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术昨日的伤还未好,今日的左手几乎不能动,但他还是强烈要求要跟着太子。

  “奴才可以用双臂为殿下捧着箭筒,未伤的手也可以替殿下拿着猎物。”他的恳求实在真切,萧谦行不忍,遂同意。

  小太监正处于成长的快速时期,东宫又把他养得极好,一天一个样,相貌出落得愈发惊人般漂亮。狐狸眼高高挑起,那双眼瞳黑漆漆的,美得让人心慌又畏惧。

  据萧谦行所知的有龙阳癖的几人都已经将自认为隐晦的视线放在朝术身上,上下打量了好几眼。

  随手捡到的灰老鼠居然是只美艳绝伦的白狐狸。

  谁又能想到呢。

  萧谦行眸色淡淡的,御马前行。

  朝术小跑着赶在对方后面,看着四皇子不顾身边的侍卫,重重一扬鞭子,瞬间窜出去好远的距离。

  他忍不住想,是不是自己拖了太子的后退呢。

  周围的侍卫小跑着跟上,脸上又好像都没有特别的表示。

  他注视着太子的背影,脑海中不由浮现起昨日上药那一幕。

  太子迟迟不离开,居然是等着冰敷结束后帮他上药。

  朝术受宠若惊,从来没想过太子竟然降贵纡尊做到这一步。

  他禁不住说:“殿下,为殿下做事是奴才的分内之事,奴才实在不该奢求太多,岂能让您为奴才这样卑贱的人上药呢。”

  太子脸上罕见地没了笑意,眉头一突一突地跳:“闭嘴。”

  朝术知道他没生气,不害怕,却乖乖地不再言语。

  他还是会偷偷地用目光去观察太子,这个时候他们靠得很近,太子又一心一意要为他上药,就不会特地注意他在做什么了。

  殿下身上的气息好似冷玉,不断地钻入他的鼻翼,是一股相当好闻的气味,萦绕在其中都会安心许多。

  药膏抹在手上清清凉凉的,属于草药的清香逐渐飘散在鼻尖,与太子身上的香勾勒成强烈逼人的气味,让他难以忘怀。

  “痛吗?”

  太子在私底下相处,还是第一次对他如此温柔。

  朝术知道这是因为殿下对所有人都温和宽厚,而且他对自己好,不仅是收买他的死忠,还是在向所有人发出一个信号——

  只要是他的下属,他一定会尽量好好保护,若有伤亡,事后也会有抚恤,绝不让你白白牺牲。

  朝术心里比谁都清楚明白,可又免不了升起几分窃喜和欢愉,只要是太子对他的好,不管糖衣底下裹着的是□□剧毒,他都全盘接受。

  他有时候又会痛恨自己的聪慧,如果愚蠢一点,是不是就可以装作自以为是,以为殿下给予他所有的一切全是蜜糖呢。

  朝术失神间,忽然听见了蹄子踏在地上的哒哒声音,一阵劲风从身边呼啸而过,裴照檐大笑着从他身边经过,后面还跟着杜如兰。

  杜如兰啊……赫赫有名的丞相之子,传闻他三岁识字五岁作诗,七岁就能文了,过目不忘,是冠绝京城的神童。

  而今十几岁的年纪在科考下场,已经连中二元,俨然是状元的后备役,连中三元也不过是迟早的事。

  而裴照檐看似不着调,实际小小年纪就已经能跟着父辈围猎杀贼,以前同父戍守边疆,少年时期就跟着游侠杀恶霸,后又夺得武状元。

  所以殿下身边,跟着的全是优秀的青年才俊。

  他们忠心耿耿,用一颗赤忱热血的心追随着太子,奉上绝对的实力和真心。

  所以他又凭什么待在太子身边呢?

  朝术不由沉思,他才发现自己愣神间,太子和那两人就已经骑着马飞驰了很远的距离,烟尘滚滚,侍卫们小跑着紧跟上,而他被远远落在后面。

  是他太过自以为是,太子不过是在等待着他重要的入幕之宾,而他则是在后面怎么跑怎么追都跟不上的小人。

  手上抱着的箭筒也不被需要,因为只要殿下想要,就有无数人伸出手为太子献殷勤,将自己的长箭递上去。

  墨绿衣袍的小太监没动了,他咬着自己的手指,未受伤的右手紧紧攥着箭筒,青筋突起。

  ……

  朝术被落在了很后面,是萧谦行故意的。

  那是林子的外围,他笃定对方不会贸然跟进来。

  萧谦行一直很清楚,他的小太监非常惜命。

  如果没有百分之六十以上的把握,他是不会出手。

  现在,就可以去肆无忌惮地报复了。

  仁者慈心的太子殿下在无外人的情况下,终于撕开了伪善的外皮,露出底下掩盖狰狞恐怖的真面目——一只烂污病态的恶鬼。

  自古成大事者,从未有心慈手软之辈。

  他一个视线使了过去,暗处就有人立刻动作。

  今日的风喧嚣又凛冽,裹着一股令人作呕的腥臭味。

  往日看着清新疏朗的林木变成了黑黢黢的妖魔,张牙舞爪地朝着他们冲来。

  萧子宴从没想过在围猎的时候会出事,而那头棕色的熊瞎子更是无人能制止住。

  他的本意是只是想猎一个大块头,好出一出风头,让所有人都对他刮目相看。

  完全没想到事情会失态,还演变成如今这样一发不可收拾的状况。

  那头棕熊出现的时机恰到好处,外表看起来更是骨瘦嶙峋,一个错眼望去,几乎是很好制服的对象。

  萧子宴故而没想太多,毫不迟疑地举着弓箭射杀过去。

  这个行为成了他毕生的噩梦。

  萧子宴一行人都没能想到那头大家伙立马发狂了,眼睛是赤红的,仿佛被人饿了好多天,现在终于找到了食物,又因为吃痛被激怒,癫狂着朝他们冲过来,尖锐的利齿上沾染着粘液涎水,恶臭恐怖的气味弥散在空气中。

  接下来的局面就变得更加难以挽回,身边的侍卫长吼破了嗓子:“放箭——放箭——!!”

  铺天盖地的箭雨落下来,可惜无力回天,连棕熊的皮都没能穿透,做的也只是愈发激怒棕熊而已。

  那头畜生甚至跑得更快了,一时间地动山摇,沙石暴起,烟尘弥漫,人惊惶的面目都扭曲狰狞了。

  到处都是肉沫残肢,萧子宴的眼中只剩下满目的红,一晃一闪已经看不清其他东西,让他几乎绝望。

  甚至于这该死的东西还相当记仇,不但忍着饥饿,而且还知道躲闪他们的攻击,大声嘶吼着,像是要把他们全部都杀死在这里!

  “掩护殿下,掩护殿下——!!”不知道是谁歇斯底里地吼出声,萧子宴脑中一片空白。

  胯.下的马儿尥蹶子嘶鸣着,被那体型巨大的棕熊吓得瘫软,压根动弹不了。

  萧子宴狠狠抽了几鞭子都没用,甚至于这蠢东西还翻身把他摔在了地上,萧子宴都快怄死了。

  浓重的腥臭逼近,还有血雾蔓延,萧子宴惊恐绝望到一种极致,却偏偏动不了身体。

  他心中又怨又恨,找不到由头,就把所有人都骂了个遍,却在死亡的逼迫下变得窒息痉挛。

  “找到了,四皇子在这里——!”

  无数人一拥而上,刀剑并用,刚刚还残忍恐怖的杀人棕熊就分尸般死在了地上。

  萧子宴只能看到自己恨毒的人一身白衣,纤尘不染地骑在马上。

  那人面上没有多余的表情,高贵优雅,缓慢驾驭着马儿到了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他。

  而他只能卑微又可怜地蜷缩着身体,像最卑贱的虫子,可怜兮兮流着鼻涕哀泣。

  有人突然惊恐地瞪大眼:“……四皇子。”

  于是所有人都发现了,那位皇子身下淌着鲜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