  额边的碎发都被汗水打湿,唇色也仍是苍白的。夏星棠咽下了想要反驳的话,叹了口气:“你别说话了,休息会儿吧。”

  夏星棠从床头撕开一个退烧贴,“我帮你看着时间,等你睡着了我再离开。”

  “没事,我还不困,我自己能看时间。”

  “那你等会儿想喝水想上厕所怎么办?”

  裴洛卿无奈:“只是有些发热,又不是生活不能自理。”

  “那你万一烧糊涂了呢!”

  裴洛卿晒笑:“倒也……不用这么诅咒我吧?”

  夏星棠只是好心,见人不领情后,面无表情的站起身。

  刚转过头,手腕忽然被裴洛卿抓住。

  夏星棠体质偏凉,在夜晚手就冷冰冰的,乍一被握住,温热的触感激得她蜷缩了指尖。

  她没转头,“干什么啊。”

  裴洛卿轻轻问道:“不是说等我睡着再走吗?”

  夏星棠没好气道:“能说会道的,我看你根本就不需要我陪吧。”

  “唔……”裴洛卿的眉头皱起,另一只手捏上了眉心。

  夏星棠心中紧张了一瞬,这才转过身去查看。而握住她的手明明没用几分力气,随便甩甩就能甩开,她也还是没什么动作。

  “是不是头疼了?我都跟你说了好好躺着别乱动。”夏星棠将裴洛卿的被子往上拉了拉,又将撕开的退烧贴敷到裴洛卿的额头。

  然后自己安安静静的,重新坐回了沙发凳上。

  裴洛卿往床里面挪了挪,将床铺空出来:“要不要上来?”

  夏星棠默默盯着那一块空出来的地方,裴洛卿没什么感冒的症状,只是有些发热,一起躺着倒也应该不会被传染。

  而且她刚刚做了那个古怪的、已经记不起来的梦,确实不想一个人孤零零地回去。

  夏星棠的内心挣扎了一下,一时之间有些纠结。

  其实……也不是没有一起睡过?

  半晌,她被温暖的被窝打败了,别别扭扭道:“这不太好吧?”

  “你真打算回房睡啊?”裴洛卿的语气很轻,像是故意撒娇一般,“小没良心的,我这是因为谁才生病的?”

  原本已经被夏星棠遗忘的愧疚感,因为裴洛卿的最后一句话又涌上心头。

  若是平时,夏星棠恐怕还会指责一句矫情,但看着裴洛卿面色苍白的样子,她觉得自己好像浑身僵硬,已经无法迈开步子了。

  “我……”

  昏暗的卧室中,裴洛卿的声音潜藏着几分蛊惑,若无其事地暗示:“在这儿睡,也合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