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睁开双眼,映入眼簾的是一个黑暗幽闭的小房间,钻入鼻尖的气味带着浓厚潮湿难闻的气息,若是一般孩子待在这种密闭空间一段时间,肯定会忍不住害怕的大吵大闹。

  正树摇摇晃晃地坐直身子,待双眼开始适应黑暗後,他发现手上跟腿上完全没有任何束缚,顺带观察了一番自己身体的状况,除了昏昏欲睡以及头部微微发疼之外,目前他并没有任何生命危险。

  或许该说,敌方目前还未有杀掉他的念头。

  正树的眼簾低垂,觉得自己的手心都是冷汗,不可避免的,他下意识感到恐惧,因为他不知道什麽时候自己会被杀死,自己的命运正被别人牢牢抓在手里,尽管他相信母亲肯定会赢,但这中间必须要受到多少折磨,他不知道,犹如待宰羔羊似的弱小可欺。

  耳边传来阵阵细微虚弱的呼吸声,正树摸索着身旁的位置,发现身边还躺着一个昏睡不醒的小女孩,年龄似乎跟自己差不多大,浑身脏兮兮的,不知道为何也和自己关在一块儿。

  正树闭上双眼,努力让自己的情绪缓和下来,不允许自己有机会出现情绪溃堤的情况,只要自己失控了,自己就会成为母亲计划里的漏洞,彻底功亏一篑。

  正树忍不住弯起扭曲的微笑,他强迫自己牵扯嘴角,照着母亲时常一遍遍教他缓和情绪的方法,深呼吸,让自己的脑袋快速运转,将恐惧转换成另一种正面的力量。

  忽地,挂在颈间的小熊项链传来一声滋滋吵杂的电子声响,随後一道熟悉磁性的声音温和地说,「正树,现在情况还好吗?」

  其实听到这个声音的当下,并没让正树觉得自己的情绪好转,他只是机械性地道,「不好,整个牢房的气味潮湿恶心,很臭。」

  对方沉默了一下,才轻声说,「我知道你其实并不喜欢我,现在荻野真不在这儿,也听不见我们俩的对话,你我都不需要特别装出父子情深的表面,你希望母亲获得幸福,才刻意在她面前作戏的,对吧?」

  正树深吸一口气,稚嫩的声音里带上几分苦涩与些许的冷淡,「毕竟打从一开始,我就是为你而生的存在,但是你又有什麽资格做我父亲?尽管我不喜欢你,但我的血液告诉我,你是母亲目前最好的选择。」

  太宰治低笑出声,「你真是可爱,不过目前状况不容许咱们閒聊了,也幸好你始终带着我前天送你的小熊项链,没有因为不喜欢我而故意扔掉,看来你先前也预料到现在的局面了。」

  正树没有回应他,太宰治也没有特别在意,接着道,「正树,你身旁有没有另一个小女孩?」

  「有。」

  「她是种田长官的养女种田春子,你目前的任务是保证她的安全,但若是到威胁性命的地步,建议你保住自己为主。」

  「好。」

  「你的母亲已经没事了,我与森先生做了点小交易,不用担心。」

  「知道了。」

  「另外,不管接下来发生什麽事都不要轻易动摇,侦探社与异能特务科将会联手合作把你跟种田春子救出来。」

  听到这里,正树抿起嘴唇,终於忍不住开口问,「这些我都明白了,不过你到底……和港口黑手党的首领做了什麽交易?」

  闻言,太宰治安静了一会儿後,嘟囔着以细微得几不可闻的声音说,「我跟森先生说,以後让荻野给我生个闺女,小女孩的照片要多少有多少。」

  然後,太宰治听到正树用软糯的奶音骂了一句很脏的脏话。

  「哎呀,逗你的。」太宰治正经八百地说,「宝宝不可以讲脏话哦。」像是怕又被儿子逮着骂似的,飞快地掐断了两人的联系,溜得贼快。

  正树:「……」

  妈的太宰。

  被太宰治这麽一气,正树觉得自己的太阳穴微微抽痛,但同时意识也清醒不少,他抬手用力攥紧颈间的小熊项链,闭着眼思考自己接下来该怎麽办。

  自从他懂事以来,母亲总鼓励他多加思考,经常给他出各种难题要他给出数个解决办法,无论是推理、思考逻辑、情绪管理、即兴作戏、求救方式,正树皆是掌握得十分熟练,他也深深明白母亲教给他的这些东西是为了让他能够活下去。

  可这份爱给予正树相当沉重的负荷,他不得不学着早熟,不得不学习一般孩子不会接触的事物,当那些与他同龄的孩子还在学习最基础的算术时,他已经学会了求救信号与隐藏情绪,因为他不愿死,更不想抛下妈妈一个人,这些成果全是他逼迫自己而达到的目标,过分早熟使他变成一个不正常的孩子,他的笑容几乎是为了符合剧本、符合气氛而笑,连尾崎红叶也曾怔怔地凝视着他许久,说他某方面与自己的亲生父亲实在过於相像。

  荻野正树的存在即是为了救赎太宰治,他不恨母亲,毕竟母亲为他付出的一切他都看在眼中,但是他不喜欢太宰治,从头到尾这个父亲未曾参与他的出生、他的成长,对自己而言,太宰治不过是一个陌生人,可血脉相连的亲情却使他无法拒绝太宰治的示好与关心。

  无论如何,太宰治都是他的亲生父亲,不过两人不曾坐下来促膝长谈,正树压根不知道太宰治对於自己的存在抱持着什麽想法,另一方面,他所知道的太宰治是一个渴望与美丽的小姐殉情、总喜欢给别人添麻烦的家伙,虽然都是侦探社的国木田叔叔抱怨时说的,但可信度高於百分之八十,他会对太宰治这个父亲观感不佳也是正常的。

  尽管如此,手里握着太宰治给他的小熊项链,正树觉得心里踏实多了。

  突然,身边的小女孩发出一声嘤咛,终於苏醒过来了,她睁开双眼,慢慢地爬起身,环视四周後发现自己身处陌生黑暗的房间里,嘴巴一瘪,竟然害怕地呜呜啜泣起来,正树立刻伸出手来摁着小女孩的肩膀,安抚道,「不要哭,春子,妳爸爸会来救我们的。」

  小女孩哭声一滞,愣愣地看着他,揉揉眼睛後道,「哥哥,你怎麽知道我的名字?你认识我爸爸吗?」

  正树点头,「见过一次而已,不要担心,我会陪着妳的。」

  种田春子眼角含泪地点头,怯怯地伸手握住正树的手,小声问,「哥哥,你叫什麽名字呀?」

  「正树。」他回答,「叫我正树就可以了,接下来发生什麽事,我希望妳可以配合我,或是让我来应付其他状况,这样妳也会比较安全一些。」

  种田春子起码是在种田长官身边教养长大的,也明白现在状况不可掉以轻心,虽然对正树的要求心存困惑,但她还是乖巧地点点头,表示愿意配合正树的行动。

  两个孩子达成共识,正树便开始细心询问种田春子有无受伤的地方,得到春子毫发无伤的答案之後,他才放心下来。

  大概是时间差不多了,外头传来细碎的开锁声,正树轻轻将春子拉到自己身後护着,以防万一。

  当房门被打开时,开锁的男人缓步走了进来,手里还漫不经心地把玩着钥匙,他发现孩子们都警戒地盯着自己看,忍不住似笑非笑地说,「哎哟,这麽紧张做什麽?又不会吃了你们。」

  正树不答,冷冷淡淡地盯视着他,防卫的姿态仍旧不变,种田春子则胆怯地躲在正树身後,不敢说话。

  「我知道你,小鬼。」那名男人见正树态度如此,自顾自地说,「荻野真与太宰治的私生子,也不过四岁而已就能拥有这麽精明的脑袋,那时候若不是半路上把你给打晕了,你恐怕就要暗暗记全整个通往我们据点的路线了。」

  正树轻轻歪了歪头,还是没说话。

  男人也没在意,笑着道,「小鬼,当年白罗那个家伙追捕你们荻野母子俩,我就知道了关於你的事情,被自己母亲拿枪指着脑袋要胁选择是死是活,最後隐忍哭声颤抖着摁住枪口选择活下去,说实话吧,不只是我,咱们首领都挺欣赏荻野真的残酷与你的求生意志。」

  正树抿嘴,像是在咬牙,但更像是在隐忍着什麽似的。

  男人彷佛没有发觉,抱着手臂悠閒地说,「嗯,那些死去的见习骑士属下身上都带有记录器,所以当初你们的影像在我们这里都是实况转播的,我在想荻野那女人也是藉此与我们宣战吧,要我们清楚知道,你们并不打算坐以待毙,不过可惜的是,荻野真的儿子最後还是落入了我们手中,连带种田长官的爱女都成为我们最好的筹码。」

  「大坏蛋。」躲在正树身後的种田春子终於忍不住了,小声地骂了一句,但男人还是听见了,挑了挑眉伸手就要捉住种田春子将她从正树背後拉出来,但荻野正树却反过来抬起前臂迎上去,在那一瞬间抢着让男人捉住自己的手,以免种田春子遭受伤害。

  「何必白费力气。」男人不以为然地笑了,将错就错,手指狠狠一个使劲,竟是直接硬生生折断了正树白皙的前臂,发出一声教人胆颤心惊的骨裂脆响,种田春子吓得忍不住浑身颤栗起来,一个腿软狼狈的跌坐在地。

  正树的脸蛋霎时变得苍白如纸,骨折的剧烈疼痛使他几乎连喊疼的力气都没有,只是踉踉跄跄地後退几步,眼眶泛红地捂着自己被折断的手臂,冷汗涔涔。

  「回头告诉你母亲,你这只手臂是我亲手折断的。」男人碧绿色的眼珠子一转,笑意狡黠,「我的名字是亚瑟.海斯汀,是白罗.赫丘里的同事,也是见习骑士第一大队的队长,港口黑手党的双黑当年杀了不少见习骑士的成员,这笔帐我不会特意算在一个孩子身上,可是谁让你是太宰治的孩子?很抱歉,你得受点苦,我才对得起那些死去的同胞们。」

  说完,亚瑟摊手无奈地说,「咱们首领虽然要我对孩子们温柔一些,但是很可惜,我不是什麽大善人,更不像白罗一样只专注於追捕害死他女人的元凶,我仇视的是整个港口黑手党,整个横滨,你们所有人都得为那场差点毁了见习骑士的争斗付出代价。」

  闻言,正树轻捂自己骨折的手臂,强忍着痛露出一抹堪称讥讽的笑意,「海斯汀先生,我听母亲说过,当初【死亡苹果】事件发生时,钟塔侍从的近卫骑士长原先是有打算毁掉整个横滨来避免迷雾严重扩散的情况,港口黑手党、异能特务科都在为了拯救这个城市而努力,若不是他们,你们见习骑士怕是也活不到今天,你们应该要对港口黑手党感恩戴德,感激他们的付出才有今天你们见习骑士的存在,是吧?」

  亚瑟当下并没有被正树的话语激怒,但听了这麽一段话自然心里很不舒服,这孩子说的是事实,也看得出来正树是在故意激他,只要这个男孩受的伤越重,异能特务科便会越发坚定彻底毁灭见习骑士的立场,再无其他谈判空间,因为这个孩子是为了“保护”种田春子而受的伤。

  荻野正树确实像极了他的父母,有勇有谋,虽然还未成气候,但是他不过四岁的年龄就拥有逻辑清晰的头脑与强大的求生意志,看得出荻野真这个女人的教育相当不简单,也难怪港口黑手党的森鸥外会要求白罗先行动手绑架荻野正树来达到牵制荻野真的目的,结果白罗因为听信了黑蜥蜴十人长传来种田春子拥有起死回生异能的流言,便连同那个小女孩都一并绑了,使港口黑手党跟着变成谋害种田长官爱女的幕後黑手,听首领说,还是荻野真故意下的套要把港口黑手党拖下水,藉此报复森鸥外。

  说实话亚瑟对於森鸥外与荻野真之间是否有什麽仇根本不感兴趣,他甚至觉得白罗与港口黑手党进行长期交易追捕荻野真这点实在相当愚蠢,但自家首领完全不打算阻止,甚至还饶有兴味观察着荻野真这些年的转变、教养孩子的日常,直到正树与种田长官的爱女被带回了基地,首领才慢悠悠地开始了筹备许久的复仇计画。

  亚瑟仔仔细细地打量着荻野正树,慢慢地说,「别想太多,我们不会那麽快要了你们的命,毕竟你们利用价值多得很,安心等着吧。」

  语毕,他抬手扯下正树颈上的小熊项链,狠狠踩碎在地後,面带笑意地旋身离开房间,又将房门锁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