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晏,你真好。◎
回了家, 宋洇还在想傅晏的提问。
少女百无聊赖地趴在床上,想了一会,翻阅手机的信息,突然有些在意。
【因因:你到家了吗?】
她给他发消息。
隔了不到五分钟, 有了回信。
【FY:在医院。】
宋洇垂眼, 秋日来临,换了长款的浅绿色纱裙睡衣, 清新宜人, 有如清雾淡薄。
【因因:阿姨睡了?】
【FY:打了一针吗啡, 刚睡下。】
宋洇一怔。
傅晏妈妈现在住在军.区医院顶楼最里头的一间,宋洇作为搭线人去拜访过几次。
邓清月是一个温柔娴静的女人, 她没有因为病痛和过往而自怨自艾, 大多数时候,表现得像个没有生病的健全人。
还在窗台种了一排小花。
她知晓自己的病情, 但还怀揣希望。
上回宋洇去的时候, 邓清月清醒着。
她叫她“小姑娘”,并不知道宋洇是帮她转院的恩人, 却还是亲和地笑着帮她削了一个苹果。
和傅晏看起来不像母子, 倒像是反义词。
就是“温柔”本身。
【因因:晚上医生在吗?】
【FY:在的。】
【因因:有没有什么好的方案?】
【FY:医生说要到下一个疗程结束再看,现在看还太早。】
宋洇眨了眨眼,打字回复。
【因因:我联系了爸爸认识的医生专家,在芝加哥。明天你把病例发我,我给他寄过去,他很有经验, 也许那边会有比较好的方案。】
【FY:好。】
这个“好”字间隔的时间久了些。
宋洇盯着少年白色的头像, 琢磨着傅晏的心绪。
大致就可以描绘出少年清冷却满怀心事的模样。
他是不是感激?
会不会愧疚?
宋洇眯着眼畅想, 突然冒出来一个不着实际的想法。
【因因:傅晏, 我记得军.区医院的高档病房是有小厨房的。】
她发了这么一条。
【FY:是的,怎么了?】
【因因:傅晏,你饿吗?】
【FY:?】
【因因:今天家里的阿姨有事,我没有晚饭。】
她委婉地表达了自己的意思。
她想,傅晏这么聪明,肯定会看懂。
【FY:。】
大小姐的玉足莹润,在空中自在地轻晃,她秀丽的长卷发垂到耳侧,静静地等着鱼儿上钩。
对面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中”。
【FY:我做。】
听话的回答。
宋洇很满意。
【FY:然后送到你家里。】
第二条消息回得很快。
少女睫毛微颤,看着白底黑字。
【因因:我能去看看阿姨吗?】
债主她有自己的想法。
消息发过去的一瞬,宋洇收到了微信电话请求。
她在床上侧了身,瀑布般的长发像是水草一样在大床上扩散开,悠然接通电话。
“傅晏?”
少女清甜的声音还有刚刚平躺带来的哑,懵懂。
“嗯。”
傅晏那头有飒飒作响的呼啸风声,应该在外间,有不起眼的还未落幕的秋日蝉鸣声响。
他应了声。
少年的嗓音还是往常的冷淡,只是语气中的情绪要多了些:“宋洇,你闻不惯消毒水的味道。”
他平缓地告诫她。
上回一起吃荠菜馄饨的时候,宋洇就已经说过了这件事。
他记在心上了。
“高级病房也还好,没有那么重。”少女呐呐解释。
“你没必要来。”
那头回答。
“不欢迎我?”她怕他不同意,先行找了制高点,反问,“怎么?你害怕?”宋洇的床铺宽敞,上面摆放了浅粉色的毛绒玩偶,少女搂了一个进怀中,笑盈盈。
秋日的月光顺着少女卧室的落地窗爬进里头,晴晴朗朗的,将宋洇整个人包裹。
她紧紧贴着她的玩偶,有几分天真的残忍。
宋洇低了声,像是在说悄悄话,问:“害怕我亲你?”
已经揪着这个问题问第二遍了。
电话那头有瞬息的沉默,然后是极为散碎的轻笑,是胸腔共鸣时发出的闷响,令人心悸。
他以为他会羞恼。
可最终羞恼的是她。
宋洇方才的高姿态被这一声笑戳破,像是泄了气的皮球,脸颊烫了起来。
“你笑什么?”宋洇不解,语气也掩盖不住浓厚的恼意。
被询问,傅晏不说话,也不笑了。
止了声。
一会,他又开口:
“你要吃什么?”
“我来接你。”
许久,宋洇听到傅晏这样问。
军.区医院在市中心附近,离宋洇家里的别墅只要几分钟步行时间,很近。
少女好以暇整穿上简单的素色裙子,套了件针织外套,提着珍珠包下了楼。
傅晏已经到了。
少年还是分别时的校服,外套宽大,手揣在兜里,站在宋宅前头的榕树下等她。
他低着头在看路过的流浪猫,稀薄的光亮将他有骨节弧度的后颈照亮,少年人的四肢舒展,看起来落拓。
傅晏静静地和没有家的小黑猫对视,许是等了宋洇久了,小黑猫也没走,便低下身伸了手指头等它来舔舐。
好像两个都是可怜的小动物。
宋洇叫了声:“傅晏。”
她喊他的名字,傅晏便缓缓偏过头看她。
身形单薄。
眼睛的颜色浅,被迷蒙月色照亮。
“这是哪儿来的猫?”宋洇走到他跟前,手抵着膝盖垂目。
“路过的,不过看起来没有主人。”傅晏的手掌很大,他伸了手把小猫抱起来,放到一旁的花坛上。
“需要给它找个地方收容吗?”
这猫还挺高贵,一踩上去,便高傲地踱了猫步。
宋洇瞅了两眼,评价,“怪可怜的。”
这猫明显是饿瘦的,也许从前有家,又或者一直孤零零的,它的毛发没什么光亮,也单薄,还是有一股子的傲气。
颇为目中无人。
瞪了两眼宋洇,就跑了。
“也许它本身就不觉得自己可怜。”
傅晏站起身,有几分生人莫近的冷意,却莫名透露出几分下了凡尘的世俗感。
“走吧。”他提起放在一旁的袋子,里面摆了些常见的蔬菜,“去给你做晚饭。”
“哦,哦。”宋洇一怔,没想到他还顺路买了菜。
她还是头回见这么有烟火气的傅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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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档病房的厨房小,也没什么油烟机,宋洇参观了一下便拒绝了所谓的大菜,傅晏没什么意见,给她煮了粥。
少女坐在病床旁看睡熟的邓清月,大抵是吗啡针剂起了效果,比之前见到的几次睡得都要踏实。
人似乎也有气色了些。
只是还是瘦。
军.区医院给的暂行方案是化疗和免疫疗法间隔。
人经历化疗会很痛苦,因为化学药物不仅杀灭肿瘤细胞,还伤害人体健康正常的细胞。
邓清月会呕吐、会脱发、会厌食。
“来吃饭吧。”
正出神,宋洇察觉到有人在她身后碰了碰,极为轻柔的动作。
宋洇怔怔地回头,也不知道怎么,就好像拨开了一颗柔软的心脏,见识到了真正的傅晏。
他真正的生活。
他的温柔。
少年端着一个瓷白的小碗,领着她往外走。
傅晏好像真的很会做饭。
煮了粥,做了小炒,还炖了汤。
色香俱佳。
“这能吃吗?”不过宋洇还是坏心眼问他。
她信任他,宋洇作为未来的决策者,相信成绩好的人聪慧,学什么都快。
只要傅晏愿意,他应该能做到能力范围内的一切。
但宋洇又很喜欢在傅晏的脸上看到失控的神色,哪怕只有一点。
这简直让人着迷。
“不吃的话,我现在到外面给你买。”傅晏坐到她旁边,清冷地告诉她另外一个方案。
这个回答就显得没意思了。
宋洇微不可闻地轻哼了声,撇撇嘴。
高档病房本就住的人少,又是夜里,医院的走廊空空荡荡,就只剩下她和傅晏两个人。
宋洇低头尝了一口,瓷制的小勺子将食物送进了嘴里,是软糯的。
少女垂着眼,精致的五官因为晚间休息,早就卸掉了所有的妆容,披散的头发只简单打理,此刻从肩头滑过,垂了下来。
她挑眉,评价:“哦,好吃的。”一副惊奇的样子。
傅晏没搭腔,就在旁边坐着,静静看她。
宋洇其实没有必要找傅晏,冰箱里有阿姨做好的饭菜,还有蔬菜沙拉,再不济她可以不吃。
女孩子的胃有的时候真就没有那么需要时时填满。
但就是莫名想来烦扰他。
真是奇怪。
宋洇低头小口喝粥。
突然发现傅晏起了身,回病房里去。
去而又返,少年被医院的白炽灯披上虚华的光影,宋洇看了过去,傅晏的校服外套袖子因为方才下厨捞了起来,手腕上多了一圈黑色的发绳。
“皮筋。”
少年将那圈发绳从手腕上褪了下来,递到宋洇的面前。
一摊手,就在他的掌心里。
宋洇眨了眨眼,觉得温暖,但并没有接。
她知道自己是故意的,弯着眼,耍赖:“傅晏,可是我没有手接哎。”
傅晏面无表情的脸上生了波澜,皱了眉但没说话。
宋洇摸清楚了,知道傅晏不会生气给她看。
现在的她可以有一万个要求去提,她可以肆意地去试探这个人的底线。
她问他:“怎么办?”
无辜而懵懂。
傅晏一顿,伸了手。
布了青筋的指节擦了她的发梢。
他轻轻攥住她的长发,然后系成一束。
宋洇可以觉察到少年每一个动作的走向,偶尔,刮到她耸立的汗毛。
她咽下粥,心里像是被挠了痒痒,一下下的骚动,酥酥麻麻的。
“好了。”少年松了手。
宋洇的目光从傅晏收回去的手上移到他的脸。
冷恹的面容没什么变化。
宋洇突然想起了父亲说的如何收服下属的招数。
也不知道用在傅晏身上有没有用。
少女眯着眼,颇为温和地夸赞眼前人:“傅晏,你真好。”
嘴角一弯,眼睛里就洇了泪雾。
像是沉了闪闪发光的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