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塞西莉亚抬头看向那个站在高处的人,“时至今日,我仍觉得您的所行是错误的。”

  劳伦斯老爷的脸色冷了下来,只是他还来不及开口训斥自己不知悔改的女儿,后者就将他的话堵在了嘴里。

  “倘若您说的真的是对的,”她举起先前从侍卫手中抢来的佩剑,抵上自己的脖颈,“劳伦斯家所享受的荣华都来自于那些被压迫的人们,您所谓的保护必须靠他们牺牲来换取,那么我与您——”

  刀剑落下,浅蓝的长发从她肩头落下。

  “我与您,当如此发。”

  一刀两断,再无瓜葛。

  *

  塞西莉亚最终还是带着温迪和少女离开了劳伦斯家的宅邸,哪怕在离开的时候巴克的怨念几乎要化作实质,一直在叫嚣着劳伦斯老爷应该要杀掉如此冒犯他的人,哪怕这个人是自己的妹妹。

  但在场的两人都没把他当一回事,塞西莉亚对这位兄长向来不当一回事,而劳伦斯老爷则与她相反,他不当一回事的,是塞西莉亚。

  那人一如既往地在低头看她时像在看一个不懂事的孩子,或者说,他骨子里的轻蔑并不让他把自己的女儿当作一个独立的人来看。

  在他眼里,塞西莉亚是娇养的名贵的花朵,绝不可能离开劳伦斯家这片丰沃的土壤。

  但塞西莉亚不是,她只是一株小小的蒲公英而已。

  在劳伦斯老爷不知道的地方,她已经悄悄成长了太多,多到他此刻的轻蔑会为他带来不可挽回的后果。

  但这样的想法并非绝无好处,至少他们现在能够安然无恙地离开全靠这点轻蔑。

  劳伦斯老爷只觉得果然是如巴克所说,他把塞西莉亚保护的太好了,让她不明白外面的可怕,所以才生出了反抗他的心思。

  于是他摆出一副慈父的模样,说着疼爱她的话语,说着愿意放她出去看看,但劳伦斯家的大门依旧会为她打开,只要她怕了,知道只有劳伦斯家才是她最好的归宿。

  而塞西莉亚终会回来的。

  她会如攻入孤塔的反抗者一样,成为划破贵族暴政的利刃。

  作为彰显仁慈的工具,少女被劳伦斯老爷宽赦了今天的行为,巴克也被勒令不准再去打扰她,此刻她正跪在地上朝塞西莉亚不断地道谢,无论后者怎么拉都拉不起来。

  塞西莉亚花了好一番功夫才劝她离开,结果转头就看见身后一直在围观的温迪,忍不住抱怨:“温迪老师,您就这么干看着吗?”

  “那当然,我可不是会打扰少女表达谢意的坏蛋,毕竟你在劳伦斯家的表现那么英勇,当然要被人好好表扬一番才行!”温迪窃笑。

  塞西莉亚后知后觉地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哪知道一向会看人脸色下碟的温迪这回不知道是怎么了,非得围着她夸个不停,直夸得她的脸越来越热越来越热,都快要冒烟了。

  “……温迪老师!明明您自己也能解决这些事情的!”塞西莉亚捂着脸声讨他。

  可惜她声讨的家伙可从来不在乎脸面这种东西,闻言嘿嘿一笑:“我可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平民,哪敢在这种场合反抗那位老爷呀?”

  他爱演这件事塞西莉亚这下可算是看出来了,却又拿他没办法,毕竟试炼里的事说真也真说假也假,她也不敢担保温迪真的就是那位风精灵,也是蒙德人人敬仰的神明巴巴托斯。

  结果她刚放下这件事,温迪却又变戏法似的从帽子里掏出一个盒子:“噔噔,作为感谢的礼物!”

  明明按照时间线来说,上午羽球节的时候他才给自己送了那枚耳饰,现在这个看上去就很名贵的盒子又是怎么回事?

  她在温迪的催促下打开盒子,见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东西。

  “这个羽毛……”在意识到这就是千年前风精灵送给她的那一个,塞西莉亚再也掩饰不住目中的震惊了。

  她不明白,如果温迪在她面前也不愿意承认自己的另一个身份,那不应该意味着在他眼里自己并不知晓这件事,也意味着他们不曾见过吗?

  但现在这根羽毛又是怎么回事?是巧合吗?

  偏偏下一秒温迪的话驳回了她的猜测,他说:“或许更应该用另一个词来形容,是物归原主才对。”

  在塞西莉亚越来越不解的眼神中,他轻笑着朝她眨眨眼,像是在请求她保守这个小小的秘密,就当那是一场真正的梦吧——

  毕竟神明们也在某种东西的约束下呢~

  塞西莉亚似懂非懂,终于放弃了追问下去的打算,而是转而问起了另一件事:“温迪老师,您知道蒙德城内有什么落脚的地方吗?”

  她出来的匆忙,身上一点钱也没有,而作为想买个苹果派都只能卖场打工的家伙,温迪身上自然也没有多少,所以旅馆这条路是行不通了,塞西莉亚只能寄希望于对外面更熟悉的温迪。

  结果后者迟疑地避开了她的视线:“哈哈,蒙德城里的房子可贵啦,我也没有地方住呢……”

  作为能够抵御魔龙乌萨的城邦,大量难民的涌入和劳伦斯老爷的暗中调控都让这块地方变得寸土寸金起来,以他一发工钱就去买酒的性子,当然不可能在蒙德城里有一个固定的住所。

  魔神的精力旺盛,他通常会找个酒馆度过漫漫长夜,偶尔没钱了就会变回风精灵随便找个地方打盹,但这种办法可不太适用塞西莉亚。

  思来想去,除了那个人那里,温迪居然完全想不到别的地方了。

  于是乎,温妮莎收获了两只无家可归的小可怜。

  塞西莉亚有些拘谨地在桌边坐下,礼貌地朝为她倒了杯水的琳德道谢。

  “不客气!”红发的小女孩仰着大大的笑脸,“我经常听姐姐提起你们,蓝色头发的漂亮大姐姐和黑头发一看就不正经的大哥哥!”

  提起她?

  塞西莉亚下意识看向了对面那位素不相识的少女,后者略显尴尬地低头:“我也是听温迪说的,这家伙聊天的时候总是会提到你,次数一多我就记住了……”

  相当合理的原因,除了温迪为什么老提她之外。

  她刚想问,某个家伙就果断开口转移话题:“说起来明天应该就是最后一场决斗了,温妮莎你准备的怎么样?”

  “状态还算不错,按照你帮我打听的消息没有人会是我的对手,只要打完最后一场我和我的族人就能重获自由。”

  ……

  塞西莉亚从他们的对话里拼凑出了事情的原委:身为流落至此的外乡人,在这座名为自由的城邦里,他们并未获得贵族们的容纳,反而被戴上镣铐,成为只有不停搏命才能换取生存空间的奴隶。

  但温妮莎无法忍受这种现状,和劳伦斯老爷定下契约,只要赢下十二场决斗就可以和她的族人一起重获自由,而明天就是最后一场了。

  塞西莉亚却觉得事情不会这么简单,她了解自己的父亲,如果真如温妮莎所说没有任何角斗士是她的对手,他的父亲真的会答应这件稳赔不赚的事吗?

  她眉头紧蹙:“温妮莎,留下来说不定会让事情变得更糟糕,为什么不能趁着今晚直接离开,说不定这样还能更早让你的族人获取自由!”

  温妮莎忍俊不禁:“你怎么和温迪说了一样的话?”

  “这就叫心有灵犀嘛~”吟游诗人笑着插科打诨。

  “说实话,我确实考虑过这种办法,但除我之外的族人早就遗忘了自由的含义,对于他们而言这并非是好的选择,只有我们自己去战斗,去争取,去体会,才不会被套上另一种形式的枷锁。”温妮莎看着自己脚腕上捆着的沉重铅球。

  实质的锁链固然容易打破,但精神上的枷锁不会随之散去。

  “人总要做些看上去就不可能的事的,就像你们一样,你们不也打算干靠一己之力推翻贵族暴政的蠢事吗?”

  她说的没错,但无论如何塞西莉亚也没想到最后的决战会是以这种方式。

  当听到温妮莎和她的族人都被劳伦斯老爷赶到城外,要求她击败魔龙乌萨才能获得最后一场战斗的胜利时,塞西莉亚几乎愤怒到了极点,而像她一样的人还有很多。

  城墙下的平民在抗议,他们都知晓温妮莎剑斗士的美名,也知晓她所做的一切都不过是为了让自己和族人能够摆脱奴隶的身份,但现在劳伦斯老爷却要她去送死,这怎么能不让人愤怒,怎么能不让人想要反抗!

  但劳伦斯老爷没把他们放在眼里,对于他而言这些不过是蝼蚁,永远都不可能撼动他的统治。

  他津津有味地欣赏着温妮莎浴血挣扎的模样,欣赏她族人濒死前的惨态,和周围的贵族们一起大放厥词,在其中一位讽刺地说出只要温妮莎能够击败魔龙,别说是自由,就连自己的产业都能够给他的大话时,他也饶有兴致地参与其中。

  “只要你能够打败魔龙,就连这座蒙德城我都可以交给你打理,联合其他贵族们一起推举你为城主,你觉得怎么样啊,城主温妮莎?”

  他说着,哈哈大笑起来,连同昨日因为塞西莉亚的叛逆而生出郁气都一扫而空。

  直到纯白的神明降临,琴声奏响,温妮莎在风的引导下挥出了划破魔龙坚硬鳞甲的一刀,将乌萨逼退。

  所有人都怔怔地看着这一幕神迹。

  风说,真是有趣的一幕,英雄与愚者并存,值得祂写作故事记录于诗歌中。

  劳伦斯老爷想要逃跑,但是神明已将视线投向了他。

  既然要玩,就要遵守规则不是吗?

  作者有话要说:

  好耶!是阳间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