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时在公司忙了一上午, 交接了之前一个项目。

  临近午休的时候,她才抽空看了眼手机,发现微信上有个新的好友申请。

  梁时忽然想到, 离开榕城前, 曾给红雨留下了电话号码,难道是她联系自己了?

  她连忙通过了申请。

  对方的头像竟然是某大牌赠送给VIP客户的一款典藏小熊——很明显,这不是红雨。

  小熊头像很快发来消息:“我是梁昀。”

  梁时皱眉盯着这句话, 还没想好她的来意,对方又发来一条:“外婆的治疗费以后不用你管了。”

  梁时:“?”

  梁昀:“你生活困难的话可以找我, 我这人心善, 爱好扶贫。”

  梁时:“你没事吧?大白天喝多了?”

  梁昀:“不识好人心(微笑)”

  梁时没再理她, 大概是富家小姐有钱没处花了吧。

  她只是觉得,有必要再去一趟那片工地,找红雨当面聊聊。

  *

  “你说,这个题材会有可看性吗?”梁时咬着吸管,不确定地问。

  陈琛正在拿着刀叉切牛排, 闻言,抬眸看了看她:“你是为了曝光泰启的烂尾房?”

  “也不全是。”梁时放下西柚汁,脸上的神情略带惆怅, “我的确想为那些没拿到房的人们发声, 但更重要的原因,其实是因为红雨的个人经历, 让我想要记录。”

  她垂下眼睫, 目光里闪烁着一丝落寞, “我觉得, 她和我很像。”

  “准确的说,我们曾经共享过一段人生。而她就像另一个平行时空里的我, 在她身上,我看到了截然不同的可能。”

  梁时说得有些隐晦,但陈琛听明白了。

  他停下手中的动作,将切完的牛排换到她面前,脸上的神色非常笃定,“没有那种可能性。”

  “陈少爷就是自信啊。”梁时苦笑了一下,“可不得不说,当初如果不是你碰巧看到Easton的视频,今天我也不会坐在这家餐厅里,和你吃一顿人均四位数的西餐。”

  陈琛听了这话,倒是若有所思。就在梁时以为他会认同这个假设的时候,陈琛忽然说:“那就让Easton在婚礼上唱首歌吧。”

  梁时:?

  这是什么别出心裁的感谢方式?

  “总之,我只是想记录一种生活状态。这种状态并不罕见,也不遥远。”

  梁时把下巴担在胳膊上,大眼睛滴溜溜地看着他:“一年前你捡到我的时候,我就是这种状态。”

  陈琛怔了怔,然后不动声色地拿起叉子,叉了一块牛排,送到梁时嘴边。

  梁时笑眯眯地咬住。

  “你这个样子,和奥斯卡一模一样。”

  “陈!琛!我在说正经事!”

  梁时气呼呼地把餐巾打开,铺在腿上,端过切好的牛排不客气地吃起来。

  陈琛眼睛里含着笑,忽然想到了什么,问她:“你需要投资吗?”

  梁时大口嚼着牛排,摇了摇头:“需要的设备公司都有,我自己拍自己剪,也不用雇人,没什么花钱的地方。”

  陈琛的指尖在桌子上点了点,思考了片刻,接着问:“如果我想买这部片子的版权呢?”

  梁时惊讶地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问:“你要版权干什么?这种小成本独立纪录片又不赚钱。”

  她又想,难道陈琛是在哄自己高兴?

  ——不会的,这种富二代撩妹的伎俩,陈琛才不会用。

  陈琛却闲闲地支着下巴,像个公子哥一般漫不经心地睨着她:“为了哄我女朋友高兴。”

  梁时:“……”

  吃完饭,两人驾车去了那片建筑工地。

  梁时打开手机的光,带着陈琛从围墙的缝隙里进入。

  陈琛蹙眉打量着周围的环境,很是抠字眼地问:“所以那天,你是大晚上,一个人,来的这种地方?”

  梁时心想,幸亏没告诉他翻墙还被野狗包围的事。

  她连忙转移话题:“待会儿我先一个人上去,问问她的意思,女孩子之间比较好沟通。”

  今天运气不错,红雨果然在。

  梁时在进去之前,还很客气地敲了敲那扇形同虚设的门,“红雨,是我。”

  红雨正拿着一只暖水瓶往外倒热水,看到梁时,她灰白的脸上露出一丝冰凉的笑容。

  梁时也笑了笑,往前走了几步,讪讪地说:“我上周来找过你,你不在。”

  红雨点点头,“白天我在外面工作。”

  她又指了指桌上的塑料袋,“谢谢你送的东西。我举手之劳而已,没什么的。”

  梁时想,她可能以为自己只是来道谢的。

  斟酌了一下,梁时决定直接一些,说明自己的来意。她找到一只木板凳,吹了吹表面的砂土,搬到红雨身边坐下。

  “红雨,我现在在一家导演工作室工作。”梁时开门见山地说:“那天遇到你之后,我觉得你的经历很独特,想问你愿不愿意让我跟拍一下你的生活?”

  红雨听到这番话,直接愣住了。

  “不会耽误你太久,一个星期就好。你什么都不用做,只需要照常生活。你可以把这当成一个采访,一种记录,或者展现自己的一种方式。”

  梁时看着红雨惊愕的jsg表情,继续道:“成品会是一部人物记录短片,如果你想有更多了解,可以去网上搜索类似的片子看看,或者你加我的微信,我发给你。”

  梁时指着那个装满食品的袋子,“我上次在里面留了电话。”

  “我好像知道你说的是哪种。我在电视上看过一部片子,讲的是快要灭绝的鱼。”红雨皱了皱眉,疑惑地问:“可我又不是快灭绝的鱼,你为什么要拍我?”

  梁时笑了,她想起那个在监狱里讲笑话的红雨。

  “我希望通过这个片子,让更多的人关注到你的处境。你缴了房款,却拿不到房子,不得不住进毛坯房。通过你的故事,人们也许可以关注到楼房烂尾的问题。这样,你的房子也许会有更积极的进展。”

  红雨依然皱着眉,没说同意,也没有拒绝。

  梁时也不勉强,她留下了对方的手机号,说让她考虑考虑,回头再接着聊。

  回程的路上,梁时的额头抵在车窗上,全然不像去的时候那般神采奕奕。

  陈琛看得出来,这不像是相谈甚欢的样子。

  “我能理解她的犹豫。”梁时叹了口气,“毕竟,片子会被很多人看到,上面有真实的脸和姓名。谁会真的想展露自己的无助呢?”

  梁时这种恹恹的状态一直持续到回家。

  陈琛扶着她的肩膀,把她推进了浴室,“别想了,先洗个澡放松放松。”

  趁着梁时洗澡的功夫,陈琛拿起她的手机,很轻松就试对了密码,解了锁。

  他找到红雨的电话,打了过去。

  ……

  半夜,天空的闲云逐渐散去,月亮悄悄地露出圆盘一般的脸。

  小公寓的窗户上拢着淡淡的微光。

  床头柜上,一枚粉红色的兔子音响被调转了方向,正对着白墙。

  它原本是好好的向外摆放着,没有招惹任何人。可当它的主人被压在床上的时候,不经意间和兔子的眼睛悄然对视,顿时羞恼无比,干脆就让它面壁去了。

  又过了好一会儿,被子里伸出一条胳膊,好奇地拿起粉兔子,端详了一番。

  “这音响真的能用?”

  梁时把自己的脑袋蒙住,“嗯”了一声。

  陈琛想到那一屋子被扔下的东西,忽然有些嫉妒起这只音响来。

  他钻进被子,在身后搂住梁时的腰,“你走的时候,为什么只带了它?”

  梁时还沉浸在刚才的余韵里,双颊泛着湿漉漉的潮红,被陈琛这么一抱,更加觉得浑身酸软,脑子也慢了半拍,不经意间就说了实话:“因为它便宜啊。”

  话一出口,被子里的两个人都愣住了。

  梁时的脑子终于开始转了,她立刻翻了个身,面对着陈琛,“我不是这个意思……”

  她乖巧地把头贴在陈琛的怀里,“你特意为我赢回来的东西,我当然要带走了!”

  昏黄的灯光下,陈少爷的脸色很是难看,几乎是冷笑着说:“你连我都不要了,还带着这玩意儿走,竟然是因为它够廉价?梁时,你把你自己当成什么?”

  梁时无语,忽然掀开被子坐了起来,拿出秋后算账的架势:“那你先说,为什么要给我开一份月薪五万的合同?”

  陈少爷枕着双臂,依旧臭着脸:“和这事有什么关系?”

  结果被梁时揪住睡衣领子,一把拽了起来。

  “你知不知道,我差点以为那是你给我的包养费!”

  陈琛的大眼睛眨了又眨,脸上的表情可谓丰富多彩;不一会,他的胸口微微起伏,竟然笑了出来。

  “原来如此!”他思考了一瞬,“难怪你在河滩上会对我说那样一番话。”

  梁时又羞又恼,拿起枕头就开始追着他打,陈少爷不得不在房间里东躲西藏。

  闹了一会儿,陈琛也笑够了,轻而易举地把梁时禁锢在怀里,将她手里的枕头抽走,把人抱回床上。

  他浓黑的眼眸里荡漾着残存的笑意,很正经地对她解释道:“那份合同,其实是一个鱼饵。”

  梁时疑惑地听着。

  “我想留住你。那个时候,我不知道你是否还喜欢我,只能威逼利诱。”

  陈琛的眼神异常清澈,仿佛完全不在意自己的伎俩被戳穿。

  “先拿以工抵债威逼,再用一份触手可及的工作诱惑你留下。”他无奈地笑了笑,“是不是有点卑鄙?”

  梁时彻底呆住了。

  昏黄的灯光下,陈琛的神色有些淡淡的郑重:“我只是希望,你哪怕为了钱,也能给我一个机会。”

  梁时很长时间都没有讲话。

  那份令她日夜焦灼、自惭形秽的合同,背后竟然是这样的初心。

  一滴晶莹的泪珠从她的眼角滚落,被陈琛抬手拂去。

  “梁时。”他捏着她的下巴,迫使她抬起头。

  “你是命运送给我最珍贵的礼物,不要低估了自己的身价。我的大小姐,不论是以前还是现在,都配得上最好的一切。”

  梁时含着泪,使劲点点头。陈琛再也忍不住,急迫地吻上那双莹润的红唇。

  那晚,梁时一直在哭,陈琛被她哭得手足无措,却依旧不愿停下。

  她的眼泪,越发让他情难自持。

  不需要自持,陈琛对自己说,她是你的。

  这个想法令他放任了自己,如同不知餍足的动物,抛却了所有理智,只知道不停地索取和占有。

  梁时觉得自己好像在坐过山车,被抛起又落下,反反复复,那刺激的感觉一浪盖过一浪,此起彼伏。

  她想起她的好朋友张雨绮曾说,男人在床上才最容易暴露本性。

  泪眼朦胧中,梁时恍惚地想,难道她光风霁月的漂亮竹马,竟然是一头狼么?

  粉色的兔子十分无辜地面壁了一整晚。后半夜,竟然被持续不断的晃动带到了地上,咕噜噜地滚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