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琛在清晨的鸟鸣声中醒来, 只觉得头痛欲裂,胃里翻江倒海。

  他掀开被子下床,发现自己居然赤着上身, 却穿着裤子, 就这么睡了一夜。

  宿醉果然令人降智。

  想到昨晚,陈琛的脑海里有瞬间的空白。宿醉的大脑只保留了零星的画面,记忆像被切碎了, 拼不到一起。

  他揉了揉太阳穴,想要努力回想, 头晕目眩的醉意又叫嚣着卷土重来。

  干脆什么都不想了, 先去洗个澡。

  等收拾完出来的时候, 洒满阳光的别墅里还是那样生机盎然,水流声潺潺悦耳。餐桌上,满桌珍馐已经彻底冷却。

  梁时昨晚有没有来?

  陈琛晃了晃脑袋,还是没什么印象。

  他只记得被东辰那帮下属轮流劝酒,自己好像喝了不少, 结束之后还非常固执的不让人送。

  心里想着,要赶回别墅去,梁时还在等他。

  再之后就彻底断片了。

  陈琛环顾客厅, 茶几上有一杯喝剩下的蜂蜜水——所以梁时昨晚来过?

  他又去餐桌上打量了一番。

  这吕洪涛, 大概是怕他饿着,每顿饭恨不得做一桌满汉全席送过来, 实在看不出有没有被人动过。

  被酒精浸泡了一整夜的胃空空如也, 陈琛拿起一片吐司叼在嘴里, 掏出手机给梁时打电话。

  没人接听。

  陈少爷的心里罕见地漫起一阵迷惘。

  *

  梁时并不是故意不接电话, 她的手机放在储物箱的包里,人正在舞蹈室跳舞。

  几乎一夜没睡。

  从别墅离开后, 梁时jsg的心跳就一直乱着,一闭上眼,脑子里全是陈琛半敛的眼眸……她干脆不睡了,大清早的来赴黄维明的约,跳跳舞,出出汗,也许能转移注意力。

  黄维明进来的时候,她已经一个人跳了很久。

  “姐姐,这么早啊!”

  黄维明今天打扮得非常精神,穿着色彩明快的T恤,额头上戴了个同样扎眼的发带,少年感满满。

  梁时停下来和他打招呼,又看了看他的身后。

  “嘉与没来?”

  “别提了,昨晚他去柏樾的酒廊,正好碰上东辰在那边团建,自己也加入了,结果喝得酩酊大醉。”

  梁时噗嗤一笑——可真是亲兄弟。

  黄维明在旁边活动了下手脚,然后点开音响,《Gorgeous》的前奏响起。

  “这套舞还记得吗?”

  梁时点点头,两人动作默契地配合起来。

  作为一首舒缓的情歌,《Gorgeous》的舞蹈设计了一男一女的动作,姿态也比较缠绵。

  有一个片段,黄维明要扶着梁时的腰,两人贴得很近,营造耳鬓厮磨的氛围感。

  辗转腾挪间,他视线低垂,忽然在梁时的领口处瞥见了一个吻痕。

  黄维明不禁停下动作,抓住梁时的双手,目不转睛地盯向那一处。

  没有看错,那真的是个吻痕。

  痕迹鲜明,昭示着眼前这个女人,他的好姐姐,刚刚从另一个男人的床上下来。

  刹那间,一股无形的怒火在黄维明的胸腔里拔地而起。他猛地将梁时推开,脸上的笑容消失了,眼睛里霎时迸射出彻骨的冰冷。

  “竟然是真的。”

  梁时被他一推,踉跄得差点摔倒,不解地问道:“什么?”

  “我助理说你被人包养,我之前还不相信。所以,竟然是真的吗?”

  “啊?”梁时傻了——这从何说起啊?

  “也是……”黄维明忽然自嘲地一笑,语气凉凉地说:“你说自己是做家政的,呵,年轻漂亮的女孩怎么会做普通的家政呢?肯定是暖床的那种啊!”

  他忽然贴近梁时,垂着眼问道:“现在又混进电视台了?怎么,是傍上制片人,还是傍上导演了?”

  梁时愣怔了好一会儿才听懂他在讲什么,顿觉三观尽碎。

  她无语地叹了口气,现在的小孩子,怎么整天琢磨些有的没的,还极尽龌龊地去设想别人。

  梁时努力忍住想给他一耳光的冲动,耐心地解释道:“黄维明,你少胡说八道,根本不是你想的那样。”

  “那么是哪样?”

  黄维明指着她的胸口,眼睛里几乎喷出火来:“这个,你解释一下!”

  梁时一把捂住自己的领口,皱眉瞪回去。

  眼下这个情景实在是荒诞至极。

  “我有什么需要跟你解释的?你谁啊?”她翻了个白眼,抬脚就要走,被黄维明侧身挡住。

  “姐姐。”他的表情依然僵硬着,脸部的线条因愤怒而扭曲,紧绷的怒意堪堪将要冲破理智的牢笼。

  “亏我以为你是个好姑娘,还真诚地喜欢过你,变着法子接近你,现在看来,简直是舍近求远!”

  黄维明的嘴角浮起一个轻浮的笑,口气散漫地问道:“给我也开个价呗,多少钱?”

  梁时不可置信地瞪着他,虽然匪夷所思,还是忍不住确认道:“你什么意思?”

  “礼貌问价。”黄维明向前一步,傲慢地睨着她,“想包养你的意思。”

  他的语气极尽轻蔑,温柔可爱的气质早已荡然无存。

  黄维明看到梁时瞬间愤怒的脸,又挑逗似的说:“呦,生气了?怎么,嫌包养不好听,想谈恋爱?”

  他的眼神自上而下地来回扫了扫,才坏笑着调侃道:“就你这样的,配么?”

  梁时准备挥出去的拳头忽然就软了。

  她怔怔地望着他,又好像透过他,在看向别处。并没有出言反驳黄维明的话,甚至连胸腔里那点愤怒也一并熄灭了。

  黄维明看到梁时的胸口微微起伏,眼眸无神,手指尖在袖子里轻轻颤抖。

  他顿时感到一丝慌乱,想说点什么打破这僵持的气氛,放在窗台上的手机却突然响了。

  铃声是那首《Gorgeous》。

  他不得不过去接电话。再回身的时候,梁时已经不见了。

  黄维明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忽然烦躁得无所适从。他用力一甩,手机“砰”地砸到墙上,屏幕霎时间摔得粉碎。

  *

  林秘书驱车赶到柏樾,带来了【葡萄酒小镇】的最新进展——泰启已经迅速集结资源,在那片荒山野岭里投下了50亿。

  “只有50亿?”陈琛把T恤脱了,正在穿林秘书送来的正装。下午他还要赶回市区,出席子公司的一个重要会议。

  林秘书站在外间,回答道:“我们的人已经拿到了标书的内容,他们把周少爷的开发计划做了拆分。”

  “嗯,是梁秋声会干的事。”陈琛边打领带边说:“只能让沅齐不要脸地去闹一场了,推一推梁秋声和陈嘉涵他们。你给银行那边也放出利好消息,让他们对这个项目热起来,放松贷款限制。”

  陈琛把西装外套穿上,边系袖扣边道:“让梁秋声顺利借到所有他能借的钱。”

  *

  精明如吕洪涛,已经提前得知太子爷今天要走,早就带着人在别墅门口候着了。

  陈琛出来看到他,瞬间觉得头大。他这次以东辰的名义过来,本就是私人行程,却被他撵得一点空闲都没有。

  说是住了全山庄最顶级的汤屋,结果一秒钟温泉都没有泡到。

  陈琛破天荒地想,自己是该休个假了。

  他三言两语将吕洪涛打发走,也没坐酒店的接驳车,而是缓步慢行,沿着林间的小路走下山。

  林秘书跟在他身后不远处,心底隐有感觉,今天的陈琛有些心不在焉。

  走了一会儿,前方隐约能听到扬声器的声音,是南城电视台的人在沟通拍摄。

  原来已经走到了他们工作的地界。

  陈琛停下脚步,站在一棵落羽杉的树下,安静地注视前方。

  林秘书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看到前面不远处,梁小姐正站在监视器的屏幕前,指导着一组镜头的拍摄。

  从背面看去,她的头发拢成一了个发揪,只有几绺碎发散在外边。

  阳光在她的头发上投下温柔的光。每当她和别人讲话时,那发揪便俏皮地抖动起来,其上的光泽也随着一闪闪地跳动着。

  不用看她的表情,陈琛也能猜到,梁时此刻一定很兴奋,也很专注。

  他拿出手机,无声地按下快门。

  盯着手机屏幕,陈琛的脑海里闪过更多模糊的画面,零零碎碎,惝恍迷离。

  可记忆依然像水上的浮木,飘忽不定,让他有种莫名的忐忑。

  林秘书走上前:“陈总,需要我过去跟剧组打声招呼吗?”

  过了好一会儿,陈琛才摇头道:“不必了,走吧。”

  *

  星光都稀疏的后半夜,梁时裹着小毛毯,倚靠在温泉边的木栅栏上,和众多工作人员一起,等待着某个时刻。

  瞿导迎着山风,顶着被吹得凌乱如鸟窝的发型,举着扬声器宣布道:【宵夜南城】纪录片正式杀青啦!

  下一刻,众人开心地欢呼起来,互相拥抱着,庆祝这一个多月紧锣密鼓的拍摄终于顺利收尾。

  梁时整个人都松懈下来,像是瞬间被抽走了所有的心力,只剩周身的疲倦。

  她拿起十几个小时没碰过的手机,看见下午的时候,陈琛给她发来一张照片,照片上是自己今天工作时的背影。

  留言只有一句:“忙完记得给我打电话。”

  早晨的未接来电,的确属于错过。等她气呼呼地从健身房出来,打开背包看到陈琛的来电记录时,忽然就想到了黄维明。

  黄维明只是一个出道没几年的小爱豆,哪怕略有些家底和人气,也没有任何一个方面可以跟陈琛相比。

  连他都能那么说……

  梁时承认,有些话还是轻易扎穿了她的软肋,把她好不容易缝缝补补的一点信心冲击得摇摇欲坠。

  她怕陈琛为昨夜的事情道歉;也怕他不道歉,反而问她,愿不愿意就这样留在他身边。

  她不傻,自从搬进和樾以后,他们两人的相处几乎没有什么界限。她嘴上打趣他是她的老板,可行为上,并没有怎么避嫌。

  他们一起吃饭,饭后一起聊天,看纪录片,互相倚靠着对方睡着;甚至动辄牵手、拥抱,现在又滚到了一张床上……梁时没法欺骗自己,他们还能继续维持现状。

  昨晚,陈琛对她的渴望,她能感觉得出来。

  六个月的“以工抵债”jsg眼看就要到期,梁时想到那份月薪五万的合同,忽然明白那是什么合同了。

  对于掌握财富的人来说,一切都可以明码标价。陈琛喜欢她,和陈琛用金钱去约束他们俩之间的关系,二者并不矛盾。

  虽然有心理准备,梁时还是感觉到无尽的失落。

  她看着陈琛的头像,难过地想,只要他愿意,那一纸赤裸裸的合同,就是他能给她的所有可能性。

  ——也是他们这两个身份悬殊的人,所能够拥有的,关系的尽头。

  梁时没有回复他的微信。

  将手机塞回包里,她起身往回走,加入了打扫战场的大部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