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打算。”卢斯·波顿道,那语调好似在餐桌上轻描淡写地赞一句,“好酒,只可惜卡史塔克伯爵给不了女儿了,罗柏国王以谋杀和叛乱的罪名砍了他的头。至于泰温公爵,他人还在君临,新年之前都不会离开,那是他孙子和高庭之女成婚的大喜日子。”

  “不对,是临冬城之女。”布蕾妮说,“大人,您弄错了吧,与乔佛里国王订婚的是珊莎·史塔克。”

  “他们的婚约已经废除。黑水河一战,玫瑰与狮子联合,大败史坦尼斯·拜拉席恩,烧光了他的舰队。”

  我不是警告过你么,乌斯威克,詹姆心想,还有你,山羊。与狮子作对,没好果子吃!“有我老姐的消息吗?”他问。

  “她很好,你的……外甥也很好。”波顿顿了一下。看来他知道。“你弟弟在战斗中受了重伤,但性命无忧。”他朝身边一位穿镶钉铠甲、面色阴沉的北方人招招手,“送詹姆爵士去见科本学士,并替这位女士松绑。”待布蕾妮手腕间的绳索砍成两截后,他续道:“请原谅,小姐,眼下兵荒马乱,仓促之间难免误伤。”

  她揉着被麻绳磨破的血肉:“大人,这些人想强暴我。”

  “是吗?”波顿伯爵淡白的眼睛望向瓦格·赫特,“这可不行,这事儿和詹姆爵士手的事儿,都做得不对。”

  院子里的北方人是勇士团的五倍,还有同等数目的佛雷家丁。山羊再笨,也知道闭嘴。

  “他们拿走了我的剑。”布蕾妮道,“还有我的盔甲……”

  “小姐,在我的城堡做客您无需盔甲。”波顿伯爵告诉她,“您受我的保护。埃玛贝尔太太,替布蕾妮小姐准备一间舒适客房。沃顿,詹姆爵士交给你了。”他不待回答,径自转身上阶梯,裘皮斗篷在身后卷动。与布蕾妮分开之前,詹姆只来得及和她交换一个短促的眼神。

  学士的房间在鸦巢下。这位一头灰发、面目慈祥的人名叫科本,他打开包裹断肢的亚麻布,倒抽了一口凉气。

  “有这么糟糕?我会死吗?”

  科本伸出一个指头拨拨伤口,涌出的脓血让他皱起鼻子。“不会,只是过不多久……”他切开詹姆的衣袖,“……腐疮会扩散,您发现了吗?附近的血肉都已变质,必须切除。最周全的办法是把手臂整个截掉。”

  “我看你活得不耐烦了。”詹姆承诺,“清洗伤口,把手缝回去,让我碰碰运气。”

  科本皱紧眉头:“我可以保住您的上臂,从肘部开始截,但……”

  “你敢截掉一点,就最好把另一只手也截了,否则我掐死你。”

  科本注视着他的眼睛,不管看到了什么,总之令他踌躇。“那好吧,爵士,我只把腐疮挖掉,别的都不动。先用沸酒处理,然后敷荨麻膏、芥菜子和面包霉,或许管用,但其间利弊您可要考虑清楚。我这就去拿罂粟花奶——”

  “不要。”詹姆不敢睡,生怕一觉醒来自己的手就真没了。

  科本坚持:“这会很痛。”

  “我会尖叫。”

  “这会非常非常地痛。”

  “我会大声大声尖叫。”

  “您至少喝点葡萄酒行么?”

  “总主教真的每天祷告吗?”

  “这我不清楚。我拿酒去,爵士,您先躺下,得把手绑上。”

  科本准备好一把利刃和一个碗,动手清洗。他边做,詹姆边大口喝酒,酒浆洒了一身。左手真没用,连嘴巴都找不着,但这也有点好处:葡萄酒浸湿胡须,掩盖了脓汁的恶臭。

  当真的动刀挖掘腐疮时,酒精完全不管用,詹姆大声尖叫,用完好的手拼命捶桌子,一次,一次,又一次。科本将沸酒倒在挖剩的断肢上,他再度尖叫。不管如何赌咒发誓,不管心中多么恐惧,他仍旧晕厥过去。醒来时,学士正用针和羊肠线缝手掌:“我留了一点皮肤,刚好连接腕关节。”

  “这活儿,你挺熟的嘛。”詹姆虚弱地嘀咕。他咬到舌头,嘴里全是血。

  “在瓦格·赫特手下,处理断肢是家常便饭,他走到哪里,哪里的人就缺胳膊断腿。”

  科本倒挺面善,詹姆心想,他身材高瘦,语气柔和,一双褐眼透着暖意。“你身为学士,干吗和勇士团混在一起?”

  “学城剥夺了我的颈链。”科本放下针线,“您眼睛上方的伤也要处理,发炎得很厉害。”

  詹姆闭上眼睛,任科本用酒进行治疗。“把战争经过告诉我。”科本既管理赫伦堡的乌鸦,自对消息一清二楚。

  “史坦尼斯大人遭遇火攻和您父亲的偷袭,一败涂地。据说小恶魔让整条大江都烧了起来。”

  詹姆仿佛亲眼目睹绿焰爬上晴空,高过最雄伟的塔楼,街市上着火的人群在惨叫。我从前不是差点见到这番场景么?真有趣,但他笑不出来。

  “请试着睁眼。”科本用温水浸湿麻布,轻揩眼睑上干结的血块,肿没有消,但詹姆发现右眼总算能支开一半了。学士凑过来。“这伤怎么来的?”他问。

  “某位妞儿的礼物。”

  “一次失败的求爱,大人?”

  “这位妞儿身材比我壮,长得比你丑。你快帮她治治,她腿上还有打斗中我刺的伤。”

  “我会照料她,她是您什么人?”

  “我的保护人。”詹姆荒诞得想笑。

  “我留给您一些草药,混进酒里,以止住高烧。明天再用水蛭吸干眼睑上的淤血。”

  “水蛭,可爱的动物。”

  “波顿大人最喜欢水蛭。”科本谨慎地说。

  “对。”詹姆道,“看得出来。”

  提利昂

  国王门外一片荒芜,唯有烂泥、灰烬和烧焦骨骸,但无家可归的人们已在城墙的阴影下重新搭起帐篷,还有人用桶子和推车贩卖渔获。提利昂骑过人群,觉察到无数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冰冷、愤怒,乃至憎恶。但没人开口,也没人敢挡他的道——全赖一身油亮黑甲的波隆随侍左右。若我孤身出巡,只怕早就被他们拖下马来,用鹅卵石砸个稀烂了,就像普列斯顿·格林菲尔爵士那样。

  “这帮家伙简直比老鼠还讨厌。”他抱怨,“他们的狗窝被你烧过,居然半点也不接受教训。”

  “哼,给我几十个金袍子,我把他们统统杀光。”波隆道,“死人就不会回来了。”

  “没用,杀是杀不完的,就让他们去吧……但无论如何,只要城墙边出现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立刻给我拉倒,不管这帮蠢货怎么想,战争毕竟没有结束。”他朝烂泥门骑去,“今天的视察就到这儿,明日召集各工会,带师傅一起来,商议重建计划。”他叹口气,好吧,烧成这样多半要归功于我,总得做点什么补救。

  工作本该由他坚定、可靠、不知疲倦的叔叔凯冯·兰尼斯特负责,可惜这位爵士在接到奔流城的乌鸦传来的消息,得知儿子威廉遭遇谋杀后就完全垮了。眼下,威廉的孪生兄弟马丁也是罗柏·史塔克的俘虏,而他们的长兄蓝赛尔依然卧病在床,伤口溃烂,难以康复。凯冯爵士只有这三个儿子,眼看一个也保不住,便彻底为悲伤和忧惧所淹没。泰温向来倚重弟弟,而今别无他法,只能将理事的担子托付给侏儒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