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向阳觉得不对劲, 再次敲门没人应,强调一声要进屋,没听到拒绝的话,便着急推门进去了。
徐向阳第一眼看向床, 床上没人, 视线一转,才震惊地发现宋柚竟然对着镜子在化妆。
“这都是什么时候了, 你还有精力化妆?大小姐, 你快烧到四十度了。”
“就抹个粉, 脸色跟死人一样。”宋柚虚虚地往脸上盖粉扑, 手一抖,额头上就开始冒汗, 她气急败坏把粉扑扔了,“医院人那么多,宁可死绝对不能丑,算了, 丑就丑吧。”
实在是没力气再折腾了。
徐向阳无语地扶起宋柚, 跟拖人形玩偶似的, 劝道:“我背你吧, 你又走不动。”
宋柚翻了个白眼, “我还没弱成这样, 你扶着我就行。”
徐向阳想说既然这么逞强, 怎么不自己打车去医院, 不过心里清楚,宋柚这人私生活虽然不靠谱, 但和男性朋友分寸拎得清,把他叫过来完全是出于多年的信任, 但信任归信任,身体上的接触,她还是会尽量避免。
徐向阳一手托着她胳膊,一手帮她拿证件,门刚打开,对面的门也跟着开了。
季时淮手里提着个黑色垃圾袋,瞧见搀扶在一起的男女,像是才发现他们,神情自然地打招呼:“老师好。”
徐向阳第一次觉得这位学习优异的学生,性子有点琢磨不透,刚才和他一起上楼,也没见他礼貌地叫老师好,还爱答不理的,这会怎么如此热情。
“你好。”徐向阳礼貌回应。
宋柚把身体重量放在徐向阳身上,看着像是窝在徐向阳怀里。
追个男人差点送命,宋柚心里还埋怨季时淮昨晚的恶劣,催促徐向阳:“快点吧。”
“好的。”徐向阳以为她快承受不住,夹住宋柚腋下往前走,嘴上碎碎念,指责她不该浪费时间化妆。
“闭嘴吧你。”宋柚没好气回怼。
季时淮默默看着二人熟稔的氛围,脚步迟缓紧跟其后,待注意宋柚脚步虚浮,下到四楼时,状似无意地问:“宋老师,这是怎么了?”
宋柚知道他一直跟在后面,听他还有脸问,下意识想骂他几句,但刚刚和徐向阳斗嘴消耗不少力气,头一阵晕乎。
徐向阳脚步不停地回答,“发烧了,我送你们宋老师去医院,这几天降温,你也多注意保暖。”
季时淮脚步一顿,步伐加快,跟他们隔着一个台阶,一看就瞧见宋柚惨白如纸的脖颈,哪还有往日的嚣张。
他压下语气的关切,提议道:“我陪你们一起去吧,多个人多份方便。”
“不用。”
徐向阳还没回应,一直养精蓄锐的宋柚先开了口,冷冰冰道:“和你不熟,不好麻烦你。”
这话成功地把季时淮钉在原地。
敞开的单元大门,一阵风涌来,季时淮穿着拖鞋,寒气从脚底往上冲,只能眼睁睁看着宋柚在徐向阳携裹下,一步步消失,直到融入粘稠的黑夜。
他就站在一楼入口的台阶上,个子高高的,像一堵陈旧泛黑的墙壁,路过的行人不小心吓了一跳,还以为是根柱子,待看清是个人,脱口而出骂他神经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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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缓缓驶入流线般的车道。
宋柚斜睨徐向阳,没好气道:“你什么表情。”
徐向阳老老实实开车,笑道:“我什么表情也没有,就是觉得你这个老师实在是......。”
“嘁。”宋柚冷嘲,转头看向繁华街道,有人在跑步,有人在相携拥吻,也有人奔波忙碌,所有的热闹烟火都与她无关,她矫情地说:“我算哪门子老师,他又算哪门子学生,什么个东西。”
徐向阳听得一头雾水,介于宋柚阴晴不定的性子,索性什么也不问,尽责尽职当好司机。
等宋柚再从医院回来,已经是凌晨三点,细菌感染导致高烧不退,输了两瓶液才退到37°。
整个居民楼陷入了深度睡眠,小猫小狗都没力气再叫唤,月亮高悬,脚步声在走道细碎。
03门的狗应该是睡了上半夜,不太困,一听到声响,作死地用爪子挠门,又不敢大声狂吠,以免引起主人漫骂。
宋柚一改半死不活的状态,头不沉了,脚不重了,连胃口都有了。
徐向阳边走边叮嘱她:“医生说了细菌感染会反复,烧退了也可能两小时又烧起来,今晚可不能洗澡。”
宋柚还没蠢到今晚再洗澡,生病真不是人能受的。
两人正小声说话,宋柚还没掏钥匙,身后的门开了,咔哒一声,在夜里格外突兀。
徐向阳站得靠后,回过头一看,“这么晚了还没睡?要出门?”
宋柚钥匙插/进孔里,连头都没回,看着格外冷漠。
季时淮借着微弱灯光,不着痕迹看了宋柚一眼,镇定自若地有点话多,“嗯,我通宵写论文,一点也不困,写到一半,肚子饿了,正要出去买宵夜。”
“这个点马上要吃早餐了。”徐向阳又说:“出门别穿拖鞋,外面挺冷的。”
季时淮低头一看,“没事,我年轻。”
徐向阳:“......。”
宋柚推开门,先进了屋,像是没瞧见季时淮的存在,面朝徐向阳不耐道:“进不进的?”
“进。”
徐向阳提着一袋子药,礼貌地和季时淮道别,随即啪地关上了门。
苍穹透出了鱼肚白,悬高的残月渐渐淡了轮廓,世界开始复苏。
老旧的走道有一股岁月尘埃的气息,像个暮夕老人半醒半睡,只有季时淮清晰地醒着,没有一丝困意。
他拖着一双蓝色拖鞋,走进昏暗走道,虚虚靠着脱皮的白墙,耳边很安静,能听到自己越发沉重的呼吸声。
半晌之后,或许是累及,季时淮没像他说的那样去买宵夜,而是拖着双腿回了屋,门没关严,虚掩着,透着一丝缝隙,能听到外面的动静。
他继续坐在沙发上,像是在等待什么。
宋柚一进屋就倒床上,烧虽然退了,但折腾一路精神不佳,她用被子把自己裹成蚕蛹,只露出个脑袋。
早知道医院人那么少,她绝对不化妆,回来还浪费了一点精力卸妆,失算。
徐向阳倒上一杯热水放床头柜,又细心地把药给她归类好。
宋柚说:“马上就天亮了,你到客厅沙发睡会吧,别折腾了。”
“你睡吧,我带了电脑,一会整理下教材。”徐向阳把有可能需要的东西都给她弄齐,“反正没几个小时就天亮了,我观察你两个小时,要是没什么事,我就回去了,你也不用管我。”
宋柚困劲又上来,没精力再聊天,嗯了一声。
徐向阳走到门口,门关了一半,忽然朝床上蒙头大睡的女人说:“你去宁大当大提琴老师,是为了季时淮?”
宋柚原本阖着的眼睛,慢慢睁开,映着一片莹白月光,清清冷冷。
她没说话,徐向阳就知道准没错,就算再迟钝,任谁都能看出季时淮进进出出的诡异行为绝对不纯粹。
谁还没年轻过。
徐向阳这人向来正直,要不然怎么可能做人民教师,他难得规劝起宋柚的行为,“季时淮是学校重点培养的高材生,我虽不反对学生恋爱,但如果你只是玩一玩,还是不要打他主意。”
宋柚反唇相讥:“你先说说你自己吧,还好意思教育我。”
徐向阳能以理服莘莘学子,却服不了牙尖嘴利拿人七寸的宋柚,他也不再说什么,暗自替一墙之隔的高材生默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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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柚迷迷糊糊间是被一阵敲门声吵醒,她蜷在被子里一动不动,待那敲门声再次传来,她才确定自己没做梦。
她掀开被子,刚出了一身汗,没了被子遮挡,裸露的肌肤一阵冷,随手拎了件针织披肩,睡眼惺忪地去开门。
她睡得有些迷瞪,以为是徐向阳买早餐回来,等看到餐桌上摆好的早餐,因时间太长,变得冷冰冰,她顺势看墙上挂钟。
竟然已经十点了。
难道是徐向阳有什么东西落到她这里了?
宋柚拉开门,还没看清敲门的人,虚弱熟稔地问:“忘拿......。”
话一顿,宋柚惺忪一扫而空,哪还有面对徐向阳的熟稔,态度冷淡道:“有事?”
敲门的是季时淮。
他穿着灰色居家服,头发乱糟糟的,浓密睫毛也遮挡不住眼帘下的青色,看着像是连夜通宵的网瘾少年。
这副模样一看就是还没梳洗,也没出门。
如果没记错,今天可是周五,好好学生竟然没去上课,反而来敲她的门。
宋柚本就没多少力气,索性斜倚在门板上,嘲讽道:“我没招惹到你吧,难不成我又哪里随便惹你不痛快了?准备来教育我几句?”
加重了“随便”二字。
季时淮低垂着头闷不吭声,倒显得宋柚气焰压人,欺负了他。
“没事我关门了。”宋柚大病初愈,懒得应付他,作势要关门,
门刚动了一下,被季时淮伸手挡住了。
宋柚眉梢一跳,呵呵两声,疲态的脸色瞬间被挑起一丝活气。
“季时淮,蹬鼻子上脸是吗?给你一阵春风,你还真想翻江倒海呢。”
面对宋柚的冷嘲热讽,季时淮全身绷得更厉害,唇线抿直,欲言又止。
就在宋柚耐心告罄时,突然听季时淮说了一句,跟蚊子似的。
“你说什么?”宋柚睡意顿消,头脑无比清晰,像猛灌了一大缸冰水,神清气爽。
季时淮像是说了一次,再说第二次也没那么难了,他全身肌肉开始放松,视线上移,落在宋柚病弱的脸上,一字一顿道:“上次你在那里说的话还算数吗?”
宋柚顺着他手指方向看向客厅的沙发角,那里堆了很多衣服,有需要洗的,也有试过一遍不合心意的,全堆在那里。
就在上个月底同一个位子,她把季时淮堵在那,调戏他,要他做她男朋友。
宋柚眼皮轻跳,狐狸眼微微瞪大,心里狂奔过一群野马,嘶嘶嘶,叫得她脑袋胸口嗡嗡作响,头晕目眩。
这难搞的玩意开窍了???
怎么一夜间就开窍了???
这么突然!!!
啊啊啊啊。
宋柚强忍狂喜,仰着头,反问道:“你不是说我随便吗?这会怎么变成你随便了,嗯?”
季时淮知道这茬过不去,看着她,陈恳道:“对不起。”
“就完了?”
“你说要怎样?”季时淮见她脸色不虞,人高高立在门口,声音像是含了沙一样嘶哑,“那些话是我的问题,宋柚,我没遇到过像你这样的女生,我不知道怎么处理,我也想知道我到底要怎么样,你跟别人约会,我不太高兴,看到徐老师......。”
季时淮说不下去了,若说看到宋柚和别的男人在西餐厅约会,他心里难受,但也仅仅是难受,还能忍耐。
可一个女人半夜病倒,让一个单身男人进屋,天知道他昨晚坐在沙发等了一宿,也没等到徐向阳出来。
这不仅仅是信任,还是普通人无法超越的关系。
试问他自己,他没法让一个异性待在他的领地一宿。
这种认知让他倍感煎熬,他已经两宿没睡过了,头脑抽抽得疼。
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想干嘛。
心像被人拧成一团,没法专心致志去做任何事。
直到早上隔着门听到徐向阳进进出出,他知道自己心里的那个绷点到头了,再没法忍耐。
宋柚见多了他高冷薄情的样子,第一次见他失魂落魄,心里不免暗暗窃喜,甚至有一种报复扬眉吐气的快/感。
若昨晚换成别的男人两次半夜出门,或许她能嗅到对方的用意,但这人是季时淮,她一点也没怀疑,甚至觉得他去丢垃圾、去买凌晨宵夜,实在符合他冷淡人设。
憋闷两天的心情瞬间大好,宋柚双臂抱胸,较有兴致地问:“吃醋啦?”
“不是。”季时淮矢口否认,肩膀骤然一松,黑眸定定凝着她,“算了,不重要了,你可以回答我的问题吗?”
他的眼神实在太过清澈,宋柚破天荒地有点心虚,“你不是觉得我们不合适吗?怎么突然想开了?”
“是啊,我也一直这么认为。”见她瞪过来,季时淮露出一种卸下枷锁的微笑,坦然道:“你一定要把我之前说的话,都算个账吗?”
“宋柚。”
季时淮轻声唤她,宋柚定定落入他幽黑的眼里,一瞬间感觉热闹的小区静谧温柔,她好像在季时淮眼中,再次看到那片浩瀚的大海,庞大神秘的鲸鱼孤独游弋,发出人类听不到的声波,一圈圈抵达深海,企图被人知晓和探索。
“我说的那些话都是真的,我的人生有很明确的规划,但你是意外,你一再强势挤进我的世界,我没法忽视,所以你赢了。”
宋柚心尖一颤,一时词穷,她恋爱经验丰富,没经历过这种认真的心灵交流。
季时淮说:“我只想问你一个问题。”
一开始的报复感逐渐变得复杂,宋柚闪躲道:“你问。”
“你是认真对我的吗?还是只玩一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