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潇澜到底也没说他隐瞒的事, 何意也再没有多问,于他而言,秘密就是秘密, 若是人尽皆知就不是秘密了。

  他要的,无非就是谢潇澜摆正态度, 已然足够了。

  像是对何意的脾气有了真正认知, 谢潇澜便不敢随意拿话搪塞他, 虽然从前也没有, 但黏他黏的更厉害了, 恨不得将衙门的书房搬到安保堂里。

  “大人, 我已经算好了, 若是想新创办书院,需得在镇外的荒地里, 算上占地、人力物力、书院搭建下来三百两起。”宋元拿着方便易带的小珠算,站在他面前把算盘珠子敲的噼里啪啦。

  这是他按照最高价算得的,且荒山无主,可免费给谢潇澜使用,银子上下浮动不会差太多。

  谢潇澜豪气干云:“银子不是问题, 先前搜刮出的赃款,何止百两银,你让王武去镇上找工匠, 先把人手找全,银子用到了何处要列清楚。”

  “您这不是为难他们吗?”宋元一愣,“他们哪里会写字?”

  何意听到这话不无赞同的点点头, 十几个人凑不出一个脑子。

  “你跟着。”谢潇澜随口说道。

  “您忘了我还要整理先前的卷宗, 还要走家串巷请百姓到新书院读书, 还要算账, 还要看顾着衙门,您当我三头六臂呢?”宋元拿着珠算的手都攥紧了。

  可恶!实在可恶!

  和谢潇澜相处的时间久了,宋元也不像起初那般胆怯了,谢大人不是不讲理的人,那些衙役也被谢大人调教的很好。

  因此说话也在恭敬内添了些随心。

  谢潇澜听完他的话沉吟片刻,轻啧一声:“那还需人手帮你,你去梧桐书院问问,可有愿意的。”

  “……书院有个家境贫寒的秀才,模样端正俊朗,行事君子,您开多少月钱儿?”宋元脑瓜子一转就知道他想请谁。

  “自是跟你一样,快去!”

  谢潇澜有些不耐烦的挥手将他打发走,倒是没想到宋元这般聪慧,说来也确实不是考科举的料子,但做生意与人交谈却是人才。

  何意见他们聊完不动声色走近:“谢大人当真豪气,三百两都不看在眼里,想必是忘记从前十两银子娶夫郎的事儿了。”

  “旧事重提,可是我又何处让你不满了?”谢潇澜抬手捏了捏他腰肢,“累了?”

  何意摇头:“你此番用意,若他明白,就该知道科考虽是最便捷的出路,却不是唯一出路。”

  “希望他能明白。”

  宋元按照命令赶去梧桐书院找柳如钰,如今他虽已经不再是书院的小管事,却是县令兼两江总督身边随侍之人,见他来,门房自是赶紧将他迎了进去。

  他是赶着时辰去的,去时刚好是小憩时间,他便直接去找柳如钰了。

  好歹是书院从前的小管事,听他找人,便认识柳如钰的便直接把他叫出来了。

  “我们去旁边说。”宋元笑着把他带到人少的亭子里,“此番前来是领了大人的差事,特问如钰你愿不愿意相助。”

  柳如钰一听是谢潇澜的差事,心中便有数了:“宋兄但说无妨。”

  宋元微笑把那些话原封不动的复述给他,说时还不忘观察着他的神情,虽说从前认识,但之后要一同共事,他自是不能大意。

  柳如钰听后半晌没说话,他已然明白谢潇澜的用意,才知道那日为何对方说对自己并未有任何图谋。

  时间不等人,谢潇澜自是不会等他数年考中,且中不中还是未知之事,而他眼下唯一能走之路便是听对方的安排。

  这是他最好的出路。

  “我明白了,还请宋兄告知大人,待我下学便会去医馆。”柳如钰对他拱手行礼。

  宋元点头,又叮嘱了几句便离开了。

  如今柳如钰也是彻底明白了谢潇澜的用意,这是要让他贴身跟着学习,不止学习书本知识,还要学做一位好的谋士。

  他突然生出一股前所未有的动力,这样令人心动的机会,他定是要把握住的。

  如今天冷,柳如钰来时还穿着夏日的单衣,纵使何意早知道他家境难过,可看到此情景还是不免觉得心中有些哀叹。

  他让侍从端来茶水:“喝些热茶暖暖身子。”

  柳如钰赶紧起身拱手:“多谢何大夫。”

  “宋元与你说的可都明白了?”谢潇澜等他缓了缓才问道。

  “是,学生已然全部明白,大人愿给予学生帮助已经实属不易,学生任凭大人差遣,绝无二心。”柳如钰掷地有声的说着。

  谢潇澜相信的也只是前世的柳如钰,他也不在意这些誓言不誓言的,只淡声道:“都是空话,本官不爱听,便用行动证明给本官看。”

  “学生明白。”

  何意见他们一来一往的说着话,不由得有些感慨,谢潇澜如今也尚未到及冠年岁,倒是已经有浸淫官场多年的气势了。

  临洋县自开始到现在便只有梧桐书院,如今谢潇澜动静很大没瞒着人,再加上宋元外出游说,人人都知道要建新书院了。

  因为只有一个书院,每年都会严苛控制入学人数,束脩更是一年比一年贵,许多交不起的人便只能退学不读,现在知道县令亲自督办新书院,各个都翘首以盼。

  宋元是师爷,之前还能吓唬马坚做事,自从上次周德禄之事,马坚就被打了板子关进了牢里,没个三五年是出不来的,因此便只能他全权忙活着。

  如今有了柳如钰,他还能稍微清闲些。

  “儿,你糊涂啊!怎能不参加科考呢?给县令做事能得几个银子?若是以后高中,你也能做官了!”

  柳家,破败不堪的茅草屋里,柳如钰将自己的事说给父母听,虽说他已经做了决定,却也要告知双亲的。

  若是从前听着母亲的话,柳如钰定是要好生纠结,然后再听母亲所言。

  可如今他却是一字都不愿多听。

  他沉声道:“儿子已然决定,娘安心就是,何况如今家中情形,继续读书已是不易,还要给弟弟还赌债,自然是要多赚些银子?”

  “你弟弟还小,不懂事,你也别怪他,娘是为了你将来着想,你要是能做官肯定比跟着谢大人赚得多。”柳母说着,像是突然顿悟,她做贼一般放低声音,“是不是谢大人怕你日后高中官职比他高,所以要压你一头?”

  柳如钰瞬间蹙眉呵斥:“娘!此话休要再说!大人一心为民,知我家境贫寒特给予帮助,否则书院秀才那么多,这好差事如何能轮到我?”

  “儿、儿,娘不是那个意思……”

  看着母亲头发花白,柳如钰颇觉无力,母亲一片赤诚为他,节衣缩食衣不御寒,他又如何好再顶撞对方。

  可每每看到自己十五岁的弟弟,便总想到谢大人的弟弟谢潇潇,才十一岁的小哥儿,听话乖觉,做事利索,通文识字,两两对比简直云泥之别。

  他便又加了一句:“娘,弟弟如今已经十五,不是孩子了,若娘再借银子让他去赌,我便不会再给他还赌债,由着那些地痞打断他的腿!”

  “好好,娘不会了……”柳母讪讪一笑,不敢再多说什么。

  家中唯一的指望便是柳如钰了,若他也不管他们了,那就是真的完了。

  谢潇澜并未要求柳如钰退学,因此这番话也不过是吓唬家中罢了,但也因此变得忙碌起来,他不仅要上学还需要跟着王武他们去督办新书院。

  忙归忙,却也是真的踏实。

  “哟!这不是柳秀才,有日子没见了。”

  柳如钰面容瞬间变冷,他这几日忙着,都忘记还银子的事了。

  “我——”

  “柳秀才,前几次哥几个也是得了命令急着要银子,才推搡你几下,可别往心里去,你现在银子已经还清了,回头有空我们请你喝酒啊!”

  柳如钰只觉得眼前这一幕有些魔幻,前几日还对他恶语相向,恨不得拳打脚踢的地痞,如今竟这般和颜悦色同他说话。

  竟还说有空请他吃酒?

  等等!

  “银子还清了?”柳如钰蹙眉,“谁还的?谢大人!”

  那地痞愣了:“您不知道啊?前几日还的,我们早想跟您说了,这不是一直找不到机会?”

  “以后别再借银子给他,再去就把他赶出来。”柳如钰神情微冷,又添了句多谢。

  那几个地痞们忙笑着应了几声,见柳如钰不愿和他们多说也没敢生气,打过招呼就离开了。

  柳如钰却觉得心中说不出的滚烫,像是急于求证什么一般快速往医馆走去,他已经摸清谢潇澜脾性,事情若能在医馆办,就绝不会去县衙。

  果不其然。

  “谢大人!”柳如钰跑到他面前重重跪下,“大人大恩大德,如钰无以为报,来生之事渺茫,但今生定为大人肝脑涂地死而后已。”

  谢潇澜微微点头:“还是那句话,我只看你的行为。”

  “学生,明白!”

  没再让他拘着礼,谢潇澜让他起来问了些话,左不过就是关于新书院之事。

  柳如钰便将这几日的所得全都告知他,新书院那边工匠已经全都找好,地基也在慢慢建起,所耗费的银子也一一道来。

  见他对这些倒背如流,便知他是真的用心,也放心了。

  谢潇澜:“既如此,你便先去忙着。”

  待他走后,何意捻着手里的药草细细想着,这书院一建便是海样的银子花出去,虽说这银子都是收的脏银,但所用笔项都已经记录清楚,也得有收益才行。

  向来有银子好办事,谢潇澜如今虽收着俸禄却也不多,只有些赏银以及乡下商户的孝敬,还不够。

  一年清知县,十万雪花银。

  贾启镶他们能收得这么多,和那些商户亦是有关系,谢潇澜虽不吃那一套,但偶尔送的礼也收了,得赚银子。

  “想什么呢?”谢潇澜拿过他手里被揉捻的药材,指腹都红了。

  “赚银子。”何意突然看向他,“新书院建成定要有食宿,不若我们将食堂租出去?”

  谢潇澜瞬间来了兴趣:“仔细说说。”

  何意想到前世的大学,里面食堂众多,学生可以自由挑选想吃的食物,或者书生们在外买吃食,到时让人一同送去,赚个跑腿费,还能赚酒楼一笔。

  “回头让柳如钰拟个章程,介时让宋元去办这件事。”谢潇澜不免有些激动,“我夫郎当真机敏聪慧。”

  “否则岂不是要坐吃山空?”

  谢潇澜知他为自己考虑,便也将此事上心了,否则岂非要让他夫郎不悦了?

  十月底的天气已经冷的厉害,不耐冻的便早早穿了棉衣。

  何意便懒在府上不愿出门了,所幸医馆的大夫够用,倒是也能由着他一味躲懒,谢潇澜见状便也将衙门的事物都安置在宅子里做,左右就是要陪着。

  “根据何大夫所说,学生已经拟好章程,大人请看。”柳如钰将纸张递去,“若是建造单个食堂,不用动地基只需稍改布局便可,我已经让匠人画了草图。”

  谢潇澜细细看着,里面所书写的东西倒都清晰明了,虽是草图也能让人一目了然。

  他很满意:“让宋元去做,告诉他,若是有聊得来的商户,让他看着办。”

  “是。”

  现在是十月底,书院建好最早也要明年开春,若是到时候再找商户就太慢了,便听了何意的提前将人都备齐,为避免他们出尔反尔,还准备了文书签印。

  宋元得了准话,便立刻放下手里的卷案去做了。

  谢潇澜出了书房进了寝屋,就见何意围着炭盆捧着热茶,他有些无奈:“这般畏寒,再冷了岂不是连床榻都出不得了?”

  “不会,只是冷的突然,我得缓几日才能出门。”何意咕嘟咕嘟喝着茶,“娘今儿煮的牛乳茶,很好喝,只是牛乳难得,否则定要让她多熬些,让府上下人去卖。”

  “娘在府上也无事可做,你便在家里多陪她说话,过些日子适应了再去医馆便是。”谢潇澜便也给自己倒了一杯,估摸是为了迎合何意喜好,放了不少砂糖。

  何意便也点头应:“也好,我最近想吃些炸食,回头和娘合计合计,看看怎么做的好吃。”

  “你看着办,如今天寒,得紧着让他们在春节前把书院修建完善,否则节日难动土,又要耽搁了。”谢潇澜说。

  何意低低应了一声,悄悄往他怀里靠了靠。

  谢潇澜垂眸看他,本欲打算装作什么都不知,可瞧他这般失意,便是想装看不懂也不能。

  “去年这时节你也是这般失落,我问你为何,你只说是冬日畏寒过些时日便好了,今年又这般,还是不愿说吗?”

  何意垂眸轻笑,再抬眸时眼底一片红:“今日是我生辰。”

  谢潇澜呼吸一滞,难得有些慌:“我即刻去备礼物,街上好些铺子都开着,你在家等我。”

  说罢便匆匆跑了。

  他早该问的,早该在去年就问清楚,否则也不至于差点错过他两年生辰。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四千!我雄起了!明天争取四千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