济世堂只候病人不接客, 幸好谢潇澜早就知道这齐老大夫的脾性,从酒铺里买了两坛上好的白酒,送何意时一并送给了齐老, 这才顺理成章的能留在医馆里。

  虽说几十两银子对眼下小有钱财的他们来说并不算多,但所有进项都是他们辛苦得来, 花出去自然也会觉得肉疼。

  除去在济世堂每月都能得的月钱, 还得有更多进项才行。

  “你就在旁边坐着瞧, 不许乱跑。”何意将谢潇澜安顿在角落, 不会打扰别人, 他自己一抬眼就能瞧见对方。

  何意忙前忙后, 将医馆为他准备的茶点全都放到谢潇澜旁边, 这才去忙活自己的事。

  除去义诊时病人也多,但多数情况三五个大夫就能忙过来, 再加上他如今独得齐老恩宠,时常被叫去洽谈,也算不得太忙。

  因此,何意才有机会将自己的想法说与齐老头听。

  如今正值盛夏,来的病人都只能站在外面等着, 即便运气好些的能站在廊下,可人多拥挤,总会有中暑气的, 届时也只是给济世堂增添麻烦。

  “你是如何想的?”齐老头可不认为何意将这些说给他听,就只是为了说,心里定然已经有了对策。

  何意微微一笑:“收药草熬避暑药, 一文钱一碗。”

  “且不说一文钱一碗是否会有人买, 单是这药草就需耗费大量——你早就想好了?”齐老头眼睛一眯, 眸光瞬间变得锐利, “你倒是好算计。”

  何意坦坦荡荡:“不是算计,是双赢。”

  即便济世堂名声远扬,也不是所有病人都会来此瞧病,单是比其他医馆贵上十几二十文的诊金,就足以让部分病人望而却步。

  所以镇上的小医馆或是药材铺子此起彼伏,像避暑药这种一文钱能随便喝的东西,也正是许多病人需要的,在许多人眼中这一行为甚至可以称为善举。

  对济世堂百利而无一害。

  齐老哼笑:“你说这许多,那我再问问,这药草何处来?”

  “我会让家中婆母和小叔准备。”何意说这话时一脸平静。

  赚钱与否还是次要,过几日他和谢潇澜便会动身去府城,路程略微遥远,一来一回要耗费不少时日,若是谢潇潇和谢母被人欺负亦或是有何突发情况,他们无法及时照顾。

  就算和李家和县令稍有交情,但那都是人情,唯有利益挂钩,才能被人重视。

  再者,谢潇潇跟着他也识得许多药草,若他喜欢从医,日日都来济世堂熏陶,说不定就会有哪个大夫愿意教他,一举几得的事,何意自然要好好磨。

  齐老盯着何意半晌,最终选择同意。

  他虽只是坐堂大夫,但在这济世堂也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这样的小事他自是能做主。

  “老夫还从未见过你这般小哥儿。”他摸了把花白的胡子,神情有些意味深长。

  何意起身的动作微顿,目光掠过他脸上,见对方只是感慨,这才轻点头:“您如今见着了。”

  他出来时,谢潇澜依旧保持着先前写字的状态,仿佛在此期间不曾休息过,何意有自己的事要做,便也没有上前打扰他,见碟子里的点心少了几块这才弯了弯眉眼。

  何意刚坐下,便有几名书生冲进了济世堂里,口中还喊着要找大夫,其他大夫都忙着手头的病人,他便起身去瞧了。

  就见翟子桥几人搀扶着的是陈文。

  又是……陈文。

  只是与昨日不同的是,他今日似乎真的受了伤,颧骨和嘴角处有明显的瘀痕,倒像是被别人打的。

  这样的小伤也值得被抬着来。

  何意抿唇:“只是外伤,白芍帮陈秀才上药。”

  “何大夫不把脉吗?”白芍下意识问。

  “他昨日来时脉搏强健,一夜过去还能死不成?”何意嗓音寡淡,若是不知情的,只怕还以为他是什么谋财害命的黑心大夫。

  白芍知晓他脾性,识趣的按照他说的做,小胖子人瞧着笨重,但做事很利索。

  何意又开了一贴药方,能消减些疼痛,让淤青好的快一些,他虽讨厌陈文,却不会为他失了医者本分。

  几个曾见过何意的书生都朝他微笑,翟子桥眼睛都瞪老大了,虽说一开始就觉得他谢兄的夫郎很不一般,没想到摇身一变就成了济世堂唯一的哥儿大夫。

  他忍不住凑上前问:“嫂子,谢兄呢?他如今在华庭书院可还好?这段时日书院课业重多,不能前去探望,实在惭愧。”

  “你自己问他。”何意说着对角落里的人抬抬下巴。

  翟子桥顺着他视线望去,就瞧见常年端坐云端的谢兄,竟坐在角落里边看书边吃点心,神情自若,丝毫不受外界干扰。

  不愧是他等榜样!

  他拍拍衣衫上的尘土,迈着步子就朝谢潇澜走去,其他人自然瞧见也纷纷跟了上去,何意连阻拦的话都未来得及说。

  陈文见他有些懊恼,当下觉得来了机会,他忍着痛安抚道:“实在有辱斯文,怎能打扰潇澜兄读书,意哥儿你别生气,我这就让他们走!”

  何意闻言,看都不曾看他一眼。

  他可不是怕谢潇澜受影响,是怕这些书生被降维打击。

  谢潇澜手里拿着的可不是什么诗词八股,是他前几日新买的话本子!

  翟子桥盯着书面老大的“风流秀才俏夫郎”陷入了沉思,若他不曾记错,今年八月便要秋闱,谢兄却能端坐看话本,可见对此次秋闱十拿九稳。

  人与人当真是不能相提并论。

  他放下话本面带惭愧:“潇澜兄不愧为我等楷模,早早便温好书,如今更是劳逸结合,我们却是死读书,当真是惭愧。”

  谢潇澜沉默,他不确定翟子桥说的是他。

  翟子桥却把他的沉默当成是对他们几人的恨铁不成钢,当下感慨着:“如此,我们便不打扰谢兄了,先告辞了。”

  从头到尾都不曾来得及和他们交谈的谢潇澜,只能再次眼睁睁看着他们离开,他刚拿起这话本,连第一列字都不曾看完……

  谢潇澜无奈轻笑,抬头对上何意满是笑意的眼眸,眼底像是撒了一把细碎的白砂糖。

  亮,还甜。

  翟子桥等人本就是顺便将陈文送来,见他无事自然要走,陈文却不想这么快离开,借口还要休息片刻,让他们先行离开了。

  何意有自己的药室,不止能休息还能配制自己的药方,因着白芍不是一直跟随他的药童,便没让他帮忙。

  盛夏时节多是中暑之人,他便备了些治暑气的药,其余则是根据这几日把脉的情况配制,以备不时之需。

  何意出了药室就往茅房走,冷不丁瞧见个人影在后门处鬼鬼祟祟的,他下意识放缓脚步。

  “谢潇澜!”

  何意急匆匆跑到他跟前,抓着他的手就要往自己的药室里带。

  “潇澜!”

  两人齐齐回头,就瞧见南灵微和李鹤结伴而来,两人神情凝重,不知是不是直觉,何意觉得他们要说的和自己准备说的,是一件事。

  果然。

  梧桐书院之所以能在镇上立足,一来南悯成为县令后呼吁镇上举办书院,二来书院里有数位举人夫子,再来便是这书院每三年科考总有好几位书生中举。

  早就偷听到内幕的何意听到最后一点便明白了其中的关窍。

  便是连华庭书院三年中举之人也参差不齐,有多有少,但梧桐书院却不同,可见他们是刻意将人数控制在固有范围内,既能让人瞧出梧桐书院的本事,也不算太起眼。

  可是,想到前世考试时密封的试卷袋,何意不禁疑惑,这些人又是如何得到答案?

  “如今还是没有能搬出来的证据,只咱们心知肚明不能指认。”李鹤有些愤慨,他这十数年一直都在为考试拼尽全力,却有人用这等登不得台面的手段。

  实在下作!

  南灵微却道:“我已经和我爹说过此事,没有十分把握他也不能贸然行事,否则被梧桐书院反咬一口,得不偿失。”

  见他们都在说些不着边际的话,何意微微蹙眉索性敞开了问:“他们又是如何舞弊?若是提前知晓答案,那答案从何处来?若是拿到试题,那试题又出自谁手?”

  他们三人刻意逃避的话题,被何意赤剌剌的摆在明面上,这种事放在任何时候都十分能恶心人。

  南灵微和李鹤下意识看向谢潇澜。

  谢潇澜将前世的记忆搜刮一圈也没有找到任何关于陈文他们几人,但杨多元前世却病死了,这次若是舞弊被发现,也是死路一条。

  “此事你我心知肚明,一切到府城再做打算,如今还是让县令先搜查证据,眼下考试重要。”谢潇澜沉吟片刻,决定先稳住当下的形势,得有强有力的证据才可。

  话题聊到这里,何意打开药室的门随他们一同出去,人得意便会露出马脚,还有些时日,自然急不到哪里去。

  傍晚到家。

  何意便同谢母讲了济世堂要用药草熬凉茶的事。

  “我已经同堂里的老大夫说好,您和潇潇卖完药草再过去就好。”何意温声同谢母说话,“你们要是忙不过来,也能让村里靠得住的人家帮忙,熬凉茶的药草不名贵,乡下百姓都认得。”

  谢母拿起帕子给他擦了把汗,心里实在熨帖,她心知若是换成其他人家的哥儿或姐儿,是绝对不会像何意这般,为她们谢家尽心尽力的。

  越是如此,她就越觉得家里亏待了何意。

  “你同我来。”谢母丢下一句话便起身往自己屋里去。

  何意略感茫然,下意识看向谢潇澜,见对方神情无异,这才放心跟过去。

  先前谢家定然是有些地位的,虽说何意早便知道这事,可骤然瞧见一套金银首饰,还是不免有些吃惊。

  “您这是……”

  “说来不怕你笑话,这是我娘留给我的,我原想着自己留着当个念想,可你是个好孩子,十两银子没落到你手上,这个我亲自给你。”

  谢母语气很轻,看着那套面饰时眼底带着浓浓的眷恋。

  何意突然就明白,为什么谢家日子艰难,她都不曾拿一株簪子去变卖,于她而言这不仅仅是金子,还是她那难以启齿的柔弱。

  他双手捧起首饰盒,笑的温和又灿烂:“您放心,我会好好收着的。”

  夜晚。

  克制的声音混在屋外的虫蛙声里,何意瘫在竹席上面若桃花,涣散的双眼还没缓过劲,便被一双修长有力的手捏着下巴灌了杯凉茶。

  谢潇澜又将蒲扇放在他掌心,赤着上身将浴桶打满水,随后又抱起何意放进浴桶里。

  “水有点热。”

  何意靠着他胸口懒恹恹的说着。

  谢潇澜无视他的“无理取闹”,往他耳垂处咬了一口:“凉水要着风寒。”

  “你上次带我去河边,我不也没有生病?”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半晌后,何意低低叹了口气。

  “你可知晓娘那套金首饰?”

  闻言,谢潇澜嗓子有些干涩,他点头:“知晓。”

  “她今日给了我,我觉得她开心又不开心。”何意有些烦恼,“你说娘会不会后悔送给我?我觉得她应该也想自己阿娘的。”

  否则送给他时怎会红了眼眶。

  他说完又自顾自的叹了口气,纯就是说给谢潇澜听听,见对方反应浅淡,只以为他对金银首饰这些不感兴趣,愤愤往他腰间掐了一把,换了话茬。

  何意喊叫了一晚上,洗过澡沾枕头便睡着了。

  谢潇澜却久久难眠。

  此生的他是不知道那套首饰的,但前世的他见过,且是他亲手送了出去,为了自己的前程无忧,送给了当时在朝中的重臣,也是那位重臣伙同杨辛害了他。

  那时他只顾着前路,却不曾回头瞧瞧他阿娘的神情,只听对方说可以拿去,便拿去了。

  可今晚何意那一句——

  她应该也想自己阿娘的。

  将他拉进了难以言喻的愧疚中,他竟不知,自己从前这般混蛋。

  他忍不住叹息。

  翌日。

  何意起时身边已经没了谢潇澜的踪影,竹席上一片冰凉,显然对方已经起床好一会了。

  他打着哈欠随意踩上草鞋推门而出,就见谢潇澜正帮着倒弄晒着的药草,他下意识抬头看了眼太阳,没从西边出来啊。

  “小祖宗!”谢母瞧见他穿着宽大的里衣便出来了,惊的喊了一声,赶紧将何意推进屋里,“睡糊涂了?还不快些换衣裳,哪有穿着里衣就往外跑的?”

  何意迷瞪的坐回床榻上,不合身的里衣因着他微微前倾的动作露出大片白皙的胸膛,上面点缀着许多漂亮的红色小花,只低头瞧了一眼,瞬间精神了。

  忙扯着两边的衣襟将自己包好。

  “衣裳我放你床头都看不见?”谢潇澜洗了把手进来,三两下的功夫褪下自己的里衣,给他穿上青色衣衫。

  何意十分享受这种带着嗔意的责怪,让他觉得自己是被爱着的。

  他道:“从前我不起你不会出门的,今日怎的转了性,在替我补偿你娘吗?”

  “糊涂话。”谢潇澜轻笑一声,不理会他这般作怪。

  “今明再去济世堂两日我便不去了,先前已经同齐老头说好了,他知道我要陪你去府城考试。”何意擦了把脸说着。

  谢潇澜:“今日我有些事,不能陪你,晌午我会让酒楼的小二给你送午食过去,在济世堂等我去接。”

  何意轻啧一声,他是比谢潇澜小两岁,可又不是二十岁,这人怎的总喜欢把他当儿子养着?

  他随意摆摆手表示知道。

  昨日之后,他就知道谢潇澜今日不可能继续在济世堂陪他,毕竟舞弊之事非同小可,单是他们听见也算不得什么证据不证据的。

  一到镇上,也不知是不是何意的错觉,他总觉得街道两边有些奇怪,像是拥挤了很多,但一时想不透便没再为难自己。

  两人济世堂分开,谢潇澜便匆匆离开了,何意估摸着他大概是去县令府上了。

  “这天真够热的,来时发现镇上似乎多了许多陌生面孔,何大夫过来时可曾看见?”白芍见他脸色微红,鬓角有些湿濡,便随手帮他扇着风。

  “多谢。”何意道,“来时确实觉得古怪,可是这生面孔有不对之处?”

  白芍四下看了看,低声道:“瞧着衣物服饰像是南边的,我听说南边有灾情,不知真假。”

  “真假如何,也不是你我该考虑的,若是有中暑气的,稍后都带进来,一会厨房会熬些避暑汤,各个都要收一文钱。”

  这般话说出来,活像是他要从那些灾民手里抢铜板。

  但那些南边来的人他瞧过几眼,衣衫还算完整,有些还带着包袱,若是对他们分文不取,镇上百姓也会有意见,到时候闹起来更让人心烦。

  白芍知道要熬凉茶的事,答应的很痛快,做起事来也很有干劲儿。

  先前何意没来时,他就是个给人端茶倒水打杂的,可如今跟着何意,他不仅能帮忙接病人,还能亲自给病人包扎伤口呢!

  小胖子看何意的眼神更加热切了,跟着何大夫能学到好些东西呢。

  今日太阳格外晒人,到晌午时熬的一锅凉茶几乎要被卖没了,外面来瞧病的更是身上衣衫都汗湿了。

  “有些日子不曾下雨了,再这般下去田里的庄稼都要旱死了。”

  “可不是,也不知道是谁做了天打雷劈的事儿,害得咱们跟着一起遭殃!”

  “这话可不能乱说,老天爷都看着呢,哪能怪到咱们头上!”

  何意吃着飘香楼的饭菜听几个药童伙计说这些不着边际的话,要真说是谁做糟心事,那得算上陈文他们几个。

  天气这般热,镇上还来了好些南方灾民,这些人多数是有银子傍身的,因此能进镇上,运气好些的还能找个活计做。

  那,那些没有银子运气也不好的,他们能做什么?

  这事简直不能细思。

  白芍将一碗凉茶放在他桌上,随后学着他一屁股墩在地上,拿着蒲扇嗬哧嗬哧的扇风:“何、大夫……我觉得胸口憋、憋闷……”

  何意微微蹙眉,试图委婉的同白芍说话,但看着他眼下肥肥胖胖的身体,还是冷着脸说了戳心窝子的话:“你太胖了,肥肉挤压着心肺,自然会喘不过气。”

  小胖子呼吸顿了片刻,随后更加粗重了。

  “我瘦不下来……”

  何意给他把了把脉,淡声道:“你体内湿气重,一日三餐光我见着都吃的极好,只进不出自然会胖,饮食方面也该控制些。”

  “你给我开张药方如何?若是这般热下去,我早晚要窒息而亡。”

  “可以,给诊金。”

  “……”

  因着是何意给他独一份的诊脉和药方,小胖子恭敬的送上了五十文诊金以及五百文药方钱,据说是给过优惠,但白芍没明白便宜在哪里。

  但他要瘦下来娶媳妇,多少铜板都值得!

  下午来接时倒是比以往早,何意见他眉宇间没有皱痕,便知道此事已经有了大致的解决方法。

  谢潇澜心中有数,何意便没有多问。

  最后一日从济世堂回村后,谢宅来了不少村民,手中还带着好些东西,何意粗粗看去就瞧见鸡蛋红糖,再有些日子好过的拎着米面。

  李富贵如今是里正,两家离得近,平日里交情也好,还带着只老母鸡,他憨厚笑道:“给谢秀才炖汤喝。”

  虽说其中不乏先前给谢家和何意脸色瞧的人,但到如今这个地步,他们也只能拎着东西好声好气的登门祝好。

  可见人唯有自身强大起来,旁人才不敢欺辱分毫。

  这种场面直接交给谢母便好,他们则是在一旁时不时的保持点头微笑。

  将村民送走后,院子里放了好些东西,几人帮着都收拾进厨房里,左右何意他们是吃不了多少,可以都给谢潇潇补身子。

  用过晚食四人坐在院子里聊闲,何意则是抽查谢潇潇的药草知识,偶尔被打几下手心,其乐融融好不热闹。

  第二日便正经开始收拾行李,此去府城,两人想法不谋而合,并不准备带太多的衣物,连之前的银票都存进了钱庄里,身上只装了些闲散碎银。

  来镇上的灾民越来越多,那些无法进镇的,自然也会算准了秋闱在即,定会有许多带足银钱的书生,谁打扮的露富,倒霉的便是谁了。

  为了不被人盯上,他们几人同租了一辆稍微大些的马车,不算上行李刚好能坐下他们四人。

  他们出发的早,时间充裕,一路上走的不急不缓,一定要到客栈才会歇下,绝不露宿在野外,不安全不说,若是睡梦中被不知名的东西咬伤,怕是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南峪镇到天河府城的路也就半月,但为着安全考虑,硬是走了近一月才到,首要之事便是找房子。

  他们来得早,距离考试还有一月,不值当天天交着银子住在客栈里,四人一合计干脆当街找了货郎,给了他些银钱,让他帮忙带着找能住的地方。

  这货郎倒也靠谱,还真带着他们七拐八拐的拐进了一巷子里,往前就瞧见了一处宅子。

  货郎笑道:“这里的主人是个寡夫郎,也就靠租子营生,你们住多久同他说便是。”

  为了避嫌货郎没跟着进去,将他们送到门前便离开了。

  四人敲门等了片刻,便被小厮迎了进去。

  主家无儿无女倒也好说话,一月一人一两银,余着好几间屋子给他们自己挑,看上住进去便是。

  小厮带他们看屋子:“若是同我们主家一起用食头天晚上就要告知,若不说是不会给几位做三食的,屋里缺什么也需自己添,被褥都是崭新的,晒晒便能盖,热水是时刻都有的……”

  何意他们是两人,便选了间大些的屋子,他将被褥枕头都放到屋外晒着,如今阳光正好,晚上盖着也舒服些。

  这里明明挨着闹市,却又隔了几条小巷,那些热闹的声音竟也隔了个七七八八,听不真切。

  “还有一月才考试,这几日咱们便在城中转转,总不会让你觉得无趣。”谢潇澜轻揽着他肩头缓声说着。

  今夏这般热,谢潇澜本不愿他跟来,可一想到要与他数月不见,当真心烦意乱,否则他也不舍得对方跟着奔波。

  何意听到他这话却是笑弯眼睛:“齐老头修书一封,让我给府城的济世堂,我不会无趣的。”

  “……那便好。”谢潇澜有些无奈,他早该猜到的。

  虽说赶路不急不缓,可到底舟车劳顿,三言两语的功夫,何意便打了好几个哈欠,眼里的泪都攒不住,打一个哈欠眼泪就顺着往下掉。

  谢潇澜看的又好笑又心疼,让他先睡在了躺椅上,之后被褥晒好才将人抱上床榻。

  这一觉便睡到了日暮西斜。

  “老谢!意哥儿,大宝说晚些会更热闹,咱们上街去瞧瞧?”南灵微边敲门边问。

  “去!”

  镇上有宵禁,到了规定的时辰镇上便不许再有人,府城虽说也有,但比镇上要晚一些,且许多摊贩都会在日落后来摆摊,人头攒动,很是热闹。

  何意左瞧瞧右看看,一些新奇的玩意都能让他和谢潇澜低声咬耳朵。

  “煎白肠……”

  “烧饼……”

  “油炸鬼……”

  各个小摊贩的叫卖声不停,何意听着大概都能明白是什么吃食,但他从来没有吃过这里的小吃,当下眼睛都亮了。

  谢潇澜将他的表情尽收眼底,不等他开口,便带着人往小吃摊去,凡是何意目光所及,全都要了一份。

  “我早就说老谢是个惧内的!”南灵微出门急没带折扇,只能用手挡着嘴巴,那模样活像是在做贼。

  李鹤懒得理他:“你不怕意哥儿?”

  想到何意儿让人吃挂落时的那张巧嘴,外加总带着一股天不怕地不怕的气势,还是能救人治病的大夫……南灵微打了个寒颤,他当然怕!

  于是两人默契的也各样来了一份。

  四人一直逛到官兵来清人,这才带着好些东西慢悠悠的往回走,何意吃饱喝足,手上还拿着些装点好的小吃。

  大宝像是一直在等他们回来,告诉他们伙房里有热水,这才起身准备去自己的小屋。

  何意忙叫住他,淡笑:“这是我们一点小心意,接下来劳你费心照顾了,先前和赵夫郎说话时听他咳嗽了几声,夏日若是着了风寒最难受,可以喝些醋,小口小口咽下去会舒缓很多。”

  他不觉得这位赵夫郎是没银子看病,亦或是什么其他原因,但最方便的法子他已经说了,如何做便是对方的事了。

  回来时南灵微还笑何意吃的多,如今见着他拿几十文便笼络了大宝的心,便不得不感慨谢潇澜好福气。

  偶尔他们不出去闲逛,便会让大宝做了他们那份三食,府城比镇上热闹,这几日也多了些瞧着面熟的书生,何意想着,南峪镇的学生估摸着已经在赶来的路上了。

  七月中旬时,府城各家客栈酒楼就已经客满,闲逛时还碰到了翟子桥等人,到底曾经是同窗,几人便买了些下酒菜到他们住的宅院一同吃。

  翟子桥家中有些银钱,但提起在客栈久住不免还是觉得心疼银子,加之如今正是好时节,各家客栈都涨了价,看见他们的宅院便有些羡慕。

  “谢兄,这里还有空屋吗?瞧着也是怪好的。”翟子桥羡慕的口水都要流出来了,他也想和学识最好的人同住。

  他们选屋时倒是还有几间空的,却拿不准赵夫郎是怎么个意思,谢潇澜道:“那我回头帮你问问,若是觉得客栈不便温书,可来此处找我们。”

  “如此便多谢了。”

  除去下酒菜,大宝也开火帮他们做了几个热炒,酒虽是清酒,但耐不住喝的人上头,没一会的功夫就醉了。

  翟子桥更是大倒苦水,说谢潇澜抛下他去华庭书院,说陈文总是狗狗祟祟,说何江总是趾高气昂……

  总之也算是将梧桐书院不做人的给骂了个遍,没喝醉的何意都忍不住跟着拍手叫好。

  他不爱喝酒,也讨厌别人喝多惹事,可瞧着这些书生总觉得有意思的很,当然,他旁边还坐着一个醉酒后偷偷牵着他手指的人。

  最后当然是大宝帮忙把这些醉鬼赶到了空屋里,左右是夏日,不盖被褥也不会着凉,将他们带进去就没再多管。

  何意则是小心哄着,才将谢潇澜带进屋里,刚准备喝口凉茶缓缓,身后便贴来一具燥热的躯体。

  他何意义正言辞:“今日绝不可能!”

  “为何?”谢醉鬼迷瞪着眼睛,歪着头问他,手指还不老实的去挑何意的腰带,当做有趣的东西似的拽着把玩。

  “因为我讨厌醉鬼,醉鬼都没长着耳朵,所以快些去休息。”何意把他往床边带,却没瞧见他话音一落男人就亮起的眼。

  他只觉得谢潇澜重,如何都拽不到床上,最后还是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人拽上床,当然也连带着他自己。

  “潇澜,从我身上起开好不好?枕头在旁边,你去睡——谢潇澜!你个骗子!”

  何意猛的将他推开,借着月光还能瞧见他羞耻到发红的脸颊,这个畜生居然装醉!

  谢潇澜失笑,继续凑上前亲昵的抱住他:“你是如何知晓的?”

  “……醉酒之人是无法如你一般精神的!”要不是骤然察觉到压迫感,他怕是真会被对方糊弄过去,然后被迷惑,被吃掉!

  谢潇澜低声笑,笑声愉悦轻快,从胸膛处发出的震动也带的何意的心口跟着怦怦跳。

  他就知道,今晚绝对无法善了。

  翌日。

  何意撑着酸疼的躯体茫然起身,在看到躺在一旁的人时愤愤踢了他小腿一脚,作势起身下地。

  谢潇澜骤然醒来,一把拽住他手腕,嗓子沙哑:“去做什么?”

  “我闻到醒酒药的味道了,想着去给你端一碗,你既然醒了便自己去。”他说着又躺了回去。

  谢潇澜应了一声却并未起身,只是将手搭在何意身上,享受着此等清晨好时光。

  之后他们便没再胡闹喝酒,加之临近考试,虽说各个在之前都有温书,四书五经诗词讲义也对答如流,可到底还是有些紧张,生怕有自己理解不到的地方。

  几人便每日都聚在一起温书,抽背检查。

  何意趁着谢潇澜空闲时去了府城的济世堂,将齐老头给他的信封交给了管事,管事看过信后虽说持着半信半疑的态度,但很是热情的接待了他。

  “既是齐老开口,那谢夫郎无事便在此地歇息便是,若有用得着的地方随意使唤那些伙计即可,我会好声叮嘱他们。”管事笑声说着。

  但很明显并不信任何意的医术,只当他是被明令要求照顾好的客人,何意对此并不意外。

  他也不急着让这里的济世堂接纳他,既然是医馆看病问诊才是最重要的,也是立身根本。

  谢潇澜牵着他的手轻轻蹭了蹭以示安抚:“他如今还不知道我夫郎的好,日后怕是要心生悔意了。”

  “我不在意这些。”

  不重要的人或事,对他是什么态度什么看法,对他来说还不如一抔泥土来的实在,至少还能在上面种上药草。

  本也只是来瞧瞧情况,多留只会招人嫌,略坐坐两人便离开了。

  不日考试在即。

  先前便已经将能带进考场的东西准备好,至于吃食方面,谢潇澜便想的更加简单了些,直接在考场中买着吃便是,前世他也是这般,但水便要自己备着了,否则若是不小心着了旁人的道,三年努力便要白费了。

  府城的书院被征用当做了考场,虽说距离不算远,但还是架着马车过去的。

  到时,书院前已经排满了学生,还有官兵把守,书生们各个噤声不敢乱说话。

  “谢潇澜,你好好考。”

  谢潇澜听着这话并未转身,只背对着何意做了个手势,是何意教的表示“可以”的手势,他们之间独有的秘密。

  刚排没多久,便有官差来检查他们的身体,要将外衣脱至只剩里衣,甚至要脱掉鞋子查看里面是否夹带纸条。

  谢潇澜哭笑不得,万没想到这事他还能再经历一次。

  检查过后,便有考官开始点名带到考场去。

  …

  “南峪镇陈文,南峪镇陈文可在?”

  “南峪镇何江……怎么也不在?”

  “南峪镇翟子桥。”

  “学生在。”

  熟悉的不熟悉的名字一一在耳边划过,谢潇澜静静等着自己被叫到,随后,便像前世一样,他被略有些眼熟的考官叫到了。

  “南峪镇谢潇澜!”

  “学生在。”

  一众学生跟着考官走到一间考场里,按照早就排好的顺序坐到隔间里,之后便开始发试卷和草纸,最后由考官将隔间的门给关上。

  从进考场后,谢潇澜情绪便有些恍惚,他像是急着印证什么一般迫不及待的翻开试卷,果然和前世的试卷一模一样。

  他像是从这一刻才真真切切的意识到,自己已经活过一回了。

  谢潇澜并未急着考试,让他更在意的是下马车时何意给他的提盒里到底发了什么吃食。

  他莫名有些激动,胸口剧烈起伏,当他打开提盒时,就见里面码放着一大盘奇怪的饭团,白米里面裹着肉丝和黄瓜,上面还刷着一层酱。

  他是知道何意不会下厨的,那般爱惜自己双手的大夫,怎会主动用手去拿十分危险的菜刀,更不会去触碰那些油腻的肉类。

  所以在家中时,他从不会在这方面像别人家一般苛责何意,他真心实意疼对方,不是要娶个下人回家伺候自己。

  但他知道,从前还未嫁给他时的那个何意,一定是会做饭的。

  因为他曾听说过,意哥儿在何家不受宠爱,脏活累活都是他做。

  那个意哥儿会做的一定是平日里的一日三食,而不是他夫郎送来的码的整整齐齐的小饭团。

  谢潇澜捻起一块放进嘴里,他就知道即便外表依旧是白米和黄瓜,但吃进嘴里的滋味却大相径庭,即便任何人都不觉得有何不同。

  但他就是知道不一样。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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