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煜修回到家里还在想老师最后问的那个问题。
母亲是单纯恨他还是不敢面对哥哥的死亡?
会是后面一个可能吗?
沈煜修路过母亲的卧室, 抬起手欲敲门,可又不知道敲了门要说些什么,他迟疑的缓缓放下。
这时, 母亲竟是从前面的书房出来, 她看到自己想敲门的手, 微微蹙眉:“你找我?”
沈煜修这下不得不找个借口,沉吟片刻, 他倾身道:“妈, 对不起,我以后不会再犯错了。”
沈静澜现在已经彻底冷静下来, 表情一如既往的淡漠:“没事就回去休息了吧。”
沈煜修沉默的点点头,提步向前,和母亲擦肩而过的刹那, 他情不自禁的开口问:“妈,哥哥的事, 你到底是恨我,还是不敢面对?”
“沈煜修!你非要再把我惹生气是吗?”沈静澜气息瞬间大乱,冷漠的神色龟裂,变得愤恨, 那是毫不掩饰的对他的讨厌。
沈煜修自嘲一笑, 他就知道妈妈其实是恨他的, 老师看来也有看走眼的时候, “妈, 如果我死了,你会不会开心点?”
沈静澜呼吸一滞, 有些愣住了,眸底一抹慌张闪过, “你说什么?”
沈煜修这一刻敛下了眼眸,没有察觉到母亲的慌张,拳头攥了又攥,他再次抬头看向母亲:“不过要让妈妈失望了,我不打算死了,哥哥拼了命才救下我的,我不能让哥哥失望,我要把他的那份好好的活下去,妈妈你可以继续不喜欢我,继续厌恶我,但我以后会努力看开点,按我的方式好好的活下去。”
他礼貌的微微鞠躬:“妈,你好好休息,我回我卧室了。”
沈静澜怔然的看着儿子的背影,在他进了自己的卧室后,她身体忽然颤栗了一下。
什么叫我不打算死了?
这是语病还是他……死过?
沈静澜蓦地扶住旁边的墙壁,为了怕儿子突然出来,她快速回到自己的房间,关上门,背靠在门板上,她痛苦的闭上眼。
翌日,沈煜修躺在床上发呆,昨晚说的话虽然听起来很洒脱,但真的去做的时候就是另外一回事了,他心里其实还是觉得很难过,不过幸好老师昨晚带他出去走了一圈,他昨晚回到房间,至少没想过自杀。
反正也放假了,沈煜修在床上磨蹭到中午才起来。
懒洋洋的下楼吃饭,却不想楼下坐着一个面善的中年男人。
而母亲不在。
他以为是母亲的生意伙伴,没什么反应,只是跟他点了下头,当作是打招呼。
却不想保姆张嫂走过来道:“少爷,这位是太太给你请的心理医生,太太说等你下楼了,务必让张医生跟你聊聊。”
“什么?心理医生?为什么要给我请心理医生,我又没病。”沈煜修眉心紧蹙,排斥道。
张嫂为难道:“少爷,这个我也不知道,太太去上班前,就是这么叮嘱的,说你要是不配合,她就停你一切零用钱。”
“沈同学,你好。”那位张医生主动站起来说话:“你不用太排斥我,我们这一行没你想得那么夸张,并不是说真的有病才会来找我们,偶尔如果心情不好,或者有烦心事,我们也是可以帮忙开导的,你先去吃饭,吃完,你可以带我去你们家院子转转,我们随便聊聊天。”
这医生笑起来很温柔,让人没什么防备心,就像是简老师那样。
沈煜修戒备心稍缓,不知道在心里想了什么,他同意道:“好,张医生等我会儿,我先吃饭,你吃过了吗?”
“沈同学不用管我,我吃过来的。”张医生微笑。
沈煜修便没多说了,先去餐厅吃饭。
坐在椅子上,他有一搭没一搭夹着菜,思考母亲怎么会突然请心理医生来家里。
是因为昨晚他的那些话,怕他自杀?
觉得他有什么心理疾病?
出于担心,还是不想他们家闹出儿子自杀的丑闻,影响家里的股票?
沈煜修想不通,他一向不知道母亲的心里在想些什么。
更让他想不通的是,母亲竟然愿意陪他去参加这一次的舞会,他蹙了蹙眉,以为自己听错了,“妈,你说什么?你晚上也要去我们学校?你不是一向不参加我们学校的诸多事宜吗?都是让你秘书代劳?”
读了三学期,这是母亲第一次愿意去参加圣亚西的舞会。
沈静澜坐在客厅里翻着杂志,表情很淡:“前几天在你们简老师面前失礼了,这一次正好去向她赔个不是。”
原来是这样。
沈煜修黯然的垂下眼帘:“哦,我知道了。”
他转身上楼。
沈静澜蹙眉盯向他的背影,思绪万千。
简瑶看着家里一排高定,哭笑不得:“你怎么弄这么多礼服来?”
陆砚之温柔的牵起她的手:“上次舞会,我们还不算熟,所以你穿什么我也不好插手,但今天不一样,今天我要以你的男朋友身份出席,当然要好好打扮一下我女朋友了。”
简瑶认识那些高定,全是大牌,她抱着一丝侥幸问:“你借的吧?”
陆砚之眉眼含笑的看着她,不说话。
简瑶懂了,嗔他一眼:“你这样也太贵了,钱多烧的吗?”
“确实钱多,以前都不知道该花在什么地方,但现在知道了,我就想给你花,想给你买房子,买衣服,买珠宝,当然了,你要是喜欢刺激一点的,也可以买跑车,买飞机。”
霸总语录一句接一句。
简瑶听得又好笑,又觉得很开心,被偏宠的感觉真的不错,她不是个矫情的人,既然陆砚之买了,她也懒得一直拒绝,很大方的垫脚亲了他一下:“谢谢,我很高兴,不过我对衣服这些真的没有什么渴求,以后别买了,很浪费,也穿不了几次。”
“谁说穿不了几次了?”陆砚之环上她的腰:“圣亚西一学期有两次舞会,你光是参加这两次,你想想你这一生要穿多少次?”
“总不能参加一次换一件吧?可以重复穿啊。”简瑶很务实节俭。
陆砚之低头亲亲她额头:“我想看你每次都穿不一样的,就让我在这方面打扮你吧,也当作是我们交往时间的一个见证,你觉得呢?”
最后一句让简瑶来了兴趣,她眼睛亮了亮:“这个好像不错,那就看看我们能交往多久吧。”
陆砚之见她答应,牵着她过去衣架前选礼服,他准备了十件给简瑶挑选。
简瑶选了一件适合自己小个子的及膝裙,并且一点不漏。
这种舞会总归是带着孩子的,她又是老师,肯定还是要保守点为主,不能太露。
晚上,简瑶坐着陆砚之的车去往学校。
几乎是跟第一次一样,她一进去大礼堂,就受到了全场的关注,经过一学期,她的人气只增不减。
不过今天应该不会出什么意外吧?
简瑶默默在心里祈祷,就让她好好的享受一下吧。
但她没料到会看见沈静澜,她干练的走向她,“简老师,上次的事,万分抱歉,还希望你见谅。”
简瑶愣了下才想起她说的事情,她无所谓的笑道:“没什么,是我唐突了才是。”
沈静澜摇摇头,却也没有继续多说这个话题,毕竟说下去,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想了下,她换了一个话题:“那天,简老师你带走沈煜修,多谢。”
简瑶稍稍挑眉,觉得这位沈总好像比上次见面变了点什么,“沈总客气了,我是他的班主任,学生们不管是有学习上的困难还是生活上的,我都有责任。”
她刻意强调生活二字。
沈静澜神色恍惚了一下,“简老师很负责任,不愧是圣亚西所有学生都喜欢的老师。”
“这我可不敢当,我又不是钱,哪能让人都喜欢啊。”简瑶开玩笑道:“不过今天沈总会因为这个谢我,倒是让我有点意外。”
沈静澜微微疑惑的盯着她。
简瑶意味深长道:“我还以为沈总对沈同学是放养。”
沈静澜敛下眸,错开视线:“我很忙,确实没什么时间。”
敷衍的话吐出,她道:“简老师自便,我那边还要一些老熟人。”
看着她走远,给两人腾出空间的陆砚之走回来:“沈总那人还真是一向的冷淡。”
简瑶以后的“嗯?”了声,“你和她很熟?”
“谈不上熟,只是我们这个圈子的,多少都知道彼此,有过一些交集。”陆砚之解释。
简瑶点点头,没继续说了,只是看看沈静澜走远的背影以及跟贺临风他们混在一起的沈煜修。
这一晚的舞会举办得十分顺利,简瑶还得了金牌老师奖,奖金除了原本学校给的十万,还有董事会额外奖励的十万,总共二十万!
简瑶那天回家的脚步都十分轻快,甚至一个高兴,第一次允许了陆砚之留宿。
成年男女的留宿,自然是……咳咳……不可说不可说。
正式放寒假后,简瑶在家里惬意的躺了好几天,快躺废了,她才准备出门走一走,陆砚之上班去了,她只能一个人去,两人约好晚上一起在外面吃饭。
简瑶想给自己和陆砚之买件衣服,陆砚之经常送她东西,她都没怎么还回去,怪不好意思的。
逛了一圈商城,简瑶手里多了五个纸袋子,有男士的也有女士的。
买得差不多了,她从商城出来,准备去她和陆砚之约好的那家餐厅,这边过去还有一公里左右,她寻思着时间还多,便走路过去。
走到一半那样,一家商务酒店外面,有个戴墨镜的高冷女人在打电话,简瑶一眼认出那是沈煜修的母亲。
她思考要不要上去打个招呼。
不过没等她想好,沈静澜先看到她,摘下墨镜,朝她点了点头。
简瑶立即微笑回应,原本想抬起手挥一挥,却在看到一辆摩托七扭八歪的朝她冲来,眼睛一瞪,大喊:“沈总,小心!”
周围的人也发现了危险,都在惊呼高喊。
骑摩托的那个人也在大吼让开让开。
沈静澜刷地回头,当看到几乎要撞到她的摩托车,她脸色煞白,仿佛回到了当年她赶到儿子车祸现场看到的场面,她全身颤抖,做不出任何一丁点的反应。
她以为自己死定了,以为会去陪她的孩子,但这一刻,她发现自己脑海里想的却是沈煜修的脸。
她死了,小儿子会怎么样?
这个想法刚浮起,她骤然被一个人扑倒,滚向一边。
摩托车擦过她,撞到一颗树上面,狠狠歪倒,骑车人的脚被压在车下,疼得大叫。
简瑶摔倒后,迅速站起来,连忙去帮那个被摩托车压倒的人。
附近有个十字路口,正好有交警,他们立即跑过来处理这起车祸。
还算是没有出人命,只有骑车人的腿好像被压断了,一直在叫,这种事耽搁不得,交警立即带他去医院。
另一个交警留下询问沈静澜的情况。
沈静澜摆摆手表示没事,也不打算追究那个骑车的人。
只要是她现在没有心情,她脸色非常难看,身体还一直在发抖,交警建议她去医院检查一下,要是有什么问题,可以由骑车的人赔偿,不然事件过后,就不好追补赔偿了。
沈静澜还是拒绝了。
简瑶已经从沈煜修那里知道他们沈家曾经经历过一场惨烈的车祸,所以大概知道沈静澜估计是想到了过去的事,在后怕。
她就上前说自己是沈静澜的朋友,会照顾她的。
交警这才放心让她们走。
简瑶扶着沈静澜去商务酒店的待客区坐下休息,给她接了杯热水递给她:“沈总,喝点压压惊,事情已经过去了,没事了,你不要一直想。”
沈静澜双手捧住热水,隔着纸杯感受到灼热的温度,她的心似乎也终于回暖了一些,身体的颤栗慢慢平静下来,“简老师,谢谢你。”
这一次道谢的声音少了疏离客气,多了几分柔和。
简瑶弯眉笑笑:“不客气,你喝点热水,这样身体会舒服一些。”
沈静澜现在反应有些迟钝,愣了会儿才照做,她吹了两口冷气,才轻轻喝了两口,的确是舒服很多。
她又继续喝,不一会儿,一杯已经喝完,简瑶伸手:“我再帮你接一杯吧。” 沈静澜摇摇头,精气神回了大半:“不用了,谢谢。”
她看眼简瑶脚边的几个纸袋子,轻声问:“简老师是出来逛街的吗?”
简瑶顺着她视线看向自己的衣服:“啊,是的,买了点衣服,要过年了嘛。”
沈静澜忽然有些恍惚,“是啊,要过年了,又是一年过去了,时间过得真快。”
“那可不嘛,光阴如梭,所以鸡汤里才经常让我们要珍惜当下时光呢,不然错过了,这时间就再也回不去了,以后想起来,除了遗憾还是遗憾。”简瑶这话是顺着沈静澜很自然的说出来的,没有刻意想要表达什么,但说完后,倒是很契合沈静澜此时的心态,她怔然的发了会儿呆。
出了车祸后,她精神很难集中。
“……简老师说得对,光阴如梭……”她喃喃低语。
简瑶包包里的手机在震,她摸出来看,是陆砚之发来的:【我还有几分钟就到。】
【啊?你怎么这么快?】简瑶看一下时间,不是才到下班时间吗。
【今天事情不多,提前下班了,想早点见到你。】
简瑶耳根一红,【你也真是的,我又不会跑。】
【多见一下是一下。】两人的恋爱渐入佳境,陆砚之越来越会说情话。
沈静澜看简瑶在聊天,敏锐回归:“简老师是不是还有约,那你快去吧。”
简瑶呵呵笑了笑,也不客套:“确实是还有事,沈总,要不我给沈煜修打个电话,让他来接你,不然我不放心你一个人在这。”
“不用,我秘书就在附近,我让他过来接我。”
“那你现在打电话吧,我看到他过来才放心。”简瑶体贴道,她看这沈总精气神不好,不好把她一个人留在这里。
万一她一走,沈总又受了刺激可怎么办。
沈静澜感激的看眼简瑶,利落的拿出手机拨通了秘书的电话,打完,她又对简瑶说了声谢。
简瑶摆摆手,回复了陆砚之自己也有点事,估计还会比他晚几分钟,陆砚之很善解人意的没有在手机里追问什么事。
陪着沈静澜坐了几分钟,她秘书果然来了,简瑶把她交给秘书,拎起自己的纸袋起身。
走了几步,沈静澜叫住她:“简老师,下次有空来我家吃饭。”
她诚心邀请。
简瑶回头朝她笑笑:“好,有空一定。”
她继续往前走,一秒……两秒……三秒,她回头道:“沈总,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不要为了一些已经无法挽回的事情,再去失去当下的一些幸福,人生真的很短,意外和明天谁也不知道哪一个先来。”
这些道理,谁还不懂呢。
但没经历生死的人,永远很难做到,而幸好沈静澜刚刚经历了。
她没有回应简瑶。
只是一直看着她的背影。
她想她知道圣亚西的学生为什么那么喜欢她了,也知道了为何自己的孩子对她很特别。
沈煜修……
小修……
沈静澜闭上眼,眼角有些湿润。
*
快过年的时候,简瑶和陆砚之在家里商量怎么过。
“去我家过吧?”陆砚之提议。
简瑶扬高声音嗯了声,“你家?”
陆砚之揉揉她的头发:“嗯,你这里毕竟是租的,也不好装扮,去我家里方便一点,而且你还没有去我那留宿过。”
简瑶仔细想想,还真是,他们之间,一直是陆砚之来她家,她只去过他家两次,还没有留宿。
尽管那是个很漂亮的别墅,但她更喜欢自己的地盘。
“好啊,听你的,我们去你家。”简瑶欣然同意。
陆砚之笑了,抱住她,下巴搁在她肩膀上:“明天就过去吧?我们开始准备年货。”
“好,都听你的。不过我们要买些什么?”简瑶以前一个人过,基本上不准备什么,连吃食都和平时差不多。
陆砚之也不是个爱过节的人,小时候的经历让他不喜欢热闹,“我也不知道具体买什么,不过我们可以去街上逛逛,看到喜欢的就买。”
“也可以。”简瑶想想,欣喜道:“咱们这好像还可以放烟花的是吧?我们买点烟花?”
陆砚之亲亲她脸蛋:“好,过完年,我们出去旅游,我还没跟你旅游过。”
他还记得上次秋游的事情。
简瑶好笑的看着他:“知道啦,一定跟你去旅游,你想去哪就去哪。”
“去海边。”他不假思索。
简瑶一点没意见。
正说着话,外面好像飘下来什么白色的东西,简瑶看过去,见是雪花,她欣喜的起身走向阳台:“砚之,你看,下雪了。”
她站在阳台朝陆砚之招手。
陆砚之走过去,和她一起伸手接了几片雪花在掌心里,“漓城其实很少下雪,冷吗?”
“不冷,我身体素质可是比你们男人还厉害呢。”简瑶指指自己身上单薄的外套,她可是一点不怕冷。
陆砚之目中掠过一丝狡黠,“那我冷。”
简瑶微微睁大眼睛。
然后她拉开外套,敞开:“那你进来。”
陆砚之:“太小了。”
简瑶:“好像也是。”
两人一本正经的讨论,随即对视一眼,噗嗤笑了。
陆砚之把自己的外套拉开:“你进来。”
简瑶一点不客气的钻进去,双手抱住他的腰,唇眉弯弯的闲聊:“砚之,你以前过年是怎么过的?”
“不过。”陆砚之斩钉截铁。
简瑶挑眉:“嗯?不过是怎么个过法?”
陆砚之温声道:“就是白天在家里看看书,自己随便做点东西就睡觉了。” “不看晚会?不放烟花?”
陆砚之摇头。
简瑶笑了:“那可真巧了,我以前也不做这些,不过现在我们两个人了,就一起做做吧。”
陆砚之知道简瑶曾经也是一个孤单的人,他微微一笑,更紧的抱住她:“好,以后我们一起做以前没有做过的事情。”
“要不拉个钩?”简瑶竖起小拇指。
陆砚之摇摇头,“我觉得还是盖章更好。”
话落,他俯身吻住简瑶,很温柔的探入,一如外面飘扬的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