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摄政王深得朕心【完结】>第51章 寒衣节

  迎冬下了雪,中州的大风就没有停过,日日刮在人的心头上,吹得人心乱如麻。

  寒衣节一早,沈玥临朝,授冬衣,赐豆米羹,暂停国事一日,并着户部与兵部清点为国捐躯者,筹银抚恤。

  萧亦然不必上朝会,乘车出了中州,奔北营外山麓的墓园去了。

  山里路窄,过不了马车,勉强可走轮椅,老姜头慢慢地推着他,趟过泥泞的小径,来到一座新坟前。

  袁钊已带人来洒扫祭祀过,老姜头上了柱香,摆了三叠果盘,烧了些白纸寒衣。

  萧亦然抱着一壶酒,单手开了木塞,倒在碑前。

  “敬五爷。”

  沈玥亲笔给钟伦写了神道碑,载其弃笔从戎,毕生战功赫赫。

  萧亦然抬手擦了碑上的落灰,轻声道:“早知陛下写得这般吹捧,不如我来写好了。若五爷瞧见了这碑文,怕是要爬出来,亲手推了这些谀词。”

  “孰谓公死?凛凛犹生!①照老汉看这碑写得好的很嘞!”老姜头坐在地上,看着火。

  萧亦然笑了笑:“姜叔说好,那便是好了。”

  二人静静地等着寒衣燃尽,下了山,袁钊一早便在营门外候着。

  “老三!快让我瞧瞧,伤势好些没有!”

  萧亦然坐在轮椅上,面无表情地被他拎起胳膊揉来搓去。

  看了半天,袁钊捏着下巴,摆出一副挑剔的模样:“啧。老三不是我说你,这都多久了?怎么瞧着还是禁不起我一拳的样儿呢!”

  “别贫,带人去把后头的几辆车卸了。”萧亦然躲开他的手,安排道,“今天过月日,弟兄们心里难免不痛快,中午别只吃荞面,再加个荤菜。”

  “得嘞!”袁钊呲起牙,乐了,非但不肯收手,还顺势在他的肩上捏了两把,“怎么着?爷们儿还当你这失了势的王爷过得是虎落平阳被狗欺,怕你连饭都吃不上呢!你哪来的钱?儿子孝顺的?”

  “先前秋狝杀的那一批贪官,陆大人带着缇骑清缴了一部分,你猜得了多少?”萧亦然冲他卖了个关子,伸出两个手指,晃了晃。

  袁钊愣了,半晌合不拢嘴:“二……二百万两?”

  “现银。”萧亦然补充道,“还有金器,玉石,字画,珍玩,数不胜数……姜家那姑娘日日跟在户部的新侍郎后头,只等着过冬开了海,就从闽南调船,送到南洋去,大卖一笔。”

  “发了个大财喽!”

  袁钊推他进了自己的帅帐,惋惜道:“早知道这帮狗崽子一个个吃得这么肥,就该早给他们宰了!”

  萧亦然:“世家养了这么多年的狗,身前背后干系匪浅,比我们当年杀他自己人更肉痛。这次若非被逼无奈,倒也不是不能再留他们过个冬。

  我杀他们名不正言不顺,只交个不再摄政的虚名出来,怕是难平悠悠众口。”

  “富贵险中求嘛!”袁钊见钱眼开,笑眯眯地宽慰道,“横竖这众人平不平,你儿子都不会将你怎样的。”

  萧亦然缓缓地欠身,眼神探究地看着他。

  袁钊被他盯着浑身一寒:“咋个?爷们儿说错啥了?”

  “也没什么。”萧亦然带了些嘲讽地笑道,“只是不知袁大将军对陛下的信心,何时变得如此坚定了?”

  袁钊大大咧咧地往后一坐:“那不是患难见真情吗?啧……你是没瞧见你受伤的时候,你儿子那……”

  袁钊从他的视线里敏锐地意识到几分异常,紧急停住了话头,也学着他的眼神道:“不对劲!你是不是搁这套我的话?”

  萧亦然:“……”

  秋狝走这一遭,在沈玥身边待得久了,大咧咧的袁大将军也跟着心机见长。

  他犹豫片刻,隐晦地说:“我觉得……陛下待我,不止君臣之谊。”

  袁钊一脸“这还用说”的表情看着他。

  萧亦然不好直白地说出口,犹豫道:“我原以为,他是念着儿时我照顾他的旧情,但……似乎也不止于此。”

  “我瞧他那一肚子歪心思,九分都搁在你身上了!”袁钊自秋狝后就憋了许久,终于逮到机会同他说起,恨不得掰着手指头同他数一遍。

  “你伤着那日,那班文臣各怀鬼胎,他没趁人之危要咱的命便罢了,小皇帝居然第一个站出来,杀了上林苑监,镇住了一干人。这倒也都算说的过去,爷们儿赞他是个有情义的人。

  可他转头瞧见你形势不好,血止不住,药灌不进,连姜叔都摇了头,御医也都束手无策。

  当时爷们儿全慌了,谁也没顾得上他,是外头的值守拉他进来的,两个手腕划得见了骨头,血流了满地。

  他向神佛发大愿,说宁弃江山舍王位,做千古君殉臣第一人,也要换你活着。

  爷们儿骂他傻,可巧的是,他把手按在你的手上,握着他给你系的那根绳,还真就给你的魂儿栓回来了。”

  袁钊唏嘘不已。

  萧亦然头痛地摩挲着腕上的那根红绳。

  他原本有几分揣测,只当那日是年少冲动,一时热血上了头,晾他几日也就消停了。

  现在看,沈玥在他这条弯路上,已然走得过分深入了。

  袁钊叹道:“从前我总嫌你对他太过心软,留着他就是个祸害,但自秋狝这回瞧着,倒还算是有几分良心,没趁人之危不说,宁肯同各方翻脸也要护着你,也不枉费你打小疼他一场。

  人心难测呐,这谁能想得到,咱们一心提防着的小皇帝竟是个有良心的,反倒是北营自个儿家的弟兄闹出了内患。”

  萧亦然:“……”

  沈玥的那些小心思,和良心这东西实在是半点都不搭边。

  这段时间政权交割,贪墨案抄家抄得人心惶惶,内阁中那位里通外贼之人尚不知其身份,以太后为首的黎家闹得不可开交,北营的铁甲又因出了叛军肃实整顿……

  内忧外患,诸事繁杂。

  委实不是与他论道儿女情长的时候。

  萧亦思量片刻,依是一团乱麻。

  他长舒口气,问道:“且不说他,秋狝闹出这样大的动乱,北营的弟兄们如何了?”

  袁钊:“说来也是我治下不严,没能尽早察觉到端倪,连军制的铁甲都流了出去,好在数量不多,五爷留下的账目名册详细,已经查实了人。

  又安排了各营下辖直查弟兄们有什么难处的,尤其老家在其余八州府的,能帮一把也都尽量帮一帮,总不至于把自家人都逼上了绝路。”

  “是该这样,我给大哥也去了信,征哥儿已经到了江北,不日便将带流民北迁。

  若有南方家里的无田种、无粮食的,愿意北迁的也可一并随船迁至漠北,其他几州府的也是如此。

  银钱车马都从王府的账面上走,万不能让弟兄们再担这样的风险。”

  萧亦然正色嘱托道,“这次秋狝,咱们被严家打了个措手不及,现下军粮和流民这些大事都压在征哥儿身上,难免会生事端。

  我已暂且退出朝堂,不方便出面,介时还要请大将军来替他压一压场子。”

  “爷们儿就知道!吃人的嘴短,你这平白送吃食来,就是准备让我们干活来着!”袁钊隔着椅子,虚虚地踢了他的轮椅一脚。

  萧亦然避开他,笑骂道:“征哥儿可是你亲弟弟!大将军的良心都拌面吃了!”

  袁征与南下龙舟的情形委实焦灼。

  通扬大运河,北接逍遥河,南通江北、浙安两州八大水系,发了两次大汛后朝廷无人修堤,河道泥沙土石堆积,堰口都被堵住了,河流水浅,龙舟船大吃水深,走一日要搁浅半日。

  袁征带着八百正宗漠北的旱鸭子,同浪里淘沙的水手一道南下,日日泡在水里头,也都练就了一身好水性,忙着清理河道,给龙舟开路。

  严新雨站在龙舟的甲板上竖起一枚红色的小旗。

  “起石!”任卓看了旗语,站在小舟上大喊。

  袁征应声,众人齐拉捆石的绳索,掀起的水浪登时掀得小舟晃动不止,险些将任卓掀翻。

  任卓显然已练就出了应对这种场景的经验,紧紧地抱住了身上缠着的绳索,这才没有掉到水里。

  袁征从水下探个脑袋出来,抹了把脸上的水,取笑道:“任大才子!怕什么!水里凉快的很!今日你为清运河巨石落水,可是要载入史册、彪炳千秋的!”

  任卓咬牙抓着绳索,不理会他。

  袁征率人拖着巨石上了岸,猛灌了两碗滚热的姜汤,抄了干巾擦着头发,顺手甩在地上。

  身后人弯腰捡了,瞧着他滴水的衣裳,温声劝道:“深秋水凉,先去泡个热水澡,驱驱寒气。”

  “歇不着!石块是搬了,河底的淤泥足有二尺深,得连夜清!”

  袁征抓着头发,捡了块干净的大石头蹲了,正准备去掀食盒盖子,忽然觉出不对来。

  他猛地回头一看,三两步冲过去。

  “小白!怎的是你来了!”

  陆飞白温和地笑了笑,也不嫌他浑身透湿,用力地抱了个满怀。

  姜帆哆嗦着从他身后探出个脑袋。

  “小白,外头风大,咱们上船,进里头说。”

  袁征热情地招呼着两人上了船,自己则抱着食盒跟在后面。

  刚进船舱,他蓦地一个反手,直接把姜帆关进了小舱里。

  袁征从外头堵死了门,任凭他在里头拍着门大声嚎啕。

  他迫不及待地问:“小白,怎样?我们王爷怎么说?这船太大,运河根本走不了,再这样下去,我们入冬都不一定能过得去琅琊州,更别说去江北接流民了。”

  陆飞白小心地从怀里摸出封了口的锦囊。

  “征哥莫急,皇上和世叔定下了三封锦囊计,亲手托我交给你,让我……”

  袁征不等他说完,径直上手拆开了封条,将内里的三封信一并抽出。

  陆飞白愣了愣:“这不是要先走一步,再看下一步如何的吗?”

  “小白,你是不是诸葛亮的话本子看多了?上阵杀敌,哪有走一步看一步的道理。”袁征抹净了手,对着舱里暗淡的烛光瞧了。

  “难办。”袁征抓了抓滴水的头发,将信摊开在这些时日新绘的地图上,示意陆飞白过来看。

  “龙舟在运河上折腾了这些时日,弟兄们也跟着姜家人练着一手,改造海路倒是没什么。可其余两路就是火中取栗,一旦铁马冰河与两州水师反应过来……深入虎穴,这就是要命的招式。”

  陆飞白笑道:“都叫你不要一下子全打开了,小将军怕了吗?”

  袁征没接他的话,大脑袋像落水狗般轻蹭在他的手上,低声问:“小白,你实话同我说,中州里是不是出事了?”

  陆飞白惊诧于他的敏锐。

  分别才不过几日,袁征就已不再是一时血热就闯进国子监,只会做摄政王府传声筒的那个小副将了。

  他日日泡在运河的淤水里,似乎将先前的莽撞和懵懂洗了个透彻。

  陆飞白捡着秋狝里的事,避重就轻地说了。

  袁征狠狠掐了自己一把,迅速定下心神,把信搁到烛台上烧了。

  他抄起刀,杀气腾腾地冲到甲板上,按住了任卓,刀柄直接架到他脖子上,寒芒出鞘。

  “任大才子,彪炳千秋的时候来了!你敢不敢跟老子搏一把?”

  作者有话要说:

  孰谓公死?凛凛犹生!——辛弃疾

  任卓→_→第11章国子监带头闹事的那个,被小皇帝强行塞进船队里的

  一直单机码字,从没见过这么多评论和营养液的咕给各位小天使鞠一个,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