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利坦九世在位第二十三年。
莱米趴在山顶享受着近几天来难得的日光浴，阳光照射在他如墨般的鳞片上，泛起光泽。
晌午过半，不远处本该安静的城池却吵闹起来。
莱米熟练地张开翅膀盖住脑袋。
巢穴安置在人类居所附近这些声音不可避免的，九百年来，这种远处的噪音在某种程度上也能成为莱米入睡的天籁。
沐浴着阳光，莱米舒服地翻了个身。
吵闹声越来越近，人类杂乱的交谈声夹带着乐器演奏声传入莱米的耳朵。
莱米：“……”
这声音多少让他想起来一件不好的事。莱米一边在心里不停祈祷，一边扭头朝下看。
显然，莱米从没信仰过的人类上帝不会保佑他。
他把脑袋扭回来，企图通过欺骗自己让这件事情消失。莱米失败了，事情并不会因为他假装没看见而不存在，事实上，在他看见之前就已经发生了。
莱米叹气，喷出的灼热气息溅在树上，只一瞬间那片树木就化为灰烬。
平常他会刻意收起高温的气息，以免造成破坏，只不过此时，他摆烂了。
声音还在靠近，莱米烦躁地接连叹气，灼热的龙息将他脑袋旁的草木尽数烧毁。
他将身体翻回来，探出巨大的头颅，想要打断这次的仪式。
他成功了！
人类被突然出现的恶龙吓地四处逃串，只不过……
喂，你们落东西啦……
莱米伸出爪子试图挽留。
挽留没用，受到惊吓的人类跑得更快了。
莱米：“……”
他看着巢穴前众人丢下的被困住四肢、蒙住眼睛的人类，有些头疼。
虽然极其不想去管那个人类，但也不能连金币都不要了吧？
莱米张开翅膀，从山顶飞下。他动了动灵活的尾巴，把散开的财宝扫入自己的洞穴。还有几枚金币落在献给他的人类的脚边，莱米用在“金闪闪”面前为数不多的智慧衡量了利弊，忍痛将人类连同金币往外推了推。
被粗壮有力的尾巴推了个正着的人类打了个趔趄，摔倒在地。
空气中隐隐出现一丝血腥味。
莱米心虚地蜷了蜷尾巴，他用吻部将脆弱的人类扶起。人类果然受伤了，红色的血透出衣服，看得莱米头皮一紧，他盯着人类的脸。
发现人类只是害怕地颤抖，没有哭闹后，莱米松了口气。
尾巴甩向地面，引起震动。在人类即将再次摔倒前，莱米总算做出决定将人类带回洞穴，连同金币一起。
人类被安置在洞穴的一角，莱米伸出锋利的指甲割开捆绑人类手部的绳子，又找出曾经被人类使用过好几次的匕首放在人类面前。
存在九百多年的匕首早已锈迹斑斑，勉强还能割断绳子。他解放了人类的前爪，按照他的经验，人类可以自己挣脱后爪的束缚。
莱米摆出了事不关己、隔岸观火的态度。
他趴在财宝上，默默观察着。
人类动了，他揭下蒙着眼睛的布条，看了看不远处仿佛雕像一样的恶龙放轻动作。他拾起生锈的匕首，用还算锋刃的一面慢慢切割脚腕上的绳索。
“啪”的一声，绳索断开落地。声音不大，但在这落针可闻的寂静里也极为明显。
人类瞥了恶龙一眼，鬓角的头发被冷汗浸湿。恶龙没动，像是没注意又像是没把他放在眼里。
不管是什么，不吃了他就行。人类心想。
他扶着石壁，向外挪。洞口在他面前逐渐放大，心上压的石头也越来越松。
人类的嘴角浮出笑意，下一秒那笑却僵在脸上——一条黑亮的尾巴占据了他脚将落下的地方，拦住了他的去路。
也是他的生路。
出不去了……他的仇还没报……母亲的冤屈还没翻……他却只能到此为止了吗？
扶着石壁的手指死死攥住，鲜血顺着石壁滴入泥里。人类的眼睛被不甘充斥，涨得通红。
莱米感觉到在这一刻好像有什么东西在眼前人类的身上碎掉了。
他突然觉得悲伤，像是那次他养的精灵死在他面前的感觉。上次他把撕碎精灵的亡灵们全部杀死，那他又能为这个人类做些什么呢？
莱米不知道。
于是他开口：“你想要些什么呢？”
清脆的少年音在洞穴回荡，人类僵硬转身，恶龙蹲坐在那，歪着脑袋看着他。
“你想要些什么呢？”恶龙低下巨大的头颅，再次询问，像一个倾听信徒心愿的神。
“我、我想要……”他嗓音干涩，但还是咬着牙道，“报仇！”
人类跪在恶龙面前，向他祈求：“我的母亲被诬陷与人通奸，被凌迟致死，连我未出世的弟弟也被一片一片斩断了生气。”拳头攥紧，他看着恶龙金黄的瞳孔，“我恨！！我要报仇！我要为被诬陷的母亲和惨死的弟弟报仇！！”
人类放弃了王室的傲骨，他垂下头，叩至地面，“如果您能让我报仇，我将献上我的全部。”
“好。”莱米看着匍匐在地的人类，补充道：“但你不能在我不知道的情况下回到城池里。”
“感恩您的应允！”人类再次叩首。
“嗯……”恶龙转过身背对着人类，声音沉闷，好像有些不开心，但尾巴却是将人类扶起，“你叫什么？”
“赛尔斯。”人类回答，不过他没说完整，全名应该是赛尔斯·奥利坦。
姓已经不重要了，他脱离了奥利坦王室的束缚，从今天开始，他只是赛尔斯。人类心想。
他撑着恶龙的尾巴，却突然失力，赛尔斯向前倒去。他没摔在泥里——一段温热的尾巴接住了他。
赛尔斯眼前发黑，昏睡感传来，他在恶龙的尾巴上渐渐合上眼皮。
在他失去意识前，恶龙的声音传来，仿佛是一声呢喃。
“我叫莱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