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冀昭对三长老耿耿于怀。

  这毫无道理。

  他深以为自己是个天下间难得的神医,从前是,现在亦是,虽说中途曾发生过某些事情,让他没能在江湖上得以声名赫赫、呼风唤雨,但他的能力,绝不在任何人之下。

  可是关容翎所中的蛊毒于他而言也非是什么易事。

  由此,他便觉得与三长老相比,自己平白无故矮了一头,且越想越气。

  我道他攀比得莫名其妙。他道此乃同行见面分外眼红。

  我不明白。

  我问关容翎是甚么看法,关容翎答我:“我能理解冀神医。”

  “哦?”我问,“你是如何理解他?”

  关容翎道:“我见到西云楼龄时,亦有许多攀比心。”

  ……?

  我不解:“你和他比什么?”

  关容翎道:“正如冀昭觉得三长老与他同为大夫,所以心生不平。我和西云楼龄——”

  我满面认真地听。

  “都是一条好狗。”

  将将翻墙进屋灌茶喝的楚晚思当场喷出一大口茶。

  贰、

  楚晚思道:“你们在说什么?什么狗?”

  我道:“你分明就听到了,装甚么没听到?”

  “……我是听到了,可我不懂。”

  楚晚思看向关容翎,十分正经地问:“你说你和西云楼龄都是一条好狗,这是谁告诉你的?”

  关容翎没说话,只看了看我。

  “你说的?”楚晚思扭头问。

  我道我想不起来自己说没说过,大抵是说过的,因为关容翎不太会说谎。

  楚晚思沉默片晌,他深深道:“我先出去走走,你们继续聊。”

  他起身就走。

  我待他走后才又看向关容翎。

  能眼不红气不喘说自己是一条好狗,可见他已深切接受了自己的身份。

  我不知该说欣慰还是古怪。

  因而他若接受自己是一条狗,我还与他肌肤相亲,那我算是什么。

  我越想越觉得古怪。

  然则在想通这桩事之前,我更想知道另外的一桩事——

  我道:“所以你就想要胜过西云楼龄?”

  关容翎顿了顿,他道:“是。属下要做世上最好的一条狗。”

  我蹙了下眉心:“……你不打算再做人?”

  “阁主需要我是一条狗时,我就是一条狗,阁主想要我是一个人时,我就会是人。”

  叁、

  关容翎确然忠心耿耿,赤忱一片,我甚为动容。

  可我还是觉得那句话有些奇怪。

  大抵过了半个时辰,楚晚思又晃晃悠悠走了回来。

  一进屋,他撩起衣摆坐下,笑道:“说完了?关容翎走了?”

  我道:“你为何看起来有些幸灾乐祸?”

  “那没有,”楚晚思说,“我只是觉得谢兄你这个人啊,居然也会一叶障目。”

  闻言,我问:“我如何一叶障目?”

  楚晚思道:“你难道不喜欢关容翎?”

  我一顿。

  我奇道:“我怎么会喜欢他?他是我的一条狗而已。”

  楚晚思道:“一条狗而已?谢兰饮啊谢兰饮,须知如你这样的人若是心无他意,又怎会待人不同。你当关容翎是条狗而已?怕不止如此。”

  “再者说……你要当真觉得关容翎不过是条好狗,那你便不得不承认一桩事。”

  “甚么事?”

  “这些年来你对西云楼龄也心怀不轨。”

  我道:“你在胡说甚么?”

  楚晚思啧啧两声,笑叹道:“谢兄,你难道就未想过一个问题。如若西云楼龄当真是你的狗……”

  他说到这里,有些后怕地双手合十:“叶少阁主,得罪、得罪。”

  “那你会如同对待关容翎那般对待他吗?”楚晚思接着追问于我。

  我亦思索片刻。

  我道:“这如何就证明我待关容翎格外不同?”

  楚晚思道:“啧啧啧,你若是不信,我也不急着再问你。只是谢兄啊谢兄,你言说秦横波如何‘不识好歹’,辜负了西云楼龄一片真心。岂不知自己有朝一日,或许也会成为那个‘不知好歹’,辜负真心的人呢?”

  肆、

  这桩事实在难解。楚晚思大抵是故意来让我不痛快。

  本就因着关容翎最近的古怪心烦意乱,楚晚思如此一谈,更让我烦心。

  我便让楚晚思去杀了武林盟主。

  楚晚思闻言怔住。

  他小心翼翼地问:“你不会是为了报复我,临时起意的罢?”

  我岂是这种人,我道不是:“本来就想好要你来动手,如今也是正好通知你罢了。”

  楚晚思叹惋道:“我很早以前就想取走那武林盟主的性命。”

  我道:“难道你现在不想?”

  “现在我取走他的性命,我又当不成武林盟主,自然不觉得有什么兴趣。”

  我宽慰他:“你以前杀他,你也做不成武林盟主。”

  “……那倒也是。”

  楚晚思笑着站起来,掸了掸衣袖。

  临走前,他眼波流转,回头看我一眼:“谢兄,你真该好好思索思索。便说如果躺在你身下的人是西云楼龄,你未必会意动。”

  “人啊——”楚晚思摇摇头,“就是喜欢玩弄别人的真心,最后忘记自己还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