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知雨的周末一般这么度过:一天用来清洗打扫, 一天用来休憩。休憩的那日,如果心情好天气又好,她会坐公交车去文化公园逛逛;如果反之, 她甚至可以饭都不下楼吃, 点一份外卖分作两顿,把自己锁在盒子里。
有段时间,到了夜晚还有些期待, 因为会变装去白夜。但进烟雨后就再没有过。
总的来说,她度过假期的方式无聊到有些沉闷。即使是去跟谭野汇报工作,路线也完全固定,毫无变化可言。
但是这个星期,变化产生了。
第一个变化, 当然是这个家里又增添了一样吉霄的物品。
拿到女人给她的手机之后, 当天晚上, 方知雨就研究过一遍。里面登录的微信账号除了吉霄的大号外,没有其他联系人, 也没有任何聊天记录。
至于其他的,像是相册、信息那些, 方知雨没好意思翻看。虽然按吉霄滴水不漏的做事风格, 该删除的应该都删除了,但也说不好会不会有漏网之鱼。
但方知雨依然没去细细查阅——
她想得到的可是吉霄的信任。要是看到了什么装没看到, 就凭她的演技,一定秒被吉霄识破。
其实她也是有一部旧手机的, 但还停留在3g时代,用它上网太吃力。不过里面存的东西都还在。下载的电影也还能播。内存有限, 所以画质也是最模糊那种,数目也一直是两部。
那么吉霄呢, 平时用这个旧手机来干嘛的?又是为什么会申请微信小号?
这些问题只有等到以后有机会再问了。毕竟现在,她的同事,不对,她的上司吉小姐,对她可还依然竖着高高的心防。
第二个变化发生在翌日上午。方知雨收到谭野的短信,说下午跟她见面的时间推迟一小时。她没有像往常那样即刻回复,而是马上想到要通知吉霄。
昨晚吉霄去了酒吧,也不知道此刻是否还在睡觉。她不想扰人清梦,便只是发了信息过去。
“该怎么回复呢?”最后,她问吉霄。
女人的信息比她想象中来得更快:“不用理他,”她说,“他应该会默认你看见了。”
“你不是说要我拒绝他?”
“是要拒绝,但还不是现在。”
吉霄告诉她,等到了约定时间,她不出现,谭野必定会找她。到那时候再拒绝。“下午他打电话来,你先不要接。先打给我,我会告诉你怎么做。”
也就是说,要临阵了才放人鸽子?
多会得罪人,方知雨想。但她没所谓,她做得到。越绝情越好。
之后的时间方知雨一直心猿意马,是在洗衣服,心思却全然飞到下午即将展开的剧情里。
人生真是难料:从未想过有朝一日,她会如此期待谭野的电话。
紧接着,午餐也发生了变化:她特意去试了楼下新开的小店。
之前吉霄送她回家时,问过她好吃吗。她没答上来。要是以后吉霄再问起,她便可以回答她:就是过桥米线,但好像不太正宗,味道很一般。
吃完后上楼继续等待,等待。等待很漫长,她却不打算去外面接谭野的电话,因为房间里僻静,而且场景熟悉,这样她才不会因为过分紧张而影响接下来的表现。
在她的期待中,终于,跟谭野约定好见面的时间到了。
男人的电话是在那之后一刻钟响起的。听到手机铃声,方知雨跳起来,找出吉霄的手机。
语音很快拨通。戴起耳塞,她便听到熟悉的女声:“喂?”
“吉小姐,谭野刚才给我打电话了!”
“你接了?”
“当然没有,你叫我不要接的。”方知雨说,“然后呢,你想我怎么做?”
“你回他电话,开公放。把一支耳机对着你手机。”
随后为了保险起见,让她先试一试,随边开一个视频,把声量调大,看吉霄那边能不能听清楚。确定没问题后,方知雨问吉霄:
“待会儿电话接通,我要说什么?”
“你把另一支耳机戴好,按我说的复述就行。”吉霄说。
竟然是这个意思?
“……你现在明白了,还有时间后悔。”听她不说话,女人又说。
那不可能,她志在必得。于是就那么回拨给谭野。
心提到嗓子眼,男人的声音突兀地在盒子间响起——
“哇,你终于回电话了!”那边听上去很紧张她安危的样子,“今天怎么回事?你从来没迟到过,又不回我信息,害得我很担心!难道遇到什么状况了?身体不舒服?”
吉霄的提示还未在耳边响起,方知雨就习惯性回应:“没有不舒服,我只是……”说完才反应过来不对,好歹及时止住了声音。
然后,她就听到吉霄平静地告诉她:“你就说,我跟男朋友约会太开心,所以没留意手机。”
男朋友?
这人的剧本写得比她还离谱,但她还是硬着头皮把这话说了出口。
果然,谭野跟她差不多惊讶:“你交男朋友了?”男人问她,“我怎么没听你说起过?什么时候的事?”
方知雨刚想我也没听说过,就听见吉霄让她答:“就这两天刚确定的关系。”
听了她的回答后,谭野奇怪:“怎么认识的?这么突然,难道是公司里的人?”
对这问题,耳机里的军师张口就来:“不是公司里的。三月初,我跟他在牛肉汤锅店吃饭偶然认识,一见钟情。”
方知雨紧张到不行,却又不得不在听到这答案时暗觉好笑,艰难地把这话复述给男人听。
然而这么离奇的偶遇,谭野似乎也听进去了,只问她:“那现在呢,他在你身边?”
吉霄在耳机里让她说,没有。因为要回电话,所以暂时避开了对方。还让谭野放心,跟平时一样,有什么就说什么。
“我能有什么?”男人说,“我就是担心你。你一个小姑娘在陌生城市,别被人耍了才好。他要是敢欺负你,你告诉我,”说着又打感情牌,“记住,在宁城,你永远都有我和梅姐做你的后盾。”
“梅姐”就是谭野的妻子。一想到她,方知雨就压制不住对男人的厌恶。却在这时听吉霄说:“谭先生,有件事我不知怎么跟你提。”
方知雨心中好奇是什么事,但还是先把这句话说了出来。电话那头的男人听了忙跟她说别有负担,有什么事尽管开口。
“以后工作汇报可不可以不去连锁酒店?”然后就听吉霄说,“其实回电话前,我跟男朋友说了这回事。他听了之后很不爽,让我无论如何回绝掉这事。”
方知雨一边听,一边跟谭野说。同时在心中打起小鼓:在今天前,她从没想过拒绝谭野,也不觉得能拒绝得掉。
她没想到,电话那头的男人竟然笑了。“我明白了,什么约会忘记,都是借口。”
方知雨慌张起来,心想这要怎么应对,却听男人继续:“其实今天就是你小男朋友吃醋,不准你过来,是不是?”
怎么理解成这样的?
“是啊,”却在这时听吉霄在耳机里说,“他很生气。”说完又补充,“谭先生,请你理解。”
听方知雨把同样的话说了一遍后,谭野说:“年轻小情侣,刚在一起你侬我侬,是这样。什么时候他有空,我请你们两个小朋友在家里吃顿便饭,顺便消除下误会。我们之间就是长辈照顾小辈的关系,来酒店也只是工作汇报,想避开公司的人而已,根本不是他想的那样。”
“再看吧,”吉霄让她转述,“他现在正在气头上,不会想跟你吃饭。”
“理解。换位思考,如果我知道自己女朋友单独去酒店跟其他男人见面,我也会不舒服。”谭野说,“其实你现在就可以让他听我们这通电话,没关系的,他听了就什么都明白。”
方知雨吓了一跳,还以为露陷了。结果似乎没有,因为男人接下来说:“其实我今天让你过来,也就是想问问你进了新部门,能不能适应。”
耳边迟迟没响起女人的声音,方知雨便觉得那是让她自己答的意思,于是说出内心所想:“还好。要学的东西确实很多,但我会努力。”
“嗯,”谭野说,“及时雨这个人你不要看她平时笑眯眯的,但对工作和自己部门手下的人,她要求尤其严格。你要是吃不消,或者有不明白的地方,都可以来问我。”
又说虽然如此,找到机会还是可以跟及时雨多多亲近。
方知雨想亲近,怎么才算亲近。躺过同一张床算吗?
刚想到这,就听被提及的女人在耳机里说话,让她问谭野为什么。
“因为有益无害啊,”谭野答,“从她身上你可以学到很多,而且她和大小叶一条心,如果他们有什么风吹草动,她一定比你我先知道。”
方知雨听谭野如此直白地说这些,不知吉霄听了怎么想。耳机里的人也确实再没声音,她便只能自己回一句:“好。”
“其他没什么了,”男人说,“工作要做,但对你我还是那句话,别总是努力、认真,这些都是其次的。关键是你要照顾好自己的身体,明白吗?”
“……嗯。”
“那下次,我们就清明后的周末再说?”
方知雨正要顺势答“嗯”,就被耳机里提醒:“恐怕不行。我答应了男朋友不再去了,我不会跟他说谎。”
谭野听完这回答,也不知是才想起,还是终于没办法:“行吧。”说着又补充,“你啊,好好哄哄你男朋友,让他千万别误会。哪天有空还是带家里来吃个饭,让我和梅姐帮你把把关。宁城说小不小,但说大也不大。他跟你是初遇,不见得跟我们也是。万一大家认识呢?”
怎么可能认识?本来就是莫须有的“男朋友”。但方知雨听得出来,谭野这是在防备了。
等了片刻,耳机里也没再响起女声。她只好自己打圆场:
“我尽量哄哄他。”
……
通话结束。
再三确定对方已经挂断,方知雨才把自己的手机放到一旁,戴起另一支耳机问吉霄:
“现在你相信我了吧?”
吉霄不置可否。
“这样还不相信?”
“谁知道你跟谭野会不会也事先准备了一台戏?”随后就听女人说,“说不定挂掉我的语音后,你又会去找他。”
“怎么可能!”方知雨说,“我在你心里就这么狡猾?”
“是啊。”吉霄拿出证据,“对我说谎、偷听我电话、还有跟我跟到酒店的,可都是方小姐你。”
方知雨无言以对,一时情急:“那我不挂语音不就行了?今天一天你都听着,看我接下来会去哪!”
那边似乎理解了一阵才明白她的意思。“……这可不是我要求的。”
“是我主动的,行了吧!”
“……你要是后悔,随时挂电话都可以。”
“我不后悔!”方知雨说,“反而是你,不管多无聊、多沉闷,你都要听下去!不许挂电话!”
“那又不一定……”那边却耍赖,“我这个人对别人的隐私可没兴趣。”
话是这么说,下一句竟然就是要方知雨别担心流量问题。手机里装了电话卡,她想去室外,也不是不可以。随便用。就是手机用旧了,现在待机时间不行。如果想外出,别忘记带充电宝。
方知雨越听越不对劲。“你不是没兴趣吗?”
“是你主动的,我只是理解……并且尊重……”
“那我主动告诉你,我待会儿要出门,并且把地点报给你,你敢来吗?”方知雨激将她,“与其在电话那头听,不如来亲眼见证我会不会去见谭先生?”
“我为什么要?……谁理你啊。”
然后就说不讲了,她饿了,要吃饭。随即状态就变成了静音。
谁这时候吃饭?该叫午饭还是晚餐?还是你乱找借口躲我?
对着头像这么吐槽一番,对方却再无回应。
方知雨抱膝盯着手机。看着看着,她想接下来,果然又会起变化:
清扫什么的,明天再说吧。今天,她就要去文化公园。
*
半小时后,方知雨戴着耳机出现在公园门口。
耳机里根本没声音,但她还是戴着,生怕错过什么。但实际上那边一直静音,一副“我可没在听”的样子。
也说不定真没在听。毕竟吉霄的周末可是丰富多彩、安排很多,哪有时间听她无聊沉闷的日常。
虽然没能把吉霄哄来,但这点遗憾不影响心情。因为今天她竟然拒绝掉了谭野,更因为此时此刻,电话那一头或许有人会听。
方知雨带着不自知的笑意走在人群中。
她住的这一带是老城区的边缘,跟公司附近相比就冷清许多,好像那个传说中凌晨三点仍有人去酒吧的不夜城跟她现在住的地方不是同一座城市一样。
虽说如此,周末的文化公园里又好像总是很热闹。有锻炼的人、游玩的人,还有来逛博物馆的人……
今天这里好像有什么活动。看了一会儿才知道,原来是上午刚进行了半程马拉松。此刻还有摊位和人潮未散去。大家有说有笑,欢声笑语。
在一派春日的热闹中,方知雨一边远望着玉兰花,一边步向湖畔,心想真可惜,
吉小姐错过了这么美丽的花开。
刚想到这,身旁人的谈话就隔着沉默的耳机传到她耳朵里。是两个女人带一个六七岁的小女孩。
小女孩剪短头发,清爽可爱,叫她们其中一个妈妈,另一个小姨。
妈妈跟小姨讲,说这小姑娘心气高,问她长大要做什么,她说要当科学家。
小姨好笑,问小女孩,你要当科学家啊?
小女孩答,是呀。
你知道科学家做什么的?
小女孩答不知道,但是——
“我就要当!”
童言无忌,听得方知雨满心怀念。
小时候谁还没做过当科学家的梦?她也做过,但是没做太久。
她是个很爱做梦的小姑娘,梦多到母亲方丽春念叨她,做人没定性。
但好歹有一个梦她做得最久,那就是当导演。
方知雨回想起自己的中学时代。
她所在的小县城常年落雨,云雾缭绕。但她却总觉得在自己的记忆里,大多数时候都晴空万里——
在无常降临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