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公公并未亲自来监督他,但朝术完全不敢生出半点偷懒的心思。

  偏殿的院子阴森森的,完全不似正殿那般巍峨高大金碧辉煌,那口井立在正中央,周围还种了不少柳树。

  朝术咽了一口唾沫,忽然就想起宫中的某些传闻——据说宫里头有不少跳井身亡,或是被人暗害抛尸在井里,这些人都非寿终正寝,怨气横生,于是便化为了厉鬼。

  而这些柳树,便是风水大师经过精心测量布置,栽种于此处镇压厉鬼的。

  朝术握着桶的双手紧了紧,一点风吹草动都能让他浑身发颤。

  就算他心机再深重,说到底也不过是十六七岁的少年,还有几分稚嫩在身上。

  但惩罚是必须接受的,朝术即便是再如何不情愿,也得壮着胆子去那井里头提水上来。

  他在心里默念了许多有名有姓的神仙,什么观世音菩萨,什么土地神,总之能求得都求了一个遍,就是希望保佑他不要碰到那些脏东西。

  天违人愿,朝术在把桶扔进井里后,余光忽然瞥见了一道白。

  恰巧这时一道风喧嚣着卷来,一路钻进他的脖子里,吓得他连魂儿都没有了。

  “扑通”一声,是桶没了支撑跌进井里的声音。

  伴随而来的,还有朝术吓僵了的身影。

  “你在害怕什么?”

  欸,这鬼的声音居然有点儿像是太子殿下的,是错觉吗?!

  很显然不是。朝术僵硬地扭过脖子,不出意外地看见了太子卓然出尘的面容,对方平平淡淡地盯着他看,脸上没什么情绪。

  少见的,失了在旁人眼中的温和之色。

  朝术心里悄然打起了鼓,他也不知近日为何如此背运,一遇上太子就会陷入窘境之中,总是在对方面前丢人现眼。

  他唯唯诺诺且老老实实地回答对方:“奴才还以为是……是有脏东西。”

  说完,小太监就怯懦地缩着脖子,等待着对方的审判。

  幸好太子没有愤怒于自己把他当成鬼怪一类的角色,而是用听不出任何情绪的声音淡淡道:“胆子在这方面倒是小。”

  “是,是奴才太笨了。竟是忘了奴才在真龙之子的身边,哪有邪祟敢近身呢。”他嘴皮子一下利索起来,专门说些甜言蜜语来讨太子的欢心。

  “油嘴滑舌。”萧谦行终于笑了,不过也只是笑了一声,然后就止住了。

  他靠朝术靠得很近,几乎都快挨到一起了,近得朝术都能闻到对方身上那日日被他亲自用来为太子熏衣裳的香气,又冷又淡。

  但朝术不敢退,身后就是深不见底一片黝黑深凉的古井,他着实怕得紧。

  于是只能看着太子定定看着自己,用一种古怪的口吻说:“人要是恶极了,连鬼都怕。”

  ……

  十桶水提下来,朝术半条命都去了。

  他终于可以去石公公那儿销账交代,期间有委屈也有反思,最后被石公公一阵深入浅出、掏心掏肺的分析给吓得一身冷汗都出来了。

  早知干那事有风险,不曾想风险如此大,稍有不慎就是满盘皆输了。

  如果现在问朝术再来一次他是否还敢那样干,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回答,他敢。

  只是下一次必定会做得更谨慎,绝不叫人看出端倪来,也尽量让自己少陷入险境。

  朝术没再考虑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幸而今日是难得的休旬时日,太子良善也没留任何人在身边伺候,于是他可以不考虑去姑姑那儿泡茶,再风风火火跑去太子殿内伺候的事。

  难得可以全身心地放松一下,反倒是耗尽了体力。

  他趴在自己的床上不想动弹,脑子却完全不受自己的控制,思考起今日太子说得那话的含义。

  尊贵无比的太子殿下为何会一个人出现在偏殿的古井旁边,还一改在旁人眼中温和无害的形象?尽管他知道太子不像表面那么简单,心思深沉是皇室的必修课,可他为什么会在自己面前暴露?

  一个一个问题朝着朝术砸过来,弄得他一个头两个大。

  这些都不是他一个小太监能轻易接触的,可是怎么办啊,他真的好想弄清楚。

  朝术脸颊蹭在塞满了粟壳的枕头上,黑墨似的眼瞳里有他自己都不易察觉的痴迷之色。

  假日消失的时间比他想象中来得更快。

  朝术甚至还觉得腰酸背痛的时候,他就得一改昨日的疲态,朝气蓬勃地早起去姑姑那儿报道,学煮茶之术。

  业精于勤荒于嬉,怎能懈怠。

  怎敢懈怠。

  他回来的时候,却在往日会撞见太子的路上碰到了两个意想不到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