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群人的这种伎俩, 尤珈曾体会过。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情来着?似乎是在几年前,水母事件后,某天他又接触到了那类人。

  他以为又会遭受某种算计或威胁, 但没有,通通没有,那人抬手便是一通温情的诉说, 称他是走失多年的家人。

  家人?

  尤珈嗤笑的动作只完成了一半, 便很慢很慢地消散下去,整个人呆住了。

  他原来还有家人,他的家人来找他了。他的父母还健在吗?他是不是还有兄弟姐妹?

  克里斯托弗的前车之鉴, 被他遗忘在了后头。

  倒也不是有多期待, 就是想见一见他们而已。尤珈如此想着,跟随对方走了。

  蠢,太蠢了,世界上竟然有他这样蠢的人。

  那时的他简直像中了蛊,傻傻地便抱着天真的想法被骗走, 被设计。

  他被关到地牢中,据说能够极大限制魔法师能力的地牢,据说十个大魔法师加起来也轰不开一丝地皮的地牢。

  那人说, 血脉鉴定是伪造的, 故事也是瞎编的——但也有让谎言成真的方法, 比如签订下血契。

  成为他们的走狗,为他们所用,永远庇护他们, 并替他们做些上不得台面的事情, 杀掉些碍事的人, 背些“影响不大”的黑锅, 帮家族恢复昔日的荣光,让家族的图腾飘扬在最崇高的位置。

  作为交换,他们将给予他荣华富贵,给予出身卑微的他一个荣耀尊贵的身份。

  他的法杖被没收了,他的双手被拷住,他始终沉默地闭着眼睛。

  他在害怕,但并不是害怕面前的人,并不是害怕所谓的威胁。

  但对方显然会错了意思,把沉默当做畏惧,把犹豫当做臣服,傲然等待他的回答,并又补了些话,添了把火,打算刺激他,逼他就范。

  尤珈从来觉得,他自己还是很了解自己的。

  比如他吃软不吃硬,比如他受不了太强硬的心理刺激,比如他脑海里害怕的那件想象,很快就成了真。

  他回过神来时,那据说坚不可摧的地牢被夷为平地,字面意义上的平地。

  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消失了,先前说话的人,连同周围的土地一起。

  唯有他脚下一寸还算完好,手腕上的手铐也还恪守着职责。

  这不是人类能够做到的事情,他刚才也没有施加魔法。

  只不过是……有个怪物吞噬了这片区域的空间。

  梅纳德找到他时,已是三天后。对方没说什么,帮他松开禁锢,只问他是否需要喝水。

  他没说话。

  等他从那种状态后恢复过来,已经是一周后的事情。

  镜子里,全黑的双眼也恢复成了一蓝一灰的样子。

  这象征着耻辱与罪孽的异瞳,竟在这时候给了他安心,真可笑。

  他摸上镜子中那只灰眼,那雾蒙蒙的看不清的灰色。

  这是他第一次失控,第一次压制不住“那个东西”。

  不过事情不算太坏,有三个好消息。

  第一个好消息,为了掩人耳目,他们把他抓到了无人的偏远地带,那场“吞噬”因而未能波及无辜人。

  第二个好消息,陪伴他许久的法杖,马库斯老师留给他的法杖,被没收到了某个家族成员的小金库里,没被一起销毁。

  第三个好消息,那个家族的其余人被他这通动静吓破了胆,连夜将家族绝大多数财富转移至他名下,其余人拆分成几个小家庭,隐姓埋名东躲西藏,只为保全小命。

  所谓的昔日荣光,所谓的辉煌与复兴,在他们捏紧的性命面前不值一提。

  最后则是半好半坏的一则消息,不知是算好算坏的后续发展。

  他这会儿算是真正在暗地里出了名,但凡有头有脸的大人物都记下了他的名字,不愿再做招惹。

  之所以是暗地里,当然因为明面上这事得压下来。庞大的家族一夜之间轰然倒塌,强大的魔法师瞬间便可毁灭一城池……这可不兴说。

  他们还在进行着持续百年的权位斗争,任何可能成为决定性因素的东西都很危险。要么为自己人所用,要么干脆毁了,谁都不可以抢夺。

  可惜,没人敢做这个炮灰,来上前触他的霉头。一城之占地面积的大空洞还历历在目,谁也不想让自己人跟上后步。

  好在,“大魔法师尤珈是个醉心于魔法的人,对世俗权力没兴趣”。他们观察了段时间,便默契地共同无视了他的存在,继续愉快地内斗。

  即便如此,他的生活也没好多少。

  有头有脸的人物毕竟是少数,世界上绝大多数的虫子都是阴沟里的小角色,听不到真正的风声雨声,看不到偌大的实力差距,只会自不量力地乱吠。

  这之中获利最大的是谁呢?是克里斯托弗,呵。

  有了他的威名,克里斯托弗的委员会算是真正有了保障,完全称得上躺赢。

  这老家伙当然好奇他是如何做到的,那样巨大的破坏毕竟非常人可以触及。

  他连谎话都懒得编,干脆无视了对方,留老家伙一人独自揣测。

  总不过就是当初的冥界气息改变了身体,增强了魔法力量,让他得以“力大飞砖”……克里斯托弗多半会往这上面猜测。

  他早就说过,这个已“白魔法失格”的家伙,根本算不上多优秀的白魔法师,看不到灵魂更深层的东西。

  那老家伙要是知道……尤珈冷笑了声,怜悯地瞥了对方一眼,便离开了。

  自那之后,他变得愈发沉默。他需要保持平和的内心,绝对不能再失控。

  他是一枚行走的炸弹,活在这个世界上需要自己给自己拴上绳子,一个不留神便会打开了引爆的装置,带着整个世界的人陪葬。

  所以说,他早该死了。为了被他害死的人,和也许在未来会被他害死的人。

  尤珈揉了揉酸涩疲倦的眼角,把这股不知多少次再度浮现上来的自毁欲压下去。

  希尔诺还需要他,他还不能死。

  给沉睡的希尔诺留了张便条,犹豫了下在对方的额角轻点上一吻,他便离开家去找某些人算账。

  这么些年,他都没有理会过那些恶意,他怕他一理会就过了头,醒来后坐在无边的空无大地里,寂寥无声。

  但希尔诺需要他去处理麻烦。没问题,他可以做到。

  与他会面的人是这个家族的旁系成员,没多少话语权,这几年倒是做了不少见不得人的勾当。

  就这样的人还敢盯上希尔诺,未免太看不起他这个“监护人”了。

  令尤珈意外的是,这人坐下后竟真的一脸谄媚地想攀上交情,表示滴水血缘也是血缘,称当初那孩子无父无母,流落在外令人不忍心。

  “我虽然和那孩子隔得有些远,但也算同族。由我出面,便可以带他去与其叔父相认。您知道的,那位至今未娶,如果得知他的兄长还有血脉存下……”

  尤珈只觉得发懵,所有准备好的警告通通成了滑稽的笑话,而他就是舞台上最可笑的小丑。

  ——希尔诺真的有家人啊。

  也对,不是谁都和他一样,至今没有亲戚认领,仿佛天生是从垃圾堆里爬出来的一样。

  希尔诺一定会很开心的。希尔诺不是很想要家人吗?他真正的有血脉关系的家人来找他了。

  那是希尔诺的叔父,是希尔诺父亲的兄弟。

  那人的名字大到尤珈都听过,是这养蛊一样的权势斗争中存活至今的人物,没上过他的黑名单,手上很干净,但不蠢,懂得韬光养晦。

  这样的人至今没有亲生孩子,一定会把希尔诺宠得很好。希尔诺会得到他真正的姓氏,获得尊贵的身份,并且不必担心某天突然死亡。

  看看,面前这人也是冰蓝色眼睛,怪不得,怪不得。

  尤珈感觉自己浑身在发冷,对面那人说出的每一句话都像是魔鬼的低语。

  “对了,您看这副画,这便是那孩子父亲的亲笔画作。在下没什么能送的,只能送上这幅画以表诚意。您知道的,我们毕竟是亲戚,是血脉相连的一家人嘛……”

  血脉相连的一家人。

  眼前在发白,一切的线条都混乱抖动着,抖出了彩色的立体残影。

  尤珈觉得自己大概要昏过去了,但在昏过去前,一句话让眼前的景象重新定住。

  “那孩子是叫希尔诺对吧?我还没见过他的样子。如果与他的父母确实相像的话,这个年纪他大概能收获许多少女的芳心。您看,我这里还有几个联姻的选择,如果可以,希望您在他叔父面前多说两句……”

  这人终于暴露了内心的小心思,打算借着这东风离主家更近一步。

  他没想到的是,话还没说完,面前的强大魔法师突然一改沉默的姿态,稍显神经质地笑了笑。

  “联姻?”

  作者有话要说:

  尤珈:我已经想要和希尔诺在一起了,但希尔诺不会想和我在一起了。他将有更好的生活,更好的选择。我明白,我是时候退场了,很快了。我懂,我都懂。先让我发个病,我马上就把自己打包离开。

  为了保护好尤珈、建立两个人的温馨家庭,每天加油奋斗的希尔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