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现代言情>港城冇雪【完结】>第17章 有雪(三合一)

  “醒來到書房見我。”

  贝依迷迷糊糊刚睁开眼, 就在床头摸到了一张质感厚实的牛皮纸便笺。

  遮光窗帘厚重,只因日头高挂,方泄进了几缕亮白金光, 让她看清了其上字迹。

  钢笔字迹遒劲、力透纸背,又是写的繁体, 更显板正规矩,不容违逆。

  宿醉后的脑袋并不算清楚,但贝依用一根神经末梢都想得到这是谁写的。

  她“腾”地坐起身来, 在舒适的床垫上弹了几弹。

  “嘶——”怎的屁股还有点痛痛?

  贝依一双大眼睛逐渐睁圆。

  她不会把黎先生, 酒后乱那什么了吧!

  她忽地跑下床,可是痛痛的位置不太对。

  贝依一拍脑壳,断片真是令人不愉快,她连自己什么时候摔了都不知道。

  然而断片还有更大的坏处。

  贝依悄咪咪磨蹭到黎樗书房门外,一脸痛苦面具。

  她只记得昨晚表白了,但她丝毫没有印象, 表白是成功了还是失败了呢?

  贝依飞速运转她的小脑瓜,大概率是失败了吧,否则黎先生会守在她床前摸摸她的脸, 而不是这么严肃地叫她来书房……

  “进来。”声音沉冽肃穆。

  完蛋了!贝依内心呜地一声。

  尽管进门这女孩现在一脸无辜又讨饶, 水灵灵的大眼睛尾尖垂着显得乖顺极了,黎樗依然在看见她的第一眼就额角突突直跳。尤其再一瞥她的一双玉足,圆巧如珠的十趾微不可察地动了动,而这里几小时前曾踩在他的腹部……

  “去把拖鞋穿上。”声音更沉了几分。

  女孩“哒哒”地跑远, 黎樗微微阖眸, 强忍额角的跳动。

  他实在不愿再回忆昨夜。

  无人知晓他昨晚接起来电听到第一句话时内心的震颤。

  像极了他精心浇灌的幼苗, 终于朝向他开出了一朵芬芳清甜的花。

  只可惜,这恐怕是朵昙花。

  因为下一秒, 他的一腔温情就被女孩突然起飞的声音创得七零八落。

  “我!喜欢你!——你都不知道……我、有多喜欢你……”

  黎樗眉尖压低,“你饮酒了?你在哪里?”

  “我在哪……我才不告诉你!”黎樗眉心拧起之际,女孩又软软的一句,“反正你总会找到我。”

  他的心口蓦地,像是也松软了一块。

  “你只知道对我好,不知道我会喜欢你吗?不解风情的老男人!大笨蛋!唔!——”下一秒就被人捂住了嘴。

  接下来便是她的那位易姓同学欲哭无泪地解释她喝多了酒,并给了他地址。

  若是事情只到这里也就罢了,黎樗捏起了眉心。

  女孩穿好了拖鞋,“啪嗒啪嗒”地回来了,依然是一副弱小可怜又无助的乖巧模样。

  「这回没毛病了吧?」贝依一面腹诽,一面悄悄打量这间书房。

  依然是极其宽敞的空间和整面的落地窗,暗色檀木的宽广桌案对面,摆放了一只没有靠背的高脚凳,贝依猜想,那应该是她的位置。

  不过男人并没有让她坐下。

  硬朗有力的指节扣住檀木桌面敲了敲,黎樗抬眸直视她,“讲讲,错哪了。”

  贝依震惊得差点绷不住她可怜无辜的表情包。

  这合理吗?

  她表白失败了,还要给被表白的人检讨道歉?!

  太欺负人啦!

  贝依两颊鼓成了河豚状,眼里也不自觉盈了层水雾。

  她低头不看他,声音细微却倔强,“不知道,忘记了。”

  不知是否她的错觉,好似听到了男人并不明显的一声沉沉叹息。

  他起身走近,竟是一只温热有层硬茧的手指托起了她的下巴。

  她被迫仰脸,撞进黎樗的眸,那双漆黑深邃的眼里却不似她想象的那般写满了严厉的责备,反而是温柔又无奈的。

  贝依有些怔怔。

  黎樗手指横在她下颌细嫩的皮肤上微微拨动了几下,像是在用哄小铃铛的手法笨拙地安抚她。

  贝依表示无语,不过刚刚的那番委屈好像的确不知何时不见了踪影。

  说起小铃铛,她刚才去卧室穿拖鞋时轻轻扯了扯它耳朵尖:“要不你跟我一起去书房吧,你爸爸就不会很凶了。”

  谁知小猫用看傻子的眼神瞥她一眼,转身跳上了窗台。

  哼,坏猫猫!

  见她出神,黎樗拇指也按上她下巴,轻捏了捏,终于开口。

  “为什么饮那么多酒?”

  “因为我酒量有点好,喝少了醉不了。”贝依轻声嘟囔。

  “为什么一定要喝醉?”语气稍稍重了几分。

  还能为什么?不喝醉哪敢表白,怕被拒绝嘛……虽然喝醉了表白也一样被拒绝。

  贝依心下轻哼一声,又不想理他了。

  黎樗又一次无声叹息,捏住她小巧的下巴尖轻轻晃动,“不管为什么,以后不可以这样,很伤身体。”

  “哦。”贝依嘟着嘴应下,内心却反骨作祟。

  除了你也没人值得我这样,大可不必担心。

  他似是犹豫了几息,“还有,以后少在外人面前饮酒,你饮醉了……会行为不当。”

  ……什么?!

  贝依领会了一下他想表达的意思,内心几乎是嗷地一声。

  “从,从来没有人说过我酒品差哎。”她弱弱挣扎。

  “你还在其他人面前饮这样醉过?”他突然沉下眉眼。

  “……没有。”不管有没有,求生欲都会教她先说没有。

  贝依仔细回忆她大学室友们的打趣和吐槽,好像似乎曾经说过……

  “贝依特别搞笑,在酒吧喝多一点就喜欢叫男的菜狗,我们还得看着把她拉回来免得被打,哈哈哈……”

  她倒吸一口凉气。

  黎樗俯视她表情,淡淡冷哼一声。他也并不想再回忆昨晚,他到酒吧接到她之后。

  惯常的绅士风度并不允许他对女性做出太多的肢体触碰,因而他一开始只是轻轻揽住女孩的肩头。

  谁知她软若无骨地直接往地上倒,惊得黎樗一把拦住她腰才捞了回来。

  或许是弄痛她了,女孩皱起琼鼻,杏眼含雾地嗔他一句,“菜狗。”

  黎樗:……

  或许得益于两人之间将近三重的年龄代沟以及多多少少会有一些的母语差异,黎樗并不能准确地识别这个词的意思,但他直觉这不是褒义。

  贝依被他这一声哼得心下一颤,小声试探,“我……出言不逊?”

  黎樗面无表情地应了一声,贝依敏锐地领会到他的未尽之意。

  还……还有?!

  贝依轻咬下唇,她室友还说过什么来着?

  “我说贝依,要不你谈个恋爱吧,但凡有个男朋友你也不至于喝多了抓着我们几个‘腹肌给我摸摸’……”

  “呜——”不会吧?!

  “我我我色迷心窍?酒后乱性?我错了。”贝依怂得很认真。

  黎樗看她一脸痛定思痛的表情,捏她下巴的手指轻轻用了点力道,可贝依却像个被拎住后颈皮的猫咪,可不敢动呀。

  昨晚,他看着醉软成一团的女孩,思考了几息把她运送回去的姿势。

  于是决定将她竖着抱起,扛到了肩上。

  贝依很乖,过程中并没有挣扎,可黎樗显然放心得早了些。

  女孩甜软的声音经酒精发酵醺然之后更加娇嗲。

  “黎先生,你的肩好宽呀,我的胸放在上面好舒服。”

  “贝依。闭嘴。”他咬紧牙关。

  “黎先生,腹肌给我摸摸好不好?唔?摸不到……”

  女孩抬脚蹬掉漂亮的高跟鞋,和田玉块一般光滑白嫩的足软软踩上他腹间。

  “jiojio摸也可以,啊!有块块,硬硬的,好舒服……”

  黎樗抬手箍住她不老实的小腿,自动屏蔽她的魔音贯耳,加速了回家的步伐,快得像是怕被烈焰焚身。

  可点火的小魔头并不放过他。

  “黎先生,你的耳朵朵好红哎!像红烧的……啊呜!好吃!”

  啪!——“松口!”

  “嗷呜——屁股痛痛……”

  小魔头醒了酒,变回了无辜的小天使,还对自己的种种恶劣行径一无所知。

  黎樗定定看了她几息,蓦地撒手回了身。

  贝依心知,这是反省结束了,要宣判了,呜呜。

  男人回到桌案前,拉开一把抽屉。

  像极了中学时候的老师,彷佛下一秒就会拎出一根教鞭……

  然而黎樗拿出来的,是笔和纸,放到了靠近小板凳的位置。

  37度的嘴终于说出了对她的冰冷判决。

  “写思过书,保证以后不犯,三千字。”

  啊!

  无情的男人宣判之后就离开了书房,留贝依一个人坐在小凳子上。

  赛博眼泪流了几千行,写出来的检讨却没几行。

  小铃铛喵了两声昂首阔步走进书房,彷佛在视察它的领地,抑或小弟。

  却被贝依一把抓住搂在怀里一顿揉搓。

  “啊啊啊小铃铛!你姐姐我好惨哟!”

  小铃铛视察小弟之举惨遭滑铁卢,喵嗷喵嗷地逃走跑远,不知是不是寻它爸爸告状去了。

  “不行,好想知道你爸爸在做什么。我得去看看!”

  开放式厨房区域,水龙头汩汩流出的水冲在黎樗的右手上,他微微出神。

  这只手触碰过她,拍了那一掌之后,软弹满握的温香触感洗不掉。

  这只手也碰过他,昨晚浴室水流中,贲张难解的炙热触感洗不掉。

  “黎先生?”

  他倏地握起右拳。

  关掉水龙头,拭净手上水珠,他一系列动作依然清贵高雅。

  任谁也看不出这内里已然龌龊难言。

  “写完了?”他微微挑眉,看着出现在他眼前的女孩。

  奶白色长袖长款荷叶边棉质睡裙,配上她甜滋滋的笑,像朵乖甜的茉莉花。

  这是他亲手为她挑选的睡裙。

  贝依小小声,“当然没有。”

  “不过,我有个问题想问黎先生,”她小碎步蹭到他眼前,仰头望他的大眼睛像是写满了单纯的求知欲,“昨晚我的衣服,是谁给我换的呀?”

  正如她所料,男人只淡淡回了句,“请了阿姨。”

  也是,总不能指望是他换的吧?就不信那样他还做得了柳下惠。

  ……还真不一定。贝依突然扎心。

  她又问了句扎心的话,当然,还是扎她自己的心。

  “我对您说的那句话……我唯一记得的那句话,也需要被写进思过书里吗?”

  我对你的表白,是否也是我的错呢?

  “无需。”他答得很快,贝依松了口气。

  “你可以向任何人表达你的感情,这是你的权力,贝依。”

  “而不接受我的感情也是您的权力,对吗?黎先生。”

  黎樗注视着女孩渐渐湿润的圆眼,微不可察地又是一声叹息。

  他们终究绕不开这个话题。

  “我不会接受任何一份没有想好的感情,这是我的问题,与你无关。”

  “没有想好?”贝依不明白,“我……”

  “对我来讲,互相许诺的感情是极其郑重的,重过一辈子。”黎樗向她解释。

  “没有人能对我这种人轻易许诺一辈子,贝依,你也不可以。”

  愣怔了一瞬,几乎是下意识地,贝依闪避了这个话题。

  “黎先生,你在做什么呀?看起来,你要做饭?”

  她只是个没满二十一岁的女孩,对未来无知、迷茫、恐惧皆有,而他的背景可以让世间任何人望而却步。没有人认为他们终将有好结果,她要拿什么承诺他一辈子?

  贝依眨了眨眼,压下其中湿意。为什么不能只谈一场恋爱呢?明明……

  “嗯,做海参黄金米粥,再炖猴头菇鸡汤。你饮酒过度,需要养胃。”

  明明你也如此在意我。

  女孩不知何时已转身跑远,因而无人注意,黎樗敛眸之际眼底黯然。

  书房里,乖乖写检讨?不存在的。贝依拿手机噼啪打着字。

  起因是易欢欢发出试探:「姐妹,战况如何?[]」

  贝依深深叹气:「大败特败![]」

  易欢欢依然疑惑:「被拒绝得大败特败还是被do得大败特败?」

  贝依:「????」「[]」

  易欢欢言简意赅:「好的明白了」

  贝依:怎么感觉更扎心了呢?

  “欢欢,所以你早就知道贝贝喜欢的人是黎董?”

  公寓里,钟青云和裴璋都来了她这屋,烦得易欢欢眉头紧蹙,她今儿可不想斗地主。

  她淡淡应了声,钟青云却继续,“那上次我问你你什么都不说,贝贝说她没追到我还不信呢,你早说是黎董我不就明白了嘛……”

  易欢欢一脸无语,“这好歹是人家私事吧?我也是偶然发现的。再说了,黎董怎么了?也未必就追不到……”

  她心想,姐妹,你争气一点,话我都帮你吹出去了。

  “她配得上吗?”裴璋冷冷一句,两女生都顿住了。

  “不是,裴璋你什么意思啊?”易欢欢从懒散的瘫倒状坐直了身子。“我没听错吧?你说贝依不配?”

  “不然呢?以黎董的身家地位,贝依她凭什么嫁进去?”裴璋面容冷静,语调平淡得彷佛不过是叙述事实而已。

  易欢欢不可置信地冷笑一声,“如果我没记错,裴璋你不是喜欢贝依吗?你一个劲儿说她配不上黎董,你不会还想说她只配得上你吧?”

  裴璋薄唇微挑,“也未必。”

  也未必什么?也未必配得上他吗?

  易欢欢“腾”地一下子站起来,“裴璋你放屁!”钟青云赶紧起身拦她,易欢欢直盯着裴璋指着门口,“滚出去。”

  门“通”地一声关上,易欢欢仍胸口起伏。

  钟青云一脸复杂,“欢欢你之前不是还挺喜欢裴璋的吗?”

  易欢欢狠狠冷哼一声,“我眼瞎了才喜欢他。”

  大平层里悠游自在的贝依并不知道公寓里因她而起的这通官司。

  她心情十分美丽地泡着澡,因为她的三千字已然大功告成。

  至于为什么突然如此高效——

  当然是黎樗吃饭的时候对她说,“写完带你出去玩。”

  好嘛!不跟她谈恋爱,但给她做饭又带她玩,容易满足的贝依小朋友又浅浅地开心起来了。

  灌注了牛奶的浴汤是散着奶香的温暖,漂浮着的玫瑰花瓣又给她沁满了玫瑰香气,偶尔飘着的小鸭子被她抓住捏一把,贝依甜甜笑着猜测,这些不会都是他专门为她准备的吧?她记得刚来时可没有。

  不过满身滑腻腻的贝依很快有了新的忧虑,她在这边好像没有衣服哎,待会出去要穿什么呢?

  难不成要穿他的……哦吼,听起来也不错!

  贝依漫无边际的遐想终结于衣帽间的一众盒子袋子,随即她惊得睁大了眼。

  “都是我喜欢的牌子哎!您什么时候准备的这些?”

  “让秘书买的。”黎樗含笑答道,看到贝依手中提起一块粉嫩的小布料,他向一旁避开了目光,随即补充一句,“不是威廉,是女性秘书。”

  贝依动作一顿,“哟,黎先生还有女性秘书呢!”

  抑扬顿挫,不,应该说是阴阳怪气的调调,让黎樗毫不犹豫将大掌呼噜上她摇摇晃晃的小脑袋,“贝小姐,只LE的秘书部就有八十人,而我是个会给予任何性别同等工作机会的老板。”

  贝依属实被这人的秘书数量震惊了一下,像是被狮子扣在爪下的小猫,她随即乖巧,“好的老板。”

  “不过老板,我还有一个小小的问题,”贝依狡黠地转动着水灵灵的眼珠,“老板您是怎么知道女性员工我的size的呀?”

  黎樗大手依然扣着她,自己却往后退了一步,面色不改。

  “抱歉,无可奉告。不过我猜一个办事妥帖的秘书,应该有为你准备不同的尺码。”

  “哦——”贝依抻长了语调,“我看看,有BCDEF……”

  她又转向他,“为什么没有A呀?是不是老板你说唔——”

  大手毫不犹豫捂住女孩的下半张脸,顺势把她转身往里一推。

  “贝小姐再多说几句,出去就只来得及看到伦敦的夜景了。”他退出衣帽间,为她关好了门。

  隔着隔音效果极好的厚重房门,黎樗都听得见女孩在内的开怀笑声。

  他也不可自抑地扬了嘴角,抬手碰了碰温度不太寻常的耳根,哦,手上还有她甜甜的发香气。

  他轻叹着摇了摇头。

  今日伦敦依然是个少有的好天气,不过黎樗说得没错,等他们出了门,已临近日暮时分。粉橙色的天空映照着石头砌成的街道,像极了她初到伦敦那日的美景。

  这次,有他在身边。

  贝依开心得几乎要飞起来,她坐在副驾驶上,尽情地享受街边的美景。

  这就是欧洲大陆啊,每一条街巷都有其独特的风情,浪漫得令人挪不开眼。

  黎樗无奈,抬手拍拍她快要伸到车窗外面的脑袋,“回来坐好,伸出去很危险。”

  “哦。”贝依依然像是头顶装了一键乖巧按钮,被他一拍就坐正了身子。

  不知这人有没有发现,他好像越来越习惯与她肢体接触了呢?

  贝依心下哼笑两声,侧头盯着男人,心里琢磨着新点子。乖巧?不可能的。

  “黎先生,我记得有人说,这车是不是有星空顶呀?”

  黎樗应了声,“嗯,想看?”

  “要看要看!——哇!”

  静谧的车厢内,彷佛他们二人沐浴在满天星辰之下,浪漫得不可方物。

  她似能举手摘星,就好像面前这人也触手可得。

  “真好看!在这种车里doi一定特别有氛围感!”她又出言不逊。

  行驶中的车忽地一顿,黎樗深吸一口气,抬手“啪”地关上了开关。

  星星没了。

  “我想贝依小姐,应该不希望我在去玩的路上教育你。”

  “好的黎樗先生,我十分抱歉地收回我的话。”

  话音刚落,贝依咬住了唇瓣。她刚刚好像,叫了他的全名。

  她悄悄抬眼看他。

  这人今日穿的依然是件纯黑色的亚麻衬衫搭同色休闲西裤,尽管比起他往日的成套西装已然亲和很多,但冷厉的黑色配上他紧实的面部线条,依然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质,让人琢磨不透他的心情。

  “看什么?”男人先开了口,“你叫我名字对我的冲击远远不及你刚刚那番话,不必如此警觉。”

  车子到了目的地,黎樗熄火准备下车,一转眼却见女孩依然呆呆看他。

  他又抚了一把她发顶,为她解了安全带。

  “发什么呆?下车了。”

  贝依急忙跑下车绕去他那边,指尖捻住他的衬衫袖口,轻轻摇了摇。

  “如果你真的没生气的话,那,我想听故事。”

  黎樗注视着一脸认真仰视他的女孩,唇角溢出丝缕笑意。

  “不先问问我带你来哪里玩?”

  嗯?贝依环顾四周。

  霞光落在宽广的河面,粼粼反射着细碎的波光。对面是大本钟,连着那一片哥特式建筑,林立的尖尖顶在黄昏里显得更加整齐。

  而此处……

  贝依逐渐抬头,一直仰到很高——

  “伦敦眼?!”

  “我们要上去玩吗?”

  黎樗应了声,望向她的眼神是无言的温柔,“你很喜欢伦敦的日落,除了你乘过的落日缆车,就是这里,风光最好。”

  伦敦眼这座巨大的摩天轮,每个车厢都有全角度的透明玻璃,等到转至空中,就好像在沉浸式拥抱彩云一样,必然美不胜收。

  “哇!我太喜欢了黎先生!我要开心得飞起来啦!”

  然后贝依果然飞了起来,一扑身挂住了男人的颈。

  黎樗下意识揽住她的腿,就这样将女孩抱在了前怀。

  秾丽绚烂的晚霞,向来是火热艳烈的,一如此刻空气,都盈满了散不尽的热意。

  他的面容极近,英俊的鼻梁又高挺着,浓烈的荷尔蒙气息强势地、却也轻柔地扑上她的面。

  她要迷醉在泰晤士河畔的晚风里。

  金橙色的霞光自西方映下,投射在女孩犹如美神缪斯般精致的面庞,莹亮的瞳孔变成浮金的琥珀色,倒映的满是他的身影,唇珠晶莹鲜艳,如同伊甸园知善恶树上的禁果。

  他妄想食之,不知善恶。

  黎樗率先回神,拍拍他手边的腿示意她下来,却忘记了她今日穿的是条休闲利落的浅蓝色满花牛仔短裤,一双笔直的长腿无遮无拦。

  他掌心直直触在女孩白嫩温软的肌体上。

  宛如触电。

  黎樗径直弯腰放她落地,触碰她的手却微不可察地僵直着。

  贝依偷偷背起手抚过他的掌心触摸过的位置。呀,烫烫的。

  如同她此刻的脸颊肉一样,都好巧不巧地,被晚霞染了色。

  一路无话,及至踏进了只有他们两人的车厢,厢门缓缓关闭,贝依才蓦然回神。

  “啊!这是摩天轮!”

  接收到来自黎樗的“你没事吧”的眼神关怀,贝依缓缓捂住脸颊。

  男色误人,她怎么忘记了这是摩天轮呢!

  贝依记得网上的关于摩天轮的传说,都说一起坐过摩天轮的情侣终将分手,但如果情侣在摩天轮的最高点接吻,两人就能白头偕老。

  车厢缓缓上升,贝依垂头注视着越来越远的泰晤士河面,心跳彷佛也跟着越来越快,她有些慌乱地闭了闭眼。

  他们还不是情侣,她当然也不敢奢望与他白头偕老,她甚至心知肚明,他们或许终将有一天会分道扬镳。

  可是传说与迷信的存在,也皆是因为心中有所求。

  贝依心有所求,她想求个万一。

  她要在摩天轮最高处亲吻他。

  可是该怎样才能做到呢?

  “又发呆?”黎樗笑着看她,“不是说要听故事?”

  “听!”贝依悄悄抬眼,离最高点还有一定距离。

  “想听什么?你来说。”黎樗持着香槟杯倚上扶栏,望向她的眼神满是温意。

  贝依鲜少见他这样松弛自在的样子,她突然就不忍他去回忆那些不甚美好的过往了。都过去了的事情,她知晓不知晓又有什么关系呢?

  黎先生,合该一直幸福快乐。

  “不如我来讲讲我的名字吧!”贝依朝他甜笑,果然看到了男人眼中的惊喜之意。

  “我的名字是我爷爷为我取的,依,是希望我心有所依。不管他在或不在,我都要永远有人爱,永远不孤单。”

  提起爷爷,贝依的眼中还是浮起了晶亮的水花。

  “会的。”黎樗答得毫不犹豫,直视着她的一双凤眸熠熠有光,令人不自觉地信服。

  只是贝依无法判断,这是许诺,还是祝愿。

  黎樗将目光投向天边金粉,正准备开口,“我……”

  “黎先生!”却被女孩脆声打断。

  “您站的这个角度好美啊!身后刚好是粉紫色的云,我要帮你拍下来!”贝依蹦蹦跳跳地举着手机为他找起了角度,顺便觑了眼车厢的高度。

  嗯,还差一段。

  男人微摇了摇头,笑意中蕴着无奈和宠溺。

  “好了没?我帮你影张?给你发微博?”他问贝依。

  “好啊好啊!”女孩开心应下,又突然怔住,“黎先生,您知道微博?”

  黎樗微微挑眉,“贝小姐,虽说我必须承认我们之间有一定程度的代沟,但不至于……”

  “啊啊啊我想起来了,那堕天使……”贝依收住了话,见男人笑着并未反驳,心里像极了咕嘟咕嘟煮得冒泡的热红酒,又暖又甜又醉,“那您关注我了?我都搜不到你的账号……”

  黎樗神色微动,话到嘴边变成了,“抱歉,我没有账号。”

  “好吧。”贝依嘟着嘴垂了头,却在看到距地面的高度时一惊。

  她下意识抬头看,已经马上到顶了。

  “害怕?畏高吗?”男人非常敏锐,注意到了她瞬间的紧绷。

  “我,我想再讲一个故事,”贝依的确很紧张,却不是因为恐高。

  “黎先生有没有听过摩天轮的传说?

  传说在摩天轮经过最高点的时候,车厢内的人都必须闭上眼睛,不论发生任何事,都不可以睁开。”

  贝依干咽了咽口水,而黎樗只定神望着她,深邃微眯的凤眼里看不出信或是没信,她急得直接上前一步。

  说不清楚为什么,不过一个传说而已,她竟恐惧得,连仰视黎樗时的声音都微微发颤,“黎先生,闭眼吧,到顶了。”

  黎樗终究如她所愿,闭上了眼睛。

  他清晰地感觉到,女孩在努力地踮起脚,香甜的气息、湿软的热度,向他愈来愈近。

  摩天轮到达最高点。

  她轻轻吻上他的唇。

  伦敦眼为包厢的每一位客人,都精心准备了Pommery皇室香槟,微甜涩烈的醺然之气在两人相触的唇间晕染溢开。

  他外表如此硬朗冷肃的人,唇竟这般柔软温热啊。

  舒适得令人战栗、令人心跳猛烈得将要蹦出来。

  若是时间可以定格在这一刻,该多好啊。

  可惜时间总要流逝,摩天轮终究缓缓下降,而黎樗徐徐睁开了眼。

  眼中已然找不见丁点方才的笑意,凝视着她的目光,像是失望于一个顽劣的孩童。

  贝依急忙想要逃开,却被他一把拉住手腕带至近前。男人声音的冷沉,冻得她几乎发抖。

  “贝依,我是不是,看起来很好骗?”

  她慌乱得不知何时已流了泪,她不敢抬头,怕被他眼中的锐意刺伤。

  “对不起,我,我骗你了我冒犯你了,我可以再写三千字我……”

  “贝依,”黎樗双手握住她的肩,“抬头,看着我。”

  他的祈使句,好似总有无形的牵引力,帮贝依屏蔽掉一切杂乱心音,望进他专注的眼。

  “告诉我,为什么这样做?我要听真话。”

  “因为摩天轮的传说……”贝依抽噎着。

  “摩天轮的传说不是要在最高处闭眼,而是要在最高处亲吻,”黎樗话语急促却十分笃定,“否则会怎样?告诉我。”

  “否则……否则会分开。”她几无招架之力。

  “那你为何要亲吻我?为什么?”他步步紧逼。

  “因为我不想与你分开!”她终究一败涂地。

  女孩哭泣着、颤抖着,被他拥入怀抱。

  黎樗俯首,轻轻吻上她发顶,他紧紧搂住这世间于他而言最珍贵的宝贝,任凭汩汩的美人泪浸湿他昂贵的衬衫。

  “我很开心,贝依,”他在她耳边说道,“你无法想象我有多开心,谢谢你。”

  “……什么?”贝依哭声一顿,“您没有生气吗?”

  “或许曾有,”他的确不喜欢被人哄骗,“但现在,全部都没有了。”

  贝依有些不解,眨着眼睛怔在原地,任凭黎樗粗粝的手指划过她细嫩的脸颊,为她仔细拭泪。

  像是摩擦得终于有些疼了,贝依摘下她脸上忙乱的大手,一面仔细观察,一面用自己的指腹摩挲着。

  “好硬啊,好多茧,怎么会这样呢?大少爷应该也不至于辛勤劳作吧?”小女孩的情绪总是来去匆匆,这会儿已然拿他调笑。

  黎樗眸色深深,“明日带你去一个地方,到时候你就知晓了。”

  贝依眼睛一亮,“明天也出去玩?!”随即瞋着他补充道,“明天出去玩,你可不许凶我了!不然,不然我就……”

  女孩的未竟之语,被黎樗的拇指抵住封在唇中。他听不得她接下来的话。

  “抱歉,以后不会了。”

  “唔唔!”这人嘴上说着不会了,手指的力气仍强势得分毫不松,哪里有一点抱歉的样子?贝依重重地哼了两声,神气劲儿一直持续到了回到公寓。

  “WHAT?!”易欢欢震惊得差点从沙发上蹦起来。

  “我没听错吧?你们这爱情故事怎么听起来这么离谱?”

  “……也没有很离谱吧?明明是甜蜜浪漫的、虽夹杂曲折的、但走向美好的。”

  易欢欢拧起眉头,掰着手指头仔细跟她盘点。

  “你跟他表白,他让你写检讨?你kiss他,他把你凶哭了?贝依你确定你喜欢的人他精神状态正常吗?”

  “……喂易欢欢,断章取义不太好吧?”贝依咕哝着,“虽然听起来是有点奇怪,但我能感觉到,他是喜欢我的,并且在期待我什么。”

  她也掰起了手指头,“我说我喜欢他,他看起来没什么波澜。可我说不想跟他分开,他说他特别开心。爱情啊,真是复杂。”

  易欢欢也苦恼似的手撑着侧脸,“这个奇怪的人,究竟想要什么呢?”

  伦敦城郊的古堡里,杨叔也问了同样的问题。

  红木桌案之后,一柄顶奢珠宝品牌手工制作的打火机被男人握在手中,玩弄似的开开合合,室内的灯并未全开,他深邃的面容在火光中起伏明灭。

  黎樗终于缓缓点燃了手中的雪茄。

  “我要,她的全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