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我带着关容翎回到了极意阁。

  我有心去天机楼买几则消息,问一问关容翎体内的毒蛊究竟是甚么东西。

  三娘唤住了我。

  她说:“阁主,三娘的师父,曾经是个神医。”

  我回身看她,灯下眉目清秀,带着几分坚决。我挑眉道:“曾经是个神医,那现在呢?”

  三娘道:“在三娘的心中,师父一直都是神医。只不过是现在比以前更不轻易治病罢了。”

  “神医不是一向都有规矩?”我道,“你师父有什么规矩?”

  然而三娘却道:“我与师父如今都是极意阁的人,既然我们身在极意阁中,自然是阁主有命,莫敢不从。”

  贰、

  单古艾着实是个刁钻毒辣的人。

  这毒蛊世间大抵仅此一只,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堪称棘手。

  好在那夜毒蛊发作时来势汹汹,一旦重新蛰伏,倒也与平时无异,看不出有甚么。

  只是关容翎到底不能再如从前那般随性恣意。

  谁也不知下一次毒蛊会发作在甚么时候。

  听冀昭的意思,这毒蛊发作的时日,大抵也没个定数。

  彼时冀昭如此向我解释:“世上的毒蛊种类繁多,可奇毒往往就是奇在它‘不可预料’。”

  所以这毒蛊会何时再发作,又会发作到甚么时候,都是个未知之数。

  我有些心烦。

  眼看着大事可谋,却偏偏撞见这种事。可恨那单古艾武功平平,我不过用力一点,他便死得这么痛快,教我反而不痛快起来。

  关容翎不意整日留在极意阁中养伤。

  他同我讲说他伤势不重,只要毒蛊未再次发作,他便是与常人无异。

  道理如此,可我不愿意。

  我道:“要是关键时刻毒蛊发作,你能如何抵抗?还不如留在极意阁中,免得突发意外,你我都措手不及。”

  关容翎静默了片刻,他道:“阁主,单古艾已经死了。”

  我偏头问:“甚么意思?”

  关容翎:“属下一直都想亲手杀了他。”

  怪我吗?我云淡风轻地回答:“那夜我已经跟你说过了,是他惹我,我不小心才杀了他。”

  “可单古艾还是死了。”

  “……你想说甚么?”我反问他。

  关容翎答:“我的仇人死了,我还报什么仇。”

  我道:“你到底甚么意思?”

  关容翎道:“既然我都不用报仇了,我也就不用留在极意阁了。”

  “……”

  我没理他,狠狠剜了他一眼,我转身离开。

  叁、

  我觉得自己受骗上当。

  洛无度抱着酒坛子劝我别想太多,不过是一个人嘴上说“喜欢你”但背过去又“讨厌你”,洛无度道:“这种事情我都习惯了。”

  “当年我做圣子的时候,一群人面上对我毕恭毕敬,好像我真是阿神降世。转头背地里就骂我高高在上,实在是没有道理。但是没道理也是种道理,谁让他们只认自己的道理,而不认我的道理。”

  但这和我与关容翎之间没什么相似。

  “行了,不过是甜言蜜语说了,你信了,”洛无度撑在桌边嘲笑我,“你要是不信,还有这种事?”

  我问洛无度是不是想死。

  他把酒坛子放回桌上,端端正正坐好了:“我不想。”

  “但我说的话难道没有道理吗?”洛无度直呼冤枉,“我都是为你着想。我在劝你,反正你又不喜欢关容翎,他说的话是真话还是假话,那又有什么要紧,只要你不信就好。”

  我心想这的确是个道理。

  但我还是不太满意:“他凭什么骗我?”

  洛无度道:“我怎么知道。”

  肆、

  我也不知道。

  旁人大抵还能看出我近日心情不好,但冀昭此人,着实是个不要命的。

  他每天雷打不动来见我,张口就是一句:“那个毒蛊——”

  我问他:“你是神医,还是我是神医?”

  冀昭道:“当然是我。”

  我道:“那你告诉我又有甚么意义?”

  冀昭想了想,他认真地答我:“难道阁主不关心吗?”

  我冷笑着说:“不关心。”

  要是在关容翎说那句话之前,我还能觉得自己有几分在意,毕竟他也算是半个无辜,若不是我将单古艾逼得狗急跳墙,他身体里的毒蛊未必然现在就会发作。

  但这种道理说来没有意义,关容翎花言巧语蒙骗我,他合该受千刀万剐。

  我让冀昭滚出门去。

  冀昭滚之前问:“那我还治不治他的蛊?”

  伍、

  我觉得好没意思,干脆寻了个时间去见武林盟主。

  武林盟主现在算是我极意阁的刺杀榜榜首。我应过三娘的话,自然也该为他挑选一个对手。我想为他挑楚晚思。

  Hela

  毕竟楚晚思这些年来做梦都想要成为武林盟主,而成为武林盟主之前,自然是要亲自动手打败了现在的武林盟主,他才觉得自己可以取而代之,是名正言顺的。

  所以在楚晚思回来之前,我暂时没有对武林盟主动手的打算。

  我去见武林盟主的时候,他正拿着长枪耍得威风。

  他和唐逸不同。身为武林盟主,他不缺红颜知己,一年成的亲没有三十次也有二十次,都是个顶个的美人。而唐逸,身为天下第一,他却洁身自好,过得清苦正直,差点就真的这辈子也不成亲。

  所以我见到武林盟主时,他身边莺莺燕燕一群,他耍枪舞剑,旁边就站着一群人拍手叫好,活像在街头卖艺。

  我委实不能体会这等“无私”之举。

  我只觉得他毫无威风。

  陆、

  武林盟主自然要见我。

  他不是寻常人物,我和朝廷有甚么牵连,他自然也会知晓,哪怕我背地里和朝廷合作,他也有的是办法探听。

  毕竟江湖与朝廷互相辖制,又彼此戒备,谁都怕彼此出现个能以一当百的人物,导致天下大乱。要知朝廷势强,武林便要低头,武林势强,天下又易大乱。

  如今朝廷稍显强势,武林各派便有些心浮气躁,更何况武林盟主这个位置,谁坐上了,便如同坐进了江湖中的龙椅,又有几人能不贪恋这权势?

  说到底,不过都是利益当先。

  我被武林盟主请在亭中小坐,说是小坐,因而才说了几句话,凌波宫便遣人来告我的状。

  ——他们大抵料想不到我这“罪魁祸首”“杀人凶手”竟敢亲自来见武林盟主。

  但这绝不妨碍他们向盟主说:“谢兰饮此人行事乖张,实在是罄竹难书!”

  盟主看了我一眼,问:“谢阁主做了什么事?”

  那凌波宫的弟子梗着脖子回答:“他杀了我们宫主!”

  盟主愣住。

  盟主又看向我,他捧着茶碗,剑眉蹙起,紧紧皱出褶痕。

  “谢阁主这是……”

  他话语未落,我先微笑开口:“这不怪我。”

  盟主:?

  我道:“是凌波宫对我一直有些偏见,从前我不与他们计较,可他们却总是想要我的命。本来我也不打算与他们一般见识,是单古艾自己来惹了我,真要说,我也没有杀他。”

  “你胡说八道!”那名凌波宫的弟子着实是铁胆忠心,气得脸都红了,“就是你杀的!我们全都看见了!盟主……您一定要为我们凌波宫做主啊!绝不能放过这个小人!”

  我一时惊叹他的直言快语。又有些惆怅于我心情不美,他这般说话,我却不能如往常一般赞他一句刚直不阿。

  我似笑非笑道:“怎么能说是我做的呢?扭断他脖子的手又不是我的。”

  武林盟主闻言,放下茶碗问:“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我道:“他惹我,所以我想吓吓他,就让他自己用手掐住自己的脖子——然后,他又说了几句我不喜欢的话。”

  “……”

  “我一不小心,就让他自己扭断了自己的脖子。”我真诚地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