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市的春天乍暖还寒，一场淅沥夜雨过后，成树的花苞将将绽出淡红粉白。
正是春困好时节，白橘相间的肥猫窜出草丛，懒懒打了个哈欠又眯上了眼。京郊御景庄园一座独栋别墅里，却已架好了成排的黑压压摄影机。
这是职场真人秀综艺《还看今朝》的拍摄现场，十位来自国内外顶尖高校的商科学生在这里起居，共同角逐主办方——全球顶级风险投资基金LE Capital的暑期实习机会。
今日的拍摄依然从起床开始，不过七点，网友已聚集在直播间嗷嗷待哺——
「支持从公主开始叫起的朋友扣1」
「1111快给我看美女睡颜[色][色]」
被无情选中的贝依，是京大金融系大三学生，因为甜化人心的天使脸蛋，甫一亮相就暴涨百万粉丝，喜获爱称“小公主”。
摄像机遵从民意地推入，一张精致圆巧的鹅蛋脸陷在奶黄色珊瑚绒的温柔乡里，瓷白肌肤水嫩无瑕，浓翘羽睫在悉窣声中轻颤，眼睛却还不舍得睁开。
「呜呜，女鹅睡得好香，不忍心叫了怎么办？」网友心软软。
“没事，我忍心，”掌机的PD姐姐无情播放闹铃——
“玛卡巴卡阿卡哇卡米卡玛卡呣！玛卡巴卡……”
贝依俏鼻一皱，糯声喃喃，“让我再睡一会儿嘛，玛卡巴卡……”
「谁懂啊！wuli公主是吃可爱多长大的吧！[]」
「这跟昨天冷静睿智分析项目到半夜的精英姐姐是同一个人吗？！」
镜头在玛卡巴卡之歌中缓缓环顾，同网友的视线一起，定格在书桌上一个没阖上的英伦风牛皮纸记事本。
熟悉的清丽字体翩翩然跃入眼帘，令人不自觉跟着念出声来——
“向他走近一点点”
「卧槽这是什么？！果然早起的猹有瓜吃！」
「公主有心上人了？三分钟之内我要知道这个好命男人的全部信息！」
PD姐姐温柔嗓音一响起，床上的贝依就登时睁圆了眼睛。
“嗷——”贝依一个飞扑下床，将本子抱在怀里，方醒还蒙着层水雾的鹿眼无辜地朝PD姐姐眨了眨，彷佛在说，“什么都没有噢”。
“咳咳——”PD姐姐对她这掩耳盗铃的行径一脸没眼看，瞄了眼飞速滚动的弹幕，“那么问题来了，他，是谁？”
“他……”
牛皮纸本熨帖地护在心口，贝依的耳尖也随之升温。
两年前那个男人走向她的每一步，彷佛又重新踏来。
富丽会堂庄重华美的水晶顶灯洒下淡金色明光，那人眉目深邃、五官英朗、线条如刻地沐浴其间，毫不夸张地胜过雕塑巨匠的传世之作。
一身面料贵重剪裁精细的雅黑西装，包裹的身材挺拔健硕，于一众制服簇拥之中，朗身鹤立，贵气浑然，宛若神祗天降。
那一瞬，贝依彷佛心脏被“咚”地一撞，久久不能归位。
她大概是第一次明了，什么是“一眼万年”。
“扑通”心跳声中，天神奔她而来。
直到他深潭般漆黑的眼眸探询地望向她的工作人员牌证，贝依依然沉醉在放大的神颜中，全然忘记自己合该为他引路。
“贝依？贝依！”
她蓦地回神，眼前却只剩下黑洞洞的摄影机。
贝依释然莞尔，那年她大一，刚被选入京大礼仪队，第一次参加某届政企峰会作场内引导，就遇到了那个男人。
直到今天参加节目，也皆是因为，LE Capital正是他在英国读大学时一手创办的公司，不过十年便已跻身全球四大风投之列，成为亿万金融学子的梦中情司。
“他是我，仰望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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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贝贝，听说你录起床的时候干了件大事？”
钟青云做好了妆发，踢踏着拖鞋进来，眼神有意无意地掠过贝依的书桌。
“青云，早啊。”贝依正仰着脸，乖巧地迎接着化妆小姐姐的刷子。
“说过啦叫我青青，青云太土了！”钟青云微微拧眉，“你叫贝贝，易欢欢叫欢欢，我叫青青，这样才好。”
“好的青青。”
“呵，你都不知道，易欢欢今早赶在摄像进去之前先化了个妆，根本就不是素颜，”钟青云讽笑之中难掩忿忿，“我都看见她的眼线了。”
“啊，那一定很困。”贝依答着，小小打了个哈欠。
她们昨晚deadline要上交一份项目评估报告，分数计入遴选实习名额的最终评审。奋战到半夜，她是真的很困。
钟青云一噎，没趣地撇撇嘴，话锋一转，“说起来，你的那个暗恋对象，到底是谁啊？”
“什……什么暗恋对象，”贝依腾地脸红，小声挣扎，“我哪里是这样说的！”
“有什么区别？网上都炸开锅了。”钟青云一脸看透，“哎，是裴璋吧？”
贝依终于不可置信地转头，“开什么玩笑？！”
“不是？那网上都快嗑疯了，你俩CP超话已经登顶了你没发现吗？”
贝依赶忙向化妆姐姐道了句抱歉，拎起手机打开榜单，顿时两眼一黑。
#贝依 仰望的人##贝依 裴璋#霸占文娱热搜榜首。
颤抖的手指点进她和裴璋的CP超话，果然是硕大的No.1——
「妈妈呀我嗑的CP成真啦！一直以为是裴璋单箭头，没想到是双向暗恋！」
「原来公主真的动心了呜呜呜老母亲含泪祝福，裴女婿你小子好福气啊！」
贝依差点一口气没提上来，直接离开这混乱的世界。
裴璋，也是参加节目的十位选手之一，宾大留学硕士，自节目开拍别墅初见，确实对她表现热情，让CP嗅觉灵敏的网友闻到了肉味。
可是天地良心，她真的跟他不熟！
钟青云看着贝依这副灵魂出窍的模样，“真的不是裴璋？”
“真的不是！”贝依生无可恋，“网友好大的误会啊。”
“别说网友了，”钟青云表情复杂，“恐怕连裴璋，都以为是他。”
贝依惊恐的表情中，她无情补充道，“他人在二楼楼梯那徘徊好一会儿了，等你呢。”
贝依冲出房门，迎面就是易欢欢丢来的一记白眼。
她也无暇顾及，碎步跑下楼梯，果然见裴璋等在那里。
平整白衬衫压入深色西裤，发型是精心打理过的偏分，面白清秀，桃花眼型，端然一副好皮囊。
“裴璋对不起给你造成困扰了，但我说的那个人真的不是你。”贝依来不及平稳呼吸，一口气解释道，却未注意到身前的人眼色霎时暗沉。
“别急，我只是来跟你说，下午的最终考核，加油。”裴璋声音温雅，余光看着注意到两人互动特意推近的摄影机，注视贝依的眼神脉脉含情，“我想和你一起去港城。”
港城，LE Capital的亚太区总部所在地，也是节目优胜者接下来暑期的正式实习地。
其实更是，那个人的家乡，他的……绝对领地。
贝依一晃神，眼前又只剩下一台黑色机器。
大意了！
想象了一下网上的CP盛世，贝依又想掐人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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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终考核将计时2小时。考核开始时，各位同学将收到三家初创公司的基本情况材料，你们将通过严谨的分析，包括但不限于行业研究及估值建模等，自行拟定投资方案，并用英文向身处伦敦、港城的总部高管进行汇报演讲……”
正式的最终考核环节，依然先实时直播再剪辑录播。
成百上千万观众涌入直播间，共同见证节目“大结局”。
「苍天呐听起来就好难！时间这么紧从头读资料定方案就算了，居然还要画PPT全英文pre？」
「可是公主真的好淡定啊！这就是大佬吗我哭晕」
网友眼中淡定的贝依此刻却正神游天际，水粉色刺绣珍珠衬衫翻领之上小脸紧绷。
总部高管……那，他会在吗？
“下面隆重介绍通过线上平台为我们作最终评审的——Martin Wilson, Daphne Lauren……”
扑通扑通。是熟悉的高频心跳。
“……Amanda Wang, Mario Yip。欢迎他们！”
扑通。是心脏坠落回原位的声音。
没有他，没有……
Evan LAI。
贝依轻垂眼帘，这个名字早已在她心底滚过千万遍。
时针拨回两年前，那一场惊鸿初见之后，她呆愣着目送他被请入首排近乎中央的坐席。桌上的铭牌舒展着他的姓名——
黎樗。
黎……什么？
贝依当场怀疑人生，她可是兢兢业业寒窗苦读考上的京大，莫不还是个文盲？
她睁圆了眼仔细看那行小些的英文，却并未标出拼音给她解惑，而只有——
LAI, Evan。
原来是港城人。
可究竟是黎什么呢？
贝依目不转睛地苦思冥想，却冷不防那男人忽然抬眸望来。
英挺眉骨之下那双内眦锋锐的长尾凤眼，仿若有不可一世的磁吸飓力，只一眼便足令人心跳失控，神魂颠倒。
贝依轻叹一口气，她或许再也忘不掉那双眼，那个人，他的名字。
比赛任务太艰巨，她怎么会不紧张？
只是，这恐怕是她能迈入他视线的唯一路径了。
她知晓与他之间的差距就像路边花之于天上月，却不甘心在路边一辈子仰望月亮。
哪怕只有一线希望，她也要让月亮，照见她。
最终考核，计时开始。
「我没看错吧？附件每家公司的资料都有一两百页！」
「OMG！如果是我可能会当场崩溃，这就是金融精英的世界吗？」
贝依快速浏览资料，将重点信息标亮。
她反复滚动鼠标，眉心轻蹙——有家公司缺少关键估值数据，需要重新搭建模型。
「虽然我外行，但感觉贝依是思维最清晰敏捷的一个，只有她开始拉EXCEL了哎」
「+1，不明觉厉，本来不敢看想退出直播间直通大结局的，莫名觉得公主能赢」
理性的条列分析，精细的数字运算，资本的天平有了答案。
可是这样就结束了吗？
身为资本的掌控者，投不投，投多少，皆由她定。
贝依手指微张，暂离键盘。
她脑中翻过华尔街时报刊登的顶级风投华裔创始人的一则访谈，受访者依然低调，只施舍给封面一张随性的手部特写。
那是一双每根青筋都写满野性力量的手，游离线却整洁得一丝不苟，皇家蓝宝石袖扣压紧衬衫白边，腕上是百达翡丽的三问万年历。
访谈篇幅不长，却字句精髓。
她彷佛听得见，他磁性的RP英音沉吐如珠滚落玉盘。
「资本家不止可以玩弄资本。
我为情怀买单。」
她好像知道该怎么做了。
「公主吓死我了呜呜好怕你卡住，没人告诉我追直播这么刺激啊！」
「贝贝公主加油，我是隔壁裴粉，刚刚裴哥在对面抬头看了你好几眼，他担心你哎」
「加油我们收下了，专注自家OK？公主独美谢谢」
「唯粉别挣扎了，你家公主自己承认的暗恋」
「圈地自萌不懂吗？都什么时候了！」
……
“时间到！”
演讲顺序抽签决定，选手轮流进入会议室向评审们远程汇报。
轮到贝依时，她轻轻吐纳一口气。
如果，万一，假设，他会看到这段影像。
一定要让他见到她最好的模样。
“最终入选LE Capital暑期实习的五名同学分别是——
钟青云，易欢欢，林征明，裴璋，以及第一名，贝依！恭喜你们！”
「啊啊啊啊公主真的是第一名！我追到了什么高质量女孩子！」
「我的CP顶峰相见了啊啊啊你们真的要一起去港城了」
「公主独美再说一遍，不是第一名的别来沾边！」
……
裴璋第一时间转头望向贝依，欣喜眸色中藏着些复杂。易欢欢笑着看他一眼，随即落下了嘴角。钟青云早在听到自己名字的时候就眉开眼笑，现下却也望向贝依，眼中说不清是艳羡还是什么。
当事人贝依却早已笑得藏不住两颗甜得溢糖水的小梨涡，沉浸在她无法言说的喜悦里，丝毫不顾身边的暗流涌动。
黎先生，你可以看到我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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伦敦郊外，大片草地中落着座肃穆庄严的哥特式古堡。
幽暗长廊尽头，深红实木雕着繁复图腾的厚重大门沉沉拉开又虚掩。
宽大的红木桌案后，男人一身黑色暗纹衬衫敞着领口两颗扣，袖口解开略挽两道，骨节分明的劲指落在“重播”的按键上。
电脑里播放的正是贝依的汇报视频。
英音本易生硬古板，女孩檀口一吞吐，却是矜贵又俏皮的、清灵又可爱的。
——像个小公主。
杨叔走近前来，放下茶盘，目光落在电脑屏幕。
“喔！呢个女仔好叻嘅，最末一个讲，仲摞咗头名！”（这个女孩好厉害，最后一个讲，还拿了第一名！）
黎樗视线未动，令人看不见他深邃眼眸中的温煦，嘴角却松出丝缕笑意。
“杨叔，通知威廉。”
“咩啊？”（什么？）
“安排今晚的飞机，”他的嗓音沉厚有力。
“回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