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礼要用的白无垢是由神里家的大小姐亲自送来的。

  名为绫华的少女对她歉意地笑了笑:“兄长本是想自己来的,甚至还提前几天处理好了公务。偏偏不知道为什么,至冬的使节突然到访,兄长只能亲自迎接。”

  和雀温婉地摇摇头:“社奉行大人事务繁忙,我能理解。”

  神里绫华欲言又止:“九条小姐,真的是和您的父亲完全不一样呢……”

  九条和雀奉茶的手一顿。

  神里绫华接过她手中的茶壶,不顾她回神后的推拒,稍显强硬地替她和自己倒了杯茶。

  和雀欲言又止:“您是客人,这本该是由我来做的。”

  “没关系,只有我们两个人的话我很乐意为九条小姐奉茶。”神里绫华将手中的茶盏递给她,“等到九条小姐和兄长完婚,我们就是一家人了。”

  和雀低头浅饮一口杯中的茶水,未置一词。

  神里绫华似乎没有看出她的沉默,不好意思地摩挲手里的白瓷茶盏,小声道:“虽然在背后议论别人不好,但天领奉行大人在知道兄长没来时的表情很难看。”

  和性格温良的女儿相比,九条孝行的性子更强硬一些,神里绫华带着东西来时正巧遇见了他,得了句不冷不热的嘲讽——

  “神里家的小子,哼……”

  她没把这些事情说得太清楚,可惜就算她不说,和雀也能猜到九条孝行说了什么。

  她宽慰道:“父亲近些日子因为至冬来使烦恼了很久,或许只是心情不好,并非是故意责怪社奉行大人。”

  神里绫华倒觉得九条孝行是认为神里绫人怠慢了他女儿才生气的,因此并不怎么生气。

  她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又感慨道:“兄长确实是该来的。兄长和九条小姐自幼相识,又有婚约,无论如何平时也该多笼络一下感情才对。”

  神里绫华晚于神里绫人几年出生,从她记事起,名为九条和雀的姐姐就时常跟在自己的兄长身后,偶尔也会和父亲母亲一起拿着玩具逗弄自己。

  只是后来,九条和雀慢慢地不再出现了,她的父母也不见了。

  许是因为自己最柔软的一部分记忆中有和雀的参与,神里绫华对她滤镜很重,虽然和幼时相比和雀如今变得沉默了不少,但在她眼中仍是当初那个姐姐。

  “或许兄长也是这么想的,偶尔有些时候他会同我提起你。”

  *

  神里绫华是在午时前走的,婉拒了和雀邀她留下一起用餐的提议,开玩笑地说自己还要回去向兄长复命。

  和雀拗不过她,只能送她离开,但等她走了立刻遣门外的侍女去禀告九条孝行,今天的午餐自己不去了。

  杜绝了接下来有可能出现的访客,她合上门,滑坐在地上。

  想到神里绫华走前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提到了神里绫人的近况,她吐出一口浊气。

  ……究竟有多久没见过了呢?

  和雀想,好像已经很多年了。

  说起来还真是可笑,明明两个人之间有着这样的婚约存在,却从来没有私下见过,甚至在今天之前婚约的商议也完全是通过拜贴完成的。

  偏偏这完全是她自作自受。

  毕竟,就连这纸婚约也是她通过强迫骗来的。

  *

  追根溯源起来,和雀在很小的时候就认识神里绫人了。

  天领奉行的幼女和社奉行的长子,没有比这更恰当的身份了,一次贵族的宴席之后,和雀彻底缠上了这个温柔的哥哥。

  虽然她有两位兄长和一位姐姐,但三人不知道为什么永远都有做不完的正事,不是读书就是习武,偶尔搭理她也完全是在敷衍,只有神里绫人愿意分神照顾她。

  小孩子也懂得趋利避害,久而久之和雀就喜欢上了这个哪怕在习字也愿意喂她一块糕点,摸摸她的头的哥哥。

  等到再长大一点,吵闹的和雀也学会了安静,能够乖巧地趴在桌头看他写字,哪怕哥哥姐姐已经不在抗拒她的接近,还是保留了粘着神里绫人的习惯。

  等到再大一点时,和雀已经能看懂神里绫人书案摆放的纸张上面写的到底是什么了。

  她难免生出了好奇。

  “绫人,这上面写的东西我认识——”她指着上面的字慢吞吞地念了出来,“甘金岛烟花祭典……我知道这个,但是我当时求了哥哥们好久都没人愿意带我去。”

  神里绫人笑了笑:“对,这是去年的文碟。社奉行掌管祭祀与文化,民间的娱乐活动也归属于这个范畴,父亲希望把这个交给我是想看看我如今的水准能否找到当初部署的不足之处。”

  也正因为是去年的文碟,神里绫人并不介意九条和雀在旁边观看。

  和雀不解地歪头:“绫人的父亲好严格,比我的父亲还严格。哥哥们都是等到了十五岁才开始接触这种东西的,绫人不是只比我大一点点吗?”

  “是我主动央求父亲教导我这些事情的。”神里绫人摸摸她的脑袋,神色落寞,“父亲平日的事务繁忙,最近又——我希望能替他分担一些。”

  和雀似懂非懂,又不好意思再问,生怕他觉得自己太笨不愿意再搭理自己了。

  只是好奇心这种东西是无论如何都抑制不住的,她忍了又忍,还是想知道那句没说完的话后面是什么,最终决定回去咨询一下聪明的裟罗姐姐。

  九条裟罗此时刚从武场上下来,身上还带着练箭后的汗水,担心沾到她身上,连忙闪身避过她的拉拉扯扯,只道:“我不太清楚社奉行的事,不过也听说最近社奉行大人的身体越来越差了,神里少爷大概也只是希望有了自己帮忙后父亲能安心静养吧。”

  和雀点点头,若有所思。

  九条裟罗一看她这幅样子就猜到她或许在打什么主意,忍不住出声提醒:“最近你还是不要去打扰神里少爷比较好,他的时间很宝贵,去缠着镰治不好吗?”

  镰治是她二哥的名字。

  和雀瘪嘴:“我很听话的,一点也不烦人。”

  小孩子总是很固执,就像和雀总觉得神里绫人现在应该很难过,需要有人陪在他身边替他分担这份难过。

  虽然神里家还有一个大小姐,但是神里绫华实在是太小了,哪怕绫人想也没有办法和她说什么,更别说绫人不可能愿意让妹妹和他一起感同身受。

  于是和雀往神里家跑的次数更多了,去了之后也不干什么,就安静地搬个小板凳坐在神里绫人旁边,看他完成父亲的任务。

  这样一来二回的,神里绫人也有些奇怪。

  稻妻对贵族女子的教育是知礼,其中一点就是尽量避免抛头露面,不然和雀也不至于连个小小的烟花祭典都不能去,像先前那样一周来一次神里家已经是极限了。

  但最近这些日子,和雀却几乎是每天都会来拜访他。

  “天领奉行大人不介意吗?”神里绫人听说过九条家的教育很严苛。

  九条裟罗只是九条家的养女,又身负天狗血脉,从一开始便被钦定日后要加入天领奉行,所以才没有这样的约束,但是九条和雀不应该如此。

  按照以往九条家的传统,和雀这个年纪应该已经被拘在家中学习和歌与家宅管理了。

  和雀没听出来他话中的深意,闻言放下了认真临摹他隽秀字迹的手,朗声回道:“我和父亲说过了,他并不介意,甚至还鼓励我要趁这段时间多来神里家走动,和绫人亲近亲近。”

  她仰头对他露出大大的笑容,却因此没能看到神里绫人在短暂愣神之后骤然沉下来的脸色。

  不能怪他多想,神里家主病重,神里家主母的身体也每况愈下,神里绫人被父亲带在身边的这些时间能够很清楚地感觉到偶尔来拜访的家臣们不断变化的眼神。

  当然,窥伺逐渐衰败的神里家的不只有这些小家族,更是有同为三奉行之一的九条家与柊家。

  九条孝行在这个敏感的关口勒令自己的女儿接近自己,神里绫人很难不去想他是不是有什么阴谋。

  那么九条和雀呢?她在其中又扮演着一个什么样的角色呢?

  和雀并不知晓他的想法,见他沉默下来不再说话,奇怪地走到他身边扯了扯他的衣袖:“绫人?”

  神里绫人猛地回神。

  年仅十岁的幼童还不能很好地藏起自己的神色,面上的冷意并未褪去,低头看和雀的眼神冷到了极点,瞳孔深处还藏着点微不可查的认为被背叛后的惊惧。

  和雀被这样的眼神吓得僵在了原地。

  神里绫人也终于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立刻低头遮住自己的脸颊:“……抱歉,和雀,我想起了一些不愉快的事情。”

  缺心眼的和雀立刻将刚刚的事忘得一干二净,担心地围着他看了又看:“怎么了怎么了?绫人你想到了什么?不开心的话要不要休息一下,我去找侍女给你倒杯水。”

  神里绫人先是平息了一下内心翻涌的情绪,才终于开口:“没事,你不用担心,我们还是继续聊回刚刚的话题吧。”

  和雀乖乖点头,在他旁边重新坐下。

  “虽然天领奉行大人并不介意,但或许你自己应该考虑一些。九条家的小姐一直往神里家跑,这样的传言太不像样了。”

  神里绫人不知道和雀在其中扮演什么样的角色,甚至不能百分百确定九条孝行对神里家一定怀有觊觎之心。

  但他不能冒险,他必须排除掉一切可能的危险来源。

  “所以,能请你以后不要再来神里家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