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一晃就到了谢潇澜的及冠礼。

  这日谢府门庭若市, 前来祝贺的除了本就相熟的朋友,便就是朝中的同僚,还有些不曾被邀请的也扬着笑脸带着礼物来, 谢家自然不能将他们拒之门外,便也迎进去。

  按照常理, 及冠礼有许多的流程要走, 但因为谢家只此一支, 并没有什么其他的长辈能为谢潇澜加冠, 那些繁杂的流程便都省下了。

  但谢母准备的很充分, 因此当谢潇澜为自己佩戴好“三加”后, 才出来见客, 亲自迎宾。

  今日谢潇澜是主角,何意就没有再寸步不离的跟着他, 左右前几日生辰那日时他就已经将礼物送了,今天躲躲懒也是可以的。

  只是谢府不大,和那些高门显贵的大宅院比起来简直不够看,便导致何意多懒走了没几步就碰到了讨厌的人。

  “谢正君怎的不去前院陪着谢大人?”

  看这眼前这个面带微笑,看似温和实际上满肚子坏水, 成日里不知道和谁勾结算计这个毒害那个的老东西,何意生平头一次厌恶起“伸手不打笑脸人”这句话。

  他看向曹勉,神情很淡:“这里是后院, 不是曹大人该来的地方。”

  就连谢家的小厮婢女,没有叫到的时候都不能轻易来这里,又岂是一个外人能来的?

  曹勉对他的话不甚在意, 只笑着捻了捻胡子:“谢正君无需疾言厉色, 只是有几句话想跟你聊聊, 毕竟你也不想看着谢潇澜死吧?”

  “你想做什么?”何意目光凛冽的看着他。

  “何大夫, 人往高处走,我想你也不愿意一直困在这小小的后宅才对?我有办法让你脱离谢家,助你登上更高的位置,不知道何大夫有没有兴趣。”

  曹勉刻意将对他的称呼都改变了,其中的意思不言而喻。

  何意觉得有些可笑,这人是真的把他当做乡下来的什么都不懂的泥腿子骗吗?

  且不说他对所谓的“高位”并没有半分兴趣,再者,就算他真的有,以谢潇澜如今的势头,都能直接将他安排进太医院里,哪里用得着这个老东西说三道四,挑拨离间。

  但他并没有反驳,因为谢潇澜的性命更加重要,他像是动心了似的,压抑着惊喜问道:“需要我怎么做?”

  曹勉见他转变的这么快反而不做声了,他眯了眯眼睛:“何大夫真的肯与我合作?”

  “曹大人大概不知道我在谢家过得是什么日子。”何意说这话时眨了眨眼,紧跟着眼圈就红了,但他依旧扬着高傲的头,深吸一口气,“我不能生育……”

  克制又悲痛的五个字,几乎就能诠释他为什么愿意的原因。

  曹勉狐疑地看着他,像是在等他接下来的话,何意也没让他等着,接着有些难堪道:“所以谢家对我也只是表面功夫,背地里已经在物色其他的千金贵君了,否则也不会让谢潇潇去书院与人结识了,又不是我想这样的……”

  他最后一句说的缥缈又幽怨,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却又能准确让曹勉察觉到的委屈。

  美人落泪,总是赏心悦目的。

  曹勉是男人,是正常的男人,见着何意这副模样当即上前一步便要安慰,何意立刻借着侧身抹泪的动作稍稍后退一步,红眼问他:“曹大人若要救我于水火,便只需告诉我如何做,我是大夫。”

  这句话就像是在暗示曹勉,他是大夫,有许多种杀人不见血的法子。

  曹勉虽有些沉迷何意的美貌,但此事非同小可,他也并未全然相信何意,只是见他这般真情实感,便让他吃了一剂定心丸:“此事自有定夺,我会再告知你。”

  摆明了就是不想说。

  何意不好表现的太好奇,便只点了点头,一副全然相信对方的样子。

  曹勉还想再和他亲近些,但美人刚落泪,他不能表现的太急切,强忍着蠢蠢欲动的手,摆出自认为十分潇洒的姿态高傲的离开了。

  待他一走,何意的表情瞬间冷了下来,曹勉此人绝不能再留,若是留着此人兴风作浪,以后怕是没什么好日子过了。

  他稍微收整好情绪,也不敢再躲懒,生怕自己不在身侧谢潇澜吃了什么脏东西。

  何意不动声色的走到谢潇澜身侧,对方像是早有准备一般,连头都没转就准确无误的牵住了他的手,宽大的袖子遮掩着,旁人只能瞧见他们贴的近。

  “谢大人与正君感情深厚,当真是要羡煞旁人。”

  “光是瞧着就登对,怪不得平日里谢大人都不愿带着夫郎与咱们吃酒,这人怕被人给瞧了去!”

  文官们都是读书人出身,向来风流,这话听着虽大胆了些,但听着着实让人心里舒服。

  谢潇澜能请他们来,可见平日里算是能说到一起去的,当即笑了:“这是自然,旁人哪有我这样的好福气。”

  何意听的耳根子都红了,偏还要端出一副镇定自若的模样,微笑着与人点头示意,藏在袖子里的手指早就去掐谢潇澜了。

  及冠礼虽少了流程,但办的并不冷清,多数人一来是和谢潇澜交好,二来则是看中了他日后的发展,还有一些则是不表态的,瞧着倒是与谁都能说上两句话。

  及冠之礼本就是为了提醒及冠者,日后便是真正的成年人,要履行“孝悌忠顺”的德行,才能成为合格的“人”。

  见客之后便再无其他流程,及冠礼也算到了尾声,只是让人有些意外的是,太子携几位皇子也来了,而且还带了圣上赠送的礼物。

  这便是开天辟地的头一遭了。

  其他世家贵族的子弟们及冠宫中也只是略送送礼物关切一句,到了谢潇澜这里,不仅送上贺礼,还让这许多的皇子王爷来祝贺,当真是给足了面子,原本那些准备离开的官员立刻停下脚步,一时间气氛更加热络了。

  夜楚渊是浪荡性子,几步凑到谢潇澜跟前笑话他:“如今这排场你可喜欢,父皇特意安排的。”

  谢潇澜就知道夜辛这个老狐狸没安好心,否则也不会把他推到这个局面。

  他挑眉:“多谢圣上抬爱。”

  “我瞧着那些与你不对付的也在,他们倒是拉的下脸。”夜楚渊笑的像只狐狸似的,若不知情的还以为他多奸诈。

  听到他这么说,何意下意识的紧了紧谢潇澜的手指,对方立刻会意的捏了捏他,示意他之后再说。

  因着这些天家人的到来,谢潇澜的及冠礼虽流程寒碜,但也算是空前盛大,旁的世家贵族可没有这样的好福气,因此及冠礼硬是到傍晚时分才彻底散去。

  单是见客的谢潇澜疲惫都不堪,张罗这些的谢母就更累了,他关切道:“娘快些去休息吧,其余事我和意哥儿看着收拾便是,您忙累一天了。”

  谢母确实累了,她温婉一笑:“岁数大了,确实经不起折腾,等回头潇潇及笄也是有得忙。”

  谢潇潇已经玩累睡着了,否则若是听到这话,必定是要好一番撒娇的。

  谢母回屋休息,只剩他们两个在偏屋坐着,何意也是没想到竟能热闹这一日,原本到晌午用过午食就该散的。

  “我也想去休息……”

  何意嗓子有些哑,声音又低又轻,这话说出来不像是表示疲累,倒像是撒娇。

  谢潇澜仰头泄了口气,瞧着他那副样子却是没忍住笑出声,起身将何意抱起来便带着往他们的寝屋去,他虽也累,却是舍不得何意多走这两步的。

  已然累成这样,谢潇澜吩咐红叶端来热水帮他擦拭,将自己也收拾好之后便进了被窝。

  如今天凉了,何意又开始畏寒,等他躺下后便迫不及待的缠了上去,冰凉的脚掌挤在他两条小腿处取暖。

  他闭着眼睛轻声说道:“白天曹勉悄悄找我,拉拢我害你呢。”

  谢潇澜听到这话僵了一下,立刻将他紧紧揽在怀里,连呼吸都跟着轻了:“都说什么了?”

  “他啊,以为我想攀高枝呢,变着法的让我害你,挑拨咱们,我和他虚与委蛇了两句,瞧着他也没真的信我,否则早就该把身上藏着的毒药给我了。”两人本就贴的近,谢潇澜僵那一下他也感受到了,闭眼着眼睛就抬手呼噜他后背,语气里带着清浅的笑意,“不怕不怕,有我在呢。”

  谢潇澜知道他不该不信何意,甚至连这种念头都不该有。

  但他被前世杨辛和曹勉那一出给弄害怕了,他生怕何意也被那所谓的“前程似锦”给勾了魂,生怕何意不要他。

  即便当初知道杨辛和曹勉勾结做那档子恶心事,他都不觉得有什么害怕的,他甚至从未把杨辛当做自己的夫郎对待,对他来说,杨辛只不过是以“夫郎”的名义,被他养在府上的多张嘴吃饭的人。

  但何意不同。

  何意是他打心眼里就在意的不得了的人,是他即便知道对方来路不明都想纠缠在一起的。

  何意困顿的不得了,但见谢潇澜没个动静,便继续轻声哄着:“不怕不怕,我可是大夫呢,不怕啊……”

  “嗯。”谢潇澜低低应了一声,心都被填满了,哪里还能有什么心思继续想那些不重要的人。

  前世的他并不知道那两个人是什么时候勾搭在一起的,但根据今日的情形,说不定也是在他前世的及冠礼上。

  但他眼下已经无暇顾及此事,因为他怀中还揽着自己的明月。

  翌日。

  何意醒来时难得见谢潇澜还躺着,他看了眼外边的天色,估摸着已经日上三竿了,外面都能听到小厮们窸窸窣窣做事的声音。

  他打了个哈欠,眨着困顿的眼睛扭头看谢潇澜,也不知他昨夜是不是累狠了,眼下居然还有淡淡的乌青,眉宇间也是化不开的倦意。

  何意有些失神的看着他,最后一头扎进他怀里,谢潇澜被他这动作碰醒,语气有些困倦:“怎么醒这么早?”

  “不知道,就醒了。”何意说着自己还嘿嘿了两声,“好像有段日子没这么轻松了。”

  谢潇澜睁眼看他:“以后会清闲的。”

  在床榻上窝了片刻,睡意都窝没了,谢家昨日都在忙,连谢潇潇都请了假没去上学。

  自从再次回京,何意也琢磨出点东西,这里的人心都复杂,若是一个不注意就容易着了别人的道。

  思来想去,干脆继续翻看医书,传闻中的左神医那么厉害,写下那么多的著作,总该会有教人研制解毒药的,防备着总是好的。

  于是,两人便一同在书房看书,倒是谁也不曾打扰谁。

  “老爷,宫中来消息说请您进宫一趟。”宋元站在书房外说道。

  何意瞬间放下手里的医书,微不可察地蹙了蹙眉看向谢潇澜:“早些回来。”

  今日他休假,照理来说不该请他进宫,但既然请了,那就是必须要用到他了。

  此事谢潇澜也推脱不得,与何意说了几句体己话便去换朝服了。

  他一出书房便问:“来的人是谁?”

  “御书房的太监,学生侧侧套了几句话,约莫是因为互市之事,吵起来了。”宋元低声说道。

  谢潇澜勾唇:“做的不错。”

  能从御书房太监口中套出话,可不是简单的事,可见宋元这段时间确实长进了不少。

  宋元也没得意,倒是将身板又挺直了几分。

  朝中因为要开互市之事闹的畅叫扬疾,左右就是由皇子们打头分了两拨人,一方自认大渊高贵无比,不愿与其他国域进行贸易,另一方则认为此事能缓和大渊和周边国域的关系。

  只是这事儿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是开通互市比较好,但他们吵的互不相容,夜辛只能把谢潇澜找来。

  谢潇澜嚣张跋扈,狂妄无比,也唯有他能压住那些老东西。

  因此当他踏进议事殿时,那些原本还吵闹的瞬间安静下来,各个大眼瞪小眼,像是没明白怎么把他这个休假的给找来了。

  夜辛在心里笑话他们,面上却一副苦恼至极的样子:“谢爱卿来的正好,关于互市之事你如何看?”

  “大渊乃国域之首,若能开通互市帮衬其他国域,想来他们也会记着大渊的好,何况两方交融也有利于大渊经贸发展,不能闭目塞听。”谢潇澜沉声说着,他倒是明白夜辛是放他出来做“疯狗”的。

  “谢大人说的轻巧!若是那些野蛮人持刀进入京城,岂非后患无穷?”

  谢潇澜:“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互市自然也有互市的规矩,你激动什么?活了个把年头了还是活不清醒!”

  “荒谬!互市一经开通定是要比集市还要麻烦,天子脚下岂能这般放肆无秩序?大渊泱泱大国,何至于和其他国域贸易!”

  谢潇澜:“那按照钱大人所说,干脆关闭集市,关闭商铺,关闭关口,否则岂不是放肆无秩序?大渊兵马不足,若不与其他国域进行贸易,何来马种?干脆什么都不做,只听钱大人的?”

  ……

  谢潇澜舌战群儒,将那些提出抗议的全部反驳,且反驳的有理有据,除了态度十分跋扈。

  夜辛轻咳一声:“既如此互市之事便如期进行,此事交于太子去办,都退下吧。”

  其他朝臣如今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圣上这是知道他们会闹,特意找谢潇澜来压制他们,且看圣上这意思,怕是一早就同意开通互市的。

  其他人都退下后,夜辛才不再克制喉咙里的咳意,重重咳嗽了好半晌,那股子痒意才消减些。

  太子蹙眉:“父皇也该保重身体,太医院竟这般无能,小小咳疾都不能治愈!”

  “无事,互市之事你带着小五去做,谢潇澜此人野心勃勃,该防备些。”夜辛说着又重重咳嗽几声,“但他也翻不出风浪来,只要拿捏住他的命脉,他就会乖乖听话。”

  太子垂眸不语,一副静心听教的模样。

  夜辛就知道说了也是白说,他这个孩子他最了解,重情重性,若非……也不会让他做太子。

  夜辛无奈叹气:“罢了罢了,你知道轻重便可。”

  夜辞渊这才拱手行礼:“儿臣明白。”然后便退步离开了。

  作者有话要说:

  谢潇澜:“是的,我是疯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