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星期前。

  监控里出现那句“紧急安全通道弹出”的提醒时,简纯愣了一秒钟。在这一秒钟里,她一向反应灵敏的脑袋像是齿轮中卡了一粒石子,磕磕巴巴半天转不过去,而等到那粒石子从空隙中跌走,她顿时头皮一麻!

  逃生舱的装置舱室一般都会有紧急弹出通道,并且逃生营养舱在弹出时还会进行一次紧急推进,以免飞船发生意外波及到弹出的逃生舱。因此简纯奔向逃生舱的装置舱室前就对多伦雷斯道:“准备捕捞!”

  她将贪玩捉回驾驶舱室狠狠骂了一顿,但由于贪玩作为一只猫并不能听懂人类语,所以这顿臭骂有几分成效,无一人或者猫知晓。当务之急,还是捕捞楚辞所在的拟真系统。

  被逃生通道弹出去,附加了推进buff的拟真系统窜得飞快,而且这玩意儿的系统他们并未完全研究透彻,也就是说,没有定位……多伦雷斯将侦测雷达的范围拓展到了最大,就在他刚打算派出搜救艇出去的时候,看着侦测雷达的反馈忽然脸色一变。

  黑三角的星盗在出航时最不愿意遇到的莫过于防区特战队,好在防区特战队只在边缘星区巡防,很少深入到黑三角腹地,但好巧不巧的是,简纯他们去往二星的航线,有一个短途跃迁点,就在黑三角边缘。

  所以遇上防区特战队,应该也算是说的过去。

  但这个时候遇上,就不是说得过去说不过去的问题了。

  多伦雷斯权衡再三,还是大声道:“开隐形护盾,后撤!”

  通讯频道里简纯错愕道:“你脑子进水了?”

  多伦雷斯重新规划了航线,抿唇道:“雷达侦测到防区特战队的星舰,一旦他们发现我们就只有等着被歼灭或者俘虏的份儿,暂时躲避吧。”

  半个小时后,防区特战队的舰队进入了虫洞,而这片星域安静无虞,星辰和云团都悄然流转,似乎一切未曾改变。但是简纯知道,耽误了这半个小时,再要捕捞到林的拟真系统,比大海捞针还难。

  ==

  “应该再走不远就是下一个集散点,”陈柚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急促的喘着气,“我走不动了,我们,我们歇一会……”

  楚辞从肩膀上褪下背包,坐在了陈柚身边。

  此时风雪稍减,但天空依旧不清明,灰白的云层厚重堆叠,哪怕狂风席卷,也不能吹散霾云半分。

  过了一会儿,楚辞提起背包起身:“走。”

  “啊?”陈柚茫然的拖长声音,“我们就歇了五分钟。”

  “足够了,必须在雪暴降临之前到达集散点。”楚辞说着大步往风雪里走去。

  因为被冻的四肢僵硬,陈柚笨拙的爬起来追上他,疑惑道:“雪暴?你怎么知道会有雪暴?”

  楚辞:“我长眼睛了。”

  陈柚:“……我也长了,但我怎么就看不出来?”

  楚辞没有答话,看天气是还在霍姆勒的时候艾略特·莱茵教给他的,后来在费顿先生家里养伤时达奇也告诉过他如何辨别大气层的变化,但接着他就去了没有天空的圣罗兰,本以为要回到二星才有机会实践,没想到这么快就用到了这项技能。

  他们一直走了三四个小时。

  就在陈柚精疲力尽的时候,茫茫雪原上隐约出现了一个小黑点。

  楚辞的精神力场蔓延过去,感知到人的气息,回头对陈柚道:“集散点。”

  陈柚已经满脸兴奋,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嗯嗯嗯嗯,我听到他们说话了!”

  楚辞瞥了她一眼,陈柚缩着脖子像个怕冷的小鸡崽似的,小声道:“我精神力等级真的很高的,我爷爷经常夸我比他年轻的时候厉害呢。”

  陈柚一边说着,偷偷抬起眼睫去看他……她真的长得很好看啊!陈柚在心里第一百次感叹。

  哪怕她已经跟着楚辞走了一路,偷看了她无数次,但是下一次再看的时候还是会被惊艳到。

  临近集散点,楚辞的脚步加快了些,陈柚要小跑着才能跟上他,但她体力本来就很一般,长途跋涉之后就更虚软无力,刚跑两步,不知道怎么的就左脚绊住了右脚,吧唧一下摔倒了。

  她愣愣的趴在地上,抬起沾满雪沫的小脸,虽然眼泪就在眼眶里打转,但她还是坚强的打算爬起来再哭,结果胳膊肘刚刚撑住冰面,就又呲溜一下滑开,脸朝下扑进了雪堆里。

  楚辞无奈的折回去,将她从雪屑里捞出来抖了抖,满头满脸的雪渣子扑簌簌往下掉,陈柚终于忍不住“哇”的哭出了声,一边哭一边口齿不清的喊:“你棱不棱,等等我嘛……”

  楚辞将背包递向她,陈柚呆呆的“啊”了一声,楚辞道:“拿着,我背你走。”

  “哦。”陈柚愣愣的接过背包挂在肩上,爬在了楚辞半蹲下的背上 。

  她年纪小,长得也不高,比起楚辞低了大半个头,楚辞轻而易举就可以将她拎起来,于是哪怕是背着她和一个背包,也没有多么费力。

  一直到走出去了一段距离,陈柚才终于反应过来,她小心翼翼的搂着楚辞的脖子,犹豫了半天,将自己冷冰冰的小脸贴在了楚辞肩膀上,过了一会忍不住道:“你好瘦哦。”

  楚辞心想你还没那背包重,也好意思说别人瘦?

  他看着远处逐渐清晰的“黑点”,不由加快了脚步。过了一会,感觉到背上的小姑娘窸窸窣窣动来动去,遂问道:“你在干嘛?”

  陈柚小声道:“帮你把头发绑起来,就不会沾到雪了。”

  说完又不好意思的“嘿嘿”笑了两声,楚辞道:“搂好了,不然要掉下去。”

  陈柚连忙楼紧他的脖子,好奇的问:“你经常背别人吗?”

  “不是,”楚辞淡淡道,“以前都是别人背我。”

  陈柚道:“是你爸爸背你吗?”

  楚辞顿了一下,声音压的很低,仿佛风吟:“还有我哥。”

  “我爷爷以前也经常背我,但他现在背不动我了……”

  风雪呼号,越走越近之后就得以窥见风雪背后的集散点,像一个黑色碉堡,沉默的低伏在雪原中央。

  “怎么进去?”

  楚辞看着三米高的黑色晶钢大门,挑了下眉。陈柚从他背上滑下来道:“我有兑换数字。”

  她将手掌按在了晶钢大门上,那道门并没有打开,但是他们眼前的景象却发生了变化,肆虐风雪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干燥适宜的暖风和叽叽喳喳的说话声。

  蓝光散去,楚辞打量着四周,他们所处的仿佛一个巨大的防空洞,穹顶很高,架式结构,两边堆放的沙袋和未知的巨大圆桶,也有一些智能机器,看上去像是物资储存所用。

  这里聚集了大概三四十人,但明显都不是同一阵营,大部分两三人结伴,独行者也不少,年纪最大的看着也就二十出头,显然都是刚刚成年不久的学生。

  楚辞和陈柚传送进来的那一刻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了他们身上,但也只是一瞬,他们就移开目光,也没有人上来搭讪,陈柚低声道:“我们赶紧去补充物资,然后找个角落休息。”

  她拉着楚辞走到墙边一个智能机器跟前,小声快速的对他报了一串数字,道:“你先来,物资领取是随机的,完全看运气,两个人可以使用同一个兑换数字,但是一个集散点只能领取一次。”

  楚辞在智能机器上输入兑换数字,机器里掉落出一捆能量块,陈柚一直绷着脸松懈下来,将能量块塞进背包,高兴道:“你运气不错,这够我们接下来好几天的口粮了。”

  其实精神通感技术模拟系统之下人类的精神模式根本不需要进食,但是神奇的地方就在于这个系统的模拟能力无比强大,哪怕是精神状态精准逼真的模拟出了饥饿感和疲累感,和外界几乎毫无差别。

  楚辞问陈柚:“如果我们两个人都没有掉落出能量块,怎么办?”

  陈柚抿了抿嘴唇,小声道:“要么去下一个集散点碰运气,要么饿死,或者……去抢别人的。”

  规则竟然默许互相抢夺战利品,这是楚辞未曾预料到的。

  看上去进入这个模拟世界完成训练的都是学生,这样混乱、恶劣、危险的环境之下,毫无秩序可言,基本遵从丛林法则,这和平静安宁的外界大相径庭……难道就不怕学生完成训练之后出了什么心理问题?

  他这样想着,哂笑一声,往旁边走了几步,去看墙边的圆桶。

  陈柚正在输兑换数字,她先是双手合十,像是祈祷般念叨了半天,最后虔诚的在光幕上按下兑换数字,一秒钟后,卡槽里掉出一把白色的枪。

  “不会又是动能子弹枪吧……”她小声哀嚎了一句,刚要伸手,一只手忽然从旁伸过来,拿走了卡槽里那把枪。

  “陈柚,没想到啊,你竟然还没淘汰出去?”

  陈柚抬头,一个黑头发男生正居高临下看着自己,薄薄的嘴唇抿出一抹讥诮的弧度,他手里正把玩着刚才陈柚用兑换数字兑换的白色手枪。

  “梁深,”陈柚拧着眉头,又是畏惧又是愤怒的道,“把我的东西还给我!”

  “还给你?”梁深反问,就好像是听见了笑话一般,“你是想要这个?”

  他故意将白色的枪抛起来又接住,啧啧叹道:“你的运气还真是好,两次都能兑换到电磁脉冲枪……”

  就在他又一次将白色手枪抛起,但那把枪并没有落回他手中。

  有人半路劫走了他扔起来的枪。

  梁深惊讶回头,他身旁不知道什么时候站了身材瘦削的少女,五官浓墨重彩,一眼惊艳,又黑又长的头发松松垮垮的束着,额前垂下两三缕,侧脸上还有一道干涸的血口,却反而添了几分肃杀美感。

  楚辞将电磁脉冲枪还给陈柚,问:“上一个集散点被迫传送就是因为他欺负你?”

  “什么叫我欺负她?”陈柚还没有开口,梁深就道,他笑得张扬的吹了声口哨,语气惋惜,“我是诚心诚意找她合作,她自己不领情罢了。”

  “胡说!”陈柚气鼓鼓的大声道,“你就是想要我的电磁脉冲枪和兑换数字!”

  梁深冷冷的瞥过来,陈柚不自觉的揪住楚辞的衣角,往她身后缩了缩。

  “我说,同学,”梁深朝着楚辞仰了仰下巴,“你要不和我合作吧?陈柚就是个拖油瓶,精神力等级再高,在这儿毫无用处……难道你觉得靠她可以找到机甲去深渊吗?”

  楚辞面无表情,反问:“深渊?”

  “深渊是那些怪物的巢穴,这么多年还从来没有人去过深渊,”梁深轻笑道,“你们,就别妄想了。”

  楚辞微微偏头,垂下眼眸问陈柚:“他都抢了你什么东西?”

  陈柚瘪着嘴道:“电磁脉冲枪、能量块、还有一条情报。”

  楚辞对着梁深摊开手掌,淡淡道:“还回来。”

  梁深抱起手臂:“我要是拒绝呢?”

  气氛明显绷紧,剑拔弩张之际,周围学生的目光和注意力逐渐都朝这边靠拢,但都是旁观者姿态,没有出头鸟来做和事佬。

  “也没什么,”楚辞将背包拉链拉上递给陈柚,“我动动手而已。”

  梁深还没有反应过来他这句话的意思,肚子上就结结实实的挨了一拳,他因为突如其来的剧痛而不由弯腰躬背,楚辞反手按住他的脖子,另外一只手肘毫不客气的重击在他脊背上,梁深面朝下趴在地上,捂着肚子痛苦呻吟,活像一只进了滚水锅的虾。

  偌大的集散点安静的只剩下梁深的呻吟,和其他人低悄的呼吸声。

  楚辞走到他跟前,居高临下问:“还拒绝吗?”

  梁深挣扎着爬起来,扯过腰侧的小包,从里面掏出一把电磁脉冲枪扔给楚辞,呲牙咧嘴的道:“我就拿了她一盒能量块,已经吃掉了。”

  楚辞“嗯”了一声,忽然弯下腰提住了梁深的衣服领子。

  梁深声音开始有些颤抖:“你,你要干什么?”

  楚辞冷漠的道:“让你见识一下什么叫做社会的毒打。”

  然后揪着他的衣领将他往门口拖去,梁深开始挣扎,但无论如何他都掰不开楚辞那只提着他衣领的手,他慌忙的道:“我道歉!我错了,我不该抢陈柚的东西——”

  他四肢扑腾着,惶然对躲在角落里的陈柚大喊:“陈柚,我错了!我给你道歉,别把我传送出去!”

  楚辞蓦然停下了动作,梁深以为她要放过自己了,面上刚刚露出喜色,结果楚辞只是拽走了他绑在腰侧的小包。

  梁深愣了一下,震惊道:“你,你他娘的是个星盗吧!”

  然后他就看见揪着他领子的家伙貌似还深沉的想了一下,然后点头:“知道就好。”

  梁深:“……”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楚辞还真就算得上半个星盗。

  楚辞将小包扔给陈柚:“挑有用的拿。”

  陈柚在梁深的小包里挑挑拣拣,拿了几样东西后又扔了过来,板着脸问梁深:“你的兑换数字是多少?”

  梁深很憋屈的低声报了一串数字,陈柚又问:“有没有关于机甲的情报?”

  梁深的声音不自然的拔高:“你还真想去深渊?!”

  陈柚揣着手梗起脖子,声音比他还要高一个八度,跟大嗓门比赛似的:“要你管!”

  梁深郁闷的道:“没有。”

  楚辞拎着他的领子,瞥下眼睫:“没有?”

  梁深连忙重复:“真的没有,真的没有……”

  楚辞将他往晶钢大门上一按,梁深被传送了出去,惊叫声在空旷的集散点回荡不休。

  安静一直持续了快十秒钟,嘈杂才逐渐恢复,楚辞带着陈柚走回到刚才的墙角,陈柚道:“我在他包里拿了动能枪的子弹,虽然别人觉得这是废品,但你肯定可以用……还拿了能量块和医疗压缩包,你脸上的伤口要不要清理包扎一下。”

  楚辞说了句“不用”,就席地靠墙坐下来:“休息吧。”

  陈柚小心地将背包靠在墙上,她靠在背包上,也跟着闭上了眼睛。

  集散点并没有因为楚辞闭眼休息而安静下来,随时都有人进来,也随时都有人传送离开,却再没有发生过冲突,某一时刻,楚辞忽然睁开眼睛,因为他不远处蹲着一个红褐头发的男生。

  这男生十八九岁,脸上有几颗雀斑,茶色眼睛正盯着楚辞,却因为楚辞忽然睁眼正对上他审视的目光,于是尴尬的摸了摸鼻子,欲盖弥彰的将视线挪到了别处。

  “弗雷德?”

  陈柚的声音从旁边传过来,她不知道什么时候也醒了:“你怎么会在这?”

  叫弗雷德的男生讪然道:“我一直都在……”

  楚辞看向陈柚:“认识?”

  陈柚点了点头,低着头道:“他和我是同学,不过他已经三年级了,我才一年级……”

  楚辞轻微的皱了一下眉:“你到底多大?”

  “她?”弗雷德蹲着,像个矮脚螃蟹似的挪过来蹲在了楚辞旁边,啧啧叹道,“她十五岁不到,真是的,导员竟然会同意你进来……”

  “往年他们只允许毕业生进来,”弗雷德蹲的腿有些麻,干脆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但因为今年有别的学校过来交流,所以降低了年龄限制,不然我也不够格。”

  楚辞听他说着,心里莫名产生了一种奇妙的荒诞感……没等他疑问出声,陈柚就抢先问弗雷德:“你有事?”

  弗雷德往四周瞟了几眼,又楚辞跟前挪了挪,低声道:“我看到你教训梁深了。”

  楚辞不置可否地道:“所以?”

  “所以我们合作吧,”弗雷德勾着头,神态看上去语气吊儿郎的,语气里却透着纯然的认真,“你,我,还有陈柚,我们合作。”

  楚辞挑眉:“为什么?”

  “因为我有机甲的情报。”

  陈柚刷的看向了他,弗雷德坦然道:“但我的精神力等级不如陈柚,体术不如你。”

  他看着楚辞:“我只有情报。”

  “你都不认识我,”楚辞道,“就想和我合作?”

  “我认识陈柚,”弗雷德笑着说,“陈柚认识你。”

  他在三个人中间画了一个圆圈:“我们互相认识。”

  画完圆圈,弗雷德的手指正好停在楚辞的位置,道:“互相认识一下,我是弗雷德·查理兹。”

  陈柚配合的道:“我是陈柚。”

  说完两个人同时直勾勾看向了楚辞,脸上期待的神情如出一辙。

  而179基地的监测中心晶屏前,和陈柚、弗雷德同样等着他开口自我介绍的,还有西泽尔。

  他已经在这面屏幕前负着手站了许久,从一开始的怀疑、担忧、不可置信,到现在只剩下迫切——迫切的想要求证,这个孩子到底是不是楚辞。

  从学生编号来看他来自星舰学院,但奇怪的是除了一个编号之外,编号之下竟然没有任何具体信息,他已经通讯过星舰学院的带队老师,但却并没有成功。

  于是他让白粤替他找那位名叫埃文斯的导员,这是这么久以来,西泽尔第一次因为自己的私事而找白粤,他一向独来独往,哪怕白粤是他的副官,对他个人的事情也知之甚少。

  如果这孩子不是楚辞……西泽尔心里不由得涌现出失望和积压已久的挫败,甚至还有一丝后悔。他不止一次想过,如果当时在空间站他没有去开启那个传送装置,是不是楚辞根本就不会丢?

  明明他答应老林要照看好楚辞,可是刚从锡林逃出来没多久,那孩子就被他弄丢了,他预想好的带他□□星圈的日子,都像是那天午后稀疏的阳光,或者巨大脆弱的泡沫,被一声尖锐的敌袭警报打碎,碎的彻底。

  碎的……以至于几年之后,他看着晶屏里那张和过去如此相似的漂亮脸孔,竟然生出了一种恍如隔世的朦胧梦幻感。

  而如果这孩子就是楚辞?

  西泽尔想,他始终不愿意相信楚辞死在了宇宙中的某个角落,这几年从未放弃过寻找……他辗转难眠,他四处奔波,他一无所获。

  可是有一天,楚辞就这样毫无征兆的出现在他面前——

  晶屏里那个美丽而又冷咧的少女淡淡对两个小伙伴道:“林。”

  “师长?”白粤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我在楼下遇到埃文斯导员了,他正好有事情找靳总。”

  靳昀初正在配置室看重新设定后的各项数据,听了刘副官的汇报之后又从配置室回到监测中心,埃文斯神情浓重而羞愧,声音压的很低:“靳总参,是这样,我们进入179基地的人员有些问题,其中一个……不是星舰学院的学生,搞错了,是我们自己的疏忽,非常抱歉……”

  靳昀初满头问号:“不是你们学院的学生?那是谁?从哪来的?”

  埃文斯将事情从头到尾解释了一遍,难为情的道:“因为学生都没有下星舰就直接和179基地完成了互连,我当时完全忘记还有一个孩子在星舰上……”

  “那现在你们的意思是,”靳昀初斟酌着道,“给那个孩子直接锻连让他退出?”

  她说着,对监测中心的工作人员道:“定位一下星舰学院的43号,看看他现在——”

  晶屏上出现楚辞的身影,和他高踞第一的分数。

  “……”

  靳昀初挑了下眉:“我不建议强行断连。”

  埃文斯犹豫着道:“可是我们得对这孩子负责,说不定有人正在急切的寻找她……”

  西泽尔忽然问:“你们在哪捕捞到他的营养舱?”

  埃文斯从终端里调出来一个坐标,西泽尔一眼就认出那是黑三角的边缘地带,附近有一个很少使用的短途跃迁点。

  “我们刷过她的终端,”埃文斯的终端上弹出另一个页面,“她叫林,不到15岁,个人信息ID地址在卡斯特拉主星的卫星三上,一个叫诺瓦的街区……”

  西泽尔英挺的眉缓慢皱起。

  卡斯特拉主星的卫星三,正是莫森调查员遇难和楚辞失踪的地方,这不会是巧合,可是此前他多次探查过这颗小星球,却每次都一无所获?

  西泽尔冷沉的目光盯着那张身份信息良久,忽然发现了一个关键问题所在。

  不论是他自己,还是他摆脱张云中,给出的信息都是男孩,可眼前的身份信息上赫然写着……女孩。

  监测中心的晶屏上,如果不是先入为主的认定他是男孩,那么西泽尔一定回觉得那就是个漂亮少女。

  他心中疑惑越重,就目前的信息来看,他几乎可以肯定这个“少女”就是楚辞,可这中间到底出了什么差错,ID卡上连性别这么重要的信息都登记错了?

  “全星网范围发布救援通告吧,”靳昀初摆了摆手,“如果有人在找这个孩子,一定会能看到通告。”

  她笑着看向西泽尔:“可真是阴差阳错,这孩子非常优秀,我认为要是强行断连反而耽误了她。”

  西泽尔沉沉的“嗯”了一声,似乎有些心不在焉,他回头对白粤道:“再替我走一趟,去卡斯特拉主星卫星三——”

  说着忽然顿住,他按了按额头,道:“我自己去,你在这帮我看着,一旦有人来认领这个叫林的小孩,立刻通讯我。”

  白粤迷茫的“啊”了一下,下意识道:“师长——”

  靳昀初诧异的看向西泽尔:“你要去卡斯特拉主星卫星三?”

  这个问题问出口,她忽然想起来一件事。

  几年前,她亲自去雾海将西泽尔·穆赫兰接回北斗星,那时候他就已经去过卡斯特拉主星的卫星三,为了找一个孩子。

  靳昀初看了看晶屏,又看了看西泽尔,半响道:“白粤跟你去吧,我在这,有消息会及时通讯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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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片茫茫雪原之上,三个年轻人在漫天肆虐的风雪中艰难前行,楚辞走在最前,弗雷德在中间,陈柚最后,走一会就按着膝盖停两秒钟,眼看前面两个人距离她越来越远,气喘吁吁的喊:“等等我,等等我……”

  弗雷德停下脚步,无奈道:“你这样我们天黑之前肯定到不了下一个集散点的。”

  楚辞折回来,道:“这里似乎没有黑夜?”

  “怎么可能,”弗雷德摆摆手,苦笑道,“只是白昼周期比较长而已,墙里的黑夜比白天危险一万倍,我们最好不要在集散点之外的任何地方过夜,不然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死?”

  “就是淘汰,”弗雷德长叹,“我们管淘汰叫‘死亡’,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也算是另类的死亡了吧?”

  楚辞没有说话,弗雷德搓了搓手拢在嘴上呵了一口热气,几乎瞬间就被风雪吞噬:“体会狩猎和死亡,怪不得这地方被叫做‘魔鬼之城’。”

  陈柚插话道:“可是如果能有好成绩,说不定就可以直接选拔去防区特战队!”

  弗雷德笑道:“小陈柚,你还想着去防区特战队呢?你才多大。”

  陈柚撅起嘴,大声道:“我就是想去!要你管!”

  防区特战队……

  楚辞不止一次在阿萨尔口中听到过这个词,据他所说是联邦边防军的精锐部队,雾海星盗眼里死神镰刃一样的存在。如果这些学生凭借训练成绩可以有选拔防区特战队的机会,那么他们应该都是来自某个高等军校……

  楚辞叹了一声,心想,真是怪扯的,他还想回二星卖军火,结果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掉进了联邦军校学生的训练系统里。咋的,等他练成了自己围剿自己啊?

  弗雷德却不生气,笑眯眯的对陈柚竖起手掌,煞有介事道:“来击个掌,祝你狩猎一举成功!”

  陈柚虽然不情愿,但还是跑过去和他击了个掌,然后回头看向楚辞,兴冲冲道:“林,你也要祝我成功!”

  楚辞冷咧的眼瞳平静如冰湖,他扯了扯唇角,道:“狩猎愉快。”

  ==

  这是白粤第一次见西泽尔驾驶星舰。

  她知道自家师长精神力等级非常高,是名副其实的天才机师,但她却不知道,西泽尔竟然对驾驶星舰也颇有经验。虽然一般来说机师都可以完成星舰驾驶,但毕竟是分门别类的两种操作,更何况精神力操纵极其敏感,如果转换不及时,造成星舰事故也大有可能。

  脱离了北斗星的大气层,星舰趋于平稳,距离第一个跃迁点还有一段距离,白粤靠着座椅靠背准备休息一会,在她闭眼之前,西泽尔似乎接了某个人的通讯。

  通讯来自穆赫兰夫人。

  “你在星舰上,”穆赫兰夫人诧异道,“不是去了北斗星吗?”

  西泽尔简短的道:“临时有事。”

  于是就这样没有了往下顺延的话题,相隔数光年的母子两人就这样沉默着,穆赫兰夫人忽然道:“找女朋友了吗?”

  西泽尔还没有回答,她又补充:“男朋友也行。”

  “……”

  西泽尔无奈道:“哪有时间?”

  穆赫兰夫人叹道:“妈妈不是催着你找对象,我只是觉得,你一个人在外面太孤单了,要是有个人能陪着……”

  “没事,”西泽尔道,“您晚上要出去?”

  “总统先生的侄女成人礼,杜宾德夫人邀请了我和你妹妹参加晚宴。”

  “嗯。”

  ……

  夜。

  首都星的天穹苍蓝如幕,车子穿越空间场后稳稳的落在了君赫酒店的停车场的通道入口,桐垣和穆赫兰夫人相继下车,接待的侍者早就等候在旁,引着穆赫兰夫人和穆赫兰小姐进入到宴会厅内。

  总统先生的侄女戴丽·杜宾德看到桐垣的时候眼睛一亮,暂告自己的叔叔和婶婶,提起裙摆轻快的朝桐垣走了过来。

  “桐垣小姐?”

  桐垣闻声看了过来,嫣然微笑着问候:“戴丽小姐。”

  “您能来我真是太开心了,”戴丽亲昵的握了一下桐垣的手,雀跃道,“昨天在课堂上我们老师还在称赞您的作品……”

  总统夫人款款的走了过来,对穆赫兰夫人点头问候之后笑道:“这孩子也是戏剧专业的学生,对穆赫兰小姐的作品非常痴迷。”

  穆赫兰夫人温婉道:“那是艾黎卡的荣幸。”

  戴丽是总统先生哥哥的小女儿,她的父母早逝,因此从小就由总统先生夫妇抚养长大,胜似亲生,成人礼自然也声势浩大,邀请了各界名流来同贺这位金枝玉叶成年。

  几分钟后总统先生也来到了宴会厅,撇去各种社交寒暄不谈,宴会正式开始之前各项流程也十分繁琐。戴丽只是和桐垣说了几句话就被总统夫人叫走了,她有些依依不舍的看着桐垣,杜宾德总统笑道:“过一会宴会开始,你可以和穆赫兰小姐坐在一起。”

  戴丽这才跟着总统夫人离开,桐垣看着她的背影在觥筹交错、衣香鬓影之间穿梭,缓缓的收回目光,道:“戴丽小姐真是可爱。”

  “穆赫兰小姐同样美丽。”杜宾德道,“戴丽很喜欢她的专业,如果可以,穆赫兰小姐多指教指教她。”

  “我前几天还陪着她看了你的代表作之一《国王的葬礼》,中间那段文戏对白非常精彩,值得反复回味。”

  桐垣轻笑道:“您过誉了。”

  “总统先生,晚上好。”

  杜宾德总统回过头来,笑道:“拜厄,你不是一向都喜欢踩着点出现,今天却来的很早。”

  拜厄·穆什道:“今天的事情很重要。”

  他说着,朝在旁的桐垣举杯示意。

  穿着黑色西装的总统大秘书过来附在杜宾德耳边说了句什么,杜宾德对拜厄·穆什和桐垣说了句“失陪”,就暂时离开了宴会厅。

  桐垣低头抿了一口香槟。

  助理小葵忽然凑过来小声道:“您的腰带和裙摆勾住了,我们去休息室整理一下?”

  桐垣放下酒杯,道:“好。”

  好巧不巧,她们在升降梯里遇到了杜宾德总统,他和善的问:“穆赫兰小姐也要去休息室?”

  “是的,您也要去?”

  杜宾德总统幽默的道:“我的医生提醒我该服用胃药了,否则我将没有机会享用今天的晚餐。”

  桐垣笑了起来:“您和我舅舅一样,他的胃也时常不舒服。”

  两句交谈过后,升降梯到达,杜宾德总统和桐垣告别,两个人分别去了不同的休息室,桐垣临转身时总统大秘书提醒道:“桐垣小姐,您的裙子——”

  桐垣回头,笑道:“我已经知道了,谢谢。”

  说完走进休息室,小葵关上休息室的门,将桐垣的裙摆和腰带分开,担忧道:“后腰上这里的裙摆抽丝了……”

  桐垣对着穿衣镜看了一下,道:“宴会还开始,备用礼服在车上,你去拿吧。”

  小葵连忙点头,跑下去拿礼服。

  因为跑的有些急,回来的时候在升降梯间门口差点撞到侍者,那侍者推着一个巨大的冷藏箱,厉声对小葵道:“当心!”

  小葵险险的躲了过去,如果是自己撞到也就算了,可要是弄坏了桐垣小姐的备用礼服,那就完了。她长舒了一口气,目光随意的落在那个侍者手中的冷藏箱上,那箱子非常大,大到能将小葵整个装进去。

  大概是觉得自己刚才态度有些过激,侍者主动解释道:“这里面是后半场宴会要上的干利酒,都是玻璃瓶,很容易碎的。”

  小葵吐了吐舌头,低声说了句“抱歉”,就抱着礼服盒子匆匆跑了出去。

  可她回到休息室的时候,桐垣却不在里面。

  “桐垣小姐?”小葵在屋里叫了一声,无人应答,她又回到了走廊上,刚要找个侍者询问,桐垣却从拐角走了出来,漫不经心的问:“备用礼服拿了吗?”

  小葵向她展开手里的盒子:“拿了。”

  “您刚才去哪了?”小葵跟在她身后回到了休息室,“我到处都找不到您,”

  “休息室有点闷,我出去透透气。”

  小葵动作利索的帮桐垣换上备用礼服,两个人又回到宴会厅。

  晚19点30分,宴会正式开始。

  穆赫兰夫人和桐垣与总统夫妇以及戴丽坐在同桌,戴丽和桐垣相谈甚欢,总统夫人笑着说:“她平时见了人都要害羞,今天却好,可见是真的喜欢穆赫兰小姐。”

  杜宾德总统也笑道:“桐垣小姐是联邦最耀眼的宝石。”

  “谢谢您的盛赞。”

  就在这时,总统的大秘书忽然疾步走了过来,俯身在总统先生耳边说了句什么。虽然他声音压的极低,但桐垣还是听见了,他说:“监测到酒店附近有异常力场变化。”

  桐垣脸上的神情没有任何变化,依旧与戴丽谈笑风生。总统夫人离得近,生动的面色停顿了一瞬,但是很快就恢复了正常。而总统先生起身,被大秘书和其他几名安全特工簇拥着离开。

  这一举动无可厚非,穆赫兰夫人也没怎么注意,继续和总统夫人交谈,宴会过半,有人姗姗来迟,穆赫兰夫人打眼望了一下,道:“原来是王次长。”

  总统夫人关切的道:“听说王小姐最近身体不太好,不知道……”

  桐垣适时的道:“斯语在疗养院修养,估计不久就可以痊愈。”

  她说着,不经意往王成翰的方向看了一眼,王成翰正在旁边的同僚说些什么,似乎没有注意到她的目光。

  桐垣低头看了眼终端上的时间,晚20点整。

  宴会厅靠东边的角落里有一座复古落地钟,恰好长长的报出一声嗡鸣。

  老管家过来低声对穆赫兰夫人说了句话,穆赫兰夫人似乎有些诧异,随机朝着总统夫人抱歉的笑了一下,道:“家里的那边出了点事情需要紧急处理,只好失陪了。”

  总统夫人谅解的点了点头。

  桐垣连忙起身跟着穆赫兰离桌,穆赫兰夫人却轻轻按住了她的手,低低道:“你舅舅的书房疑似有人潜进去过,不是什么大事,但我必须得回去看看。”

  “好。”桐垣又坐了回去,目送着穆赫兰夫人的背影消失在宴会厅巨大的水晶门后,灰色眼眸里平静无澜,一如飘荡着雾气的深渊峡谷,神秘而宁静。

  20点15分。

  穆赫兰夫人走后的第十二分钟。

  总统先生的另外一名秘书忽然出现在宴会桌旁,带着总统夫人和戴丽离开,桐垣也被要求跟在其中,她面上有微微的疑惑,但还是配合的跟着走了。

  她们被带到了一间休息室内,里面等待着两位穿着西装的特工。

  秘书声音温和的安抚道:“五分钟后会有特工来护送你们离开,不用担心。”

  戴丽微微睁大了眼睛,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只是侦测到酒店附近有异常力场,”秘书道,“但是为了安全起见,最好提前疏散……”

  话音刚落,休息室的靠南的一整面墙壁忽然裂开了一条缝隙,那条缝隙就像是细长的、延伸的蜘蛛腿,墙上悬挂的油画“吧嗒”一声跌落,那条缝隙越扩越大,越扩越大,直到整面墙壁轰然坍塌!

  啪啪啪!

  伴随着急促而干脆利落的枪声,几乎要被墙壁倒坍的声音淹没而去,但受过专业训练的两名安全特工却分辨的出来,他们几乎同时拔枪射击,但是秘书来不及躲避,一轮子弹几乎全都射入了他的身体,接连的血花绽开,鲜血混着烟尘,四处飞溅!

  戴丽尖叫了一声,抱着头往角落缩去,总统夫人忙乱之中踩到了她的裙摆,带着戴丽一起向后仰倒去——

  伴随着痛苦的尖叫声,其中一名特工将戴丽从地上扯起来,快速的道:“必须从这里撤出去,这间屋子快塌了!”

  另外一名特工搀扶着总统夫人,招呼道:“桐垣小姐?”

  桐垣的声音从迷乱的烟雾中透出来:“我就在旁边。”

  一个特工抬脚直接踹开了休息室的门,护送着三个女人离开这间将要坍塌的房间……二楼的休息室走廊通往楼梯平台,在那里可以完全俯瞰一楼宴会厅。

  而宴会厅的人宾客只是听见一声巨响,根本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空气中逐渐弥漫起一阵青白的烟雾,很淡,淡到几乎看不见——

  “屏息!”

  可是已经来不及,华丽宴桌前的宾客就像是倒伏的麦子,一茬接着一茬的倒了下去,护送杜宾德婶侄和桐垣的特工第一时间就提醒三个女人屏住呼吸,但是贵妇和名媛向来都是较弱的温室花朵,根本不可能像按照特工说的立刻屏住呼吸,戴丽和总统夫人相继晕了过去,桐垣的反应还算敏捷,及时的闭住了呼吸,但是看样子根本坚持不了几秒钟。

  愚覀……

  两个特工刚要将搀扶起戴丽和总统夫人找个地方暂时躲避,等待安全组的救援,可是不知道怎么回事,其中一个人直挺挺的超前倒了下去,另外一个刚要转身去查看,忽然也倒了下去。

  而他身后,桐垣将一只极细的针管放进手包,快步走到走廊尽头,用力拉开了墙边的电流井。

  那里面没有晶体电流管,也没有疏导芯片和电阻,只有一台……传送装置。

  桐垣看了一眼时间,晚20点32分。

  她跨进传送装置,关上电流井的门,一阵幽灵般的蓝光闪灭,她出现在君赫酒店停车场地下通道的某处。

  这里幽暗,安静,和宴会厅的嘈杂混乱形成了极度鲜明的对比。

  忽然,由远及近的,昏暗光影勾勒出一个提箱子的男人身影,他走近了,桐垣才认出来,是王成翰。

  美艳的女人在阴沉晦暗的光线里,只剩下嘴唇是浓墨重彩的一抹红,她红唇轻抿,哂笑道:“王次长,亲自动手啊?”

  王成翰没有回答,他将箱子平放在地上打开,从里面拿出一把枪递给桐垣,道:“安全组三分钟后赶到,必须杀掉东门所有的守卫,记住,你只有三分钟。”

  桐垣接过枪转身离开,一边走一边将细长的隐形管安在枪口上拧紧,而王成翰从箱子里取出另外一个枪,转身去了和她相反的方向。

  酒店的东门并不经常启用,因此只有一个保安亭,桐垣背着手,将枪藏在破碎的裙摆里,然后步伐瞬间踉跄,满脸惊恐神色,她跌跌撞撞的跑过去,用力的拍打着保安亭的门,值班的酒店安保人员和安全局特工正对着忽然出了故障的监控面板焦头烂额,一转头就看见桐垣灰头土脸的跑了过来,错愕道:“桐垣小姐,发生了什么?”

  这是这位特工此生说过的最后一句话。

  桐垣连着开了七枪,她的枪口上炸开七朵被隐形管吞没的火花,就像是没气了的打火机,只剩下细碎的火星子。

  两名酒店安保人员加上五名安全局特工全部倒地死亡,无一人幸免。

  桐垣转身按照原路返回,走进通道的时候王成翰也正好折返,她沉默着将枪交还给王成翰,转身走向了停车场,在那里她闪身进了一辆黑色的轿车,车窗内蓝光明灭,她从电流井中的的传送装置里跨出来,反手将一块粘合炸弹贴在电流井的门上。

  她大步离开,电流井在她身后爆炸,冲击的气浪掠起她的头发,火星四溅,她神情不改,快速回到戴丽和总统夫人晕倒的角落,往旁边一歪。

  此时的时间刚过20点37分。

  大约十几秒后,安全组的特工冲了进来,桐垣闻到一股清凉的薄荷香气,于是悠悠转醒,满脸懵懂神色:“怎么,怎么回事?”

  安全组组长语速飞快的道:“夫人,小姐,这是一起安全事故,我们待会会保护你们从东门撤离,请配合。”

  说完就有几个特工过来扶着虚软无力的三个女人进了升降梯间。

  戴丽似乎有些被吓傻了,总统夫人一把握住她的手,忽然出声:“约翰呢?”

  安全组长道:“总统先生已经在撤离中。”

  他顿了一下,放缓了语气安慰第一夫人:“您不用担心。”

  升降梯很快到达负一层,特工们前后戒备着,护送三个女人往通道入口处走去,而走在最前的特工忽然停住脚步,道:“返回,入口的门被炸毁了。”

  安全组组长快速回忆了一下酒店的地图,道:“走中庭侧走廊。”

  一行人快速返回到了地上。

  平常富丽辉煌、井井有条的君赫酒店此时死一般沉寂,走廊上只剩下戴丽因为紧张而急促沉重的呼吸声。

  按照安全组长的安排,改变了撤离路线之后他们就会从正门撤离,但是从中庭侧走廊绕过去的时候走依旧可以看见东门,那里不知道为什么,停放了一辆巨大的集装箱货车。

  而一辆看上去普普通通的黑色轿车正从停车场通道里行驶出来,驶向正门,即使相隔甚远,伊比利娅·杜宾德——也就是总统夫人一眼就认出来,那是她丈夫,约翰·杜宾德总统的车驾。

  她不由得多看了一眼。

  然后就看到了毕生难忘的一幕。

  仿佛噩梦。

  那辆庞大的、巨人一般的集装箱货车上,忽然生出了一个银色的金属漩涡。

  再仔细看时,那并不是漩涡,而是高速旋转的金属钻头,一瞬间就将坚硬的、棱角分明的集装箱壁板粉碎,然后,那个集装箱仿佛变成了脆弱易碎的纸壳,轻而易举的朝着四面八方散落下来。

  就像是拆开了一个巨大的包装盒,盒子里装着……一台黑色的小型机甲。

  这台机甲在瞬间之内完成了热启动,然后“嗡嗡”低鸣着,架起了顶端的主炮。

  一道流星般的焰流划过酒店中庭。

  但那不是流星,那是极其恐怖的一道炮弹!

  轰!

  安全组的特工只来得及卧倒,和护住三个女人的头部。

  澎湃汹涌的热浪瞬间将整个酒店东门和一半中庭毁去,摧枯拉朽的,不可阻挡的,在这毁灭的焰火之下,一切不得生存,包括……刚刚驶出停车场通道的黑色轿车。

  前后三辆,全都被燃烧的火浪吞噬,无从幸免。

  伊比利娅·杜宾德艰难的抬起头,她浅色的眼瞳仿佛一面镜子,倒映出这野草一般疯长的、嚣张喧赫的毁灭之火。

  她的脸颊被爆炸的热气灼得彤红,可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泪流满面。

  那眼泪瞬间就又被高温蒸发了。

  女人撕心裂肺的呐喊,在爆炸的余波中如不值一提,如此……无力。

  “不!”

  ……

  这一夜的首都星兵荒马乱。

  桐垣在医院里睁开眼的时候,看见的是穆赫兰夫人焦灼的面孔。

  “谢天谢地!”穆赫兰夫人拍着胸口长舒了一口气,她眼底满是红血丝,显然一夜未眠,“还好你没事,我的孩子。”

  桐垣想宽慰她几句,却发现自己嗓子沙哑的厉害,说出来字词模糊,连不成句子,穆赫兰夫人抚了抚她的鬓角,心疼的道:“不要说话了,舅母没事。”

  桐垣轻轻“嗯”了一声,偏过头朝着窗户。

  她的神情依旧宁静,灰色的眼睛里雾气弥漫,仿佛阴冷深暗,经年雾霭不散的崖谷。

  而窗外。

  天亮了,黎明如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