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后, 粮食姐姐上传了一条新视频。

  午后柔和的光线里,一只白皙的素手握着擀面杖,动作娴熟地擀出一片片薄如蝉翼的面皮儿。剁细的猪腿肉洒入姜末, 再添上几勺酱料, 拌匀作馅儿,取出一小团放在薄皮儿的中央,带着巧劲儿一拢, 就捏出一个圆鼓鼓、胖嘟嘟的小馄饨。

  小馄饨在沸水里滚上几滚,用笊篱捞出, 放入预调好的鲜汤中。袅袅热气里洒下几枚碧绿的小葱花, 看着油而不腻, 直叫人口舌生津。

  相较第一次流水账般录下来的厨房纪录片,梁时这回只选取了馄饨这么一个主题。挑选了合适的光线,再辅以不同的拍摄角度,简单剪辑配字之后,就有了这么个成品, 看着还挺不赖。

  评论区都在叫嚣着“想吃”,而真正吃到的某人正一边嚼着馄饨,一边浏览视频下的评论, 看到诸如“姐姐嫁我”、“粮食姐就是我老婆”、“能把粮食娶回家我吃一辈子馄饨”这类的狂言浪语, 一律点了举报。

  有了这么个好的开始,梁时备受鼓舞, 选题上也忽然打通了任督二脉, 有了越来越多的花样。她会记录自己怎样清洁地毯, 怎样归置厨具, 怎样收纳陈琛随手乱丢的数据线……她还会定期把家里的冰箱及时清空、擦洗,再拍下如何给每种新进入的食材科学包装, 分配合理的位置。

  这些视频的选题其实都很日常,但依然有很多人捧场,在评论区一起分享料理家务的小常识。

  天气好的时候,梁时还会拍一拍自己在露台上养的花。

  刚来和樾的第一天,她就被这处视线绝佳的风凉之地吸引了眼神。

  这个露台原本的设计风格有些大众式的规整:灰色地砖通铺地面,线条分明的绿植区和卡座区,鹅卵石填塞一切过渡带……平平无奇到和大街上随便哪家露天咖啡座没有任何区别。

  陈琛晚上的大部分时间都在书房,工作的间隙偶尔会到露台上吹吹风,平时则很少踏足这里。他并没有觉得这种烂大街的风格有什么不妥,更没那个闲功夫去做啥劳什子的调整。甚至在他看来,设计师搞这么一个地方纯属浪费,还不如梁时那个晾衣服的小阳台更具功能性。

  梁时无语,某人的审美还真是几十年如一日的稳定。她看不得他浪费这个采光又通风的宝贝平台,就在征得他的同意以后,开始按照自己的喜好改造它。

  她找来工人,将一半的露台面积搭上龙骨架高,上面通铺了抗腐蚀的木头,做成一个喝茶赏景的小平台。然后把原本贴墙的一溜狭窄的草皮拓宽,弄来大包小包的营养土,亲自配比,打算在这里种花。

  梁时从小就喜欢种花,也喜欢在花园里待着。

  她记得,以前梁家就有一个很漂亮的花园,因为吴薇也喜欢侍花弄草。吴薇带着园丁忙碌的时候,她就在旁边跑跑跳跳。

  小时候,每当她心情不好的时候,最喜欢来花园里发呆。任性起来,还会搞一些调皮捣蛋的小动作——要么把所有圆叶子修成方的,要么就将吴薇刚栽好的花移到别处。只要她一进园子,佣人们就开始头疼,吴薇却浑然不在意,总是笑得很开心。

  随着她渐渐长大,搞破坏的情况就越来越少,自己也开始研究些门道,天天缠着吴薇教她配土选种,浇水施肥。年轻时的吴薇很有耐心,即便是对着头脑一热的小孩子,也会讲解得深入浅出,全面又仔细。

  梁时也开始自己动手栽种一些小东西,刚开始都活不长,偶尔有一两株发芽长叶的,她就开心得手舞足蹈。甚至为了她的花花草草在夜里不孤单,专门给花园里布置上最漂亮的园艺灯。

  一年四季,时光如流。

  花红柳绿的春天,梁时在花市上买来玉兰的幼苗,拉着陈琛一起刨坑种树,还非常幼稚地用小刀在上面刻上种树人的名字。夏天,她和陈琛上树抓知了,被他用一只大天牛吓得哇哇乱叫,差点从树上掉下去jsg。秋天,佣人会在园子里支起天幕,摆上茶桌。她和爸爸妈妈在银杏树下喝花茶、吃栗子糕。

  她还尤其喜欢拉着陈琛在花园里辨认各种植物,都快成了陈琛的童年噩梦。

  他对那些绿油油的东西一窍不通,只知道高的叫树,有颜色的叫花,至于树有几枝,花有几瓣,完全分不清。

  梁时想,从陈琛对这个露台的态度便知,这么多年,他对草木的兴趣真是一丁点也没增长。

  梁家的花园对梁时而言,就像一片珍贵的自留地,承载了很多情感。童年时光里成长的娇憨,温柔体贴的父母,拌嘴打闹的竹马……这些都是她最珍贵的回忆,也是仅有的财富。

  也不知道后来,那个园子变成什么模样了?

  梁时把三脚架支好,开始拍摄如何给角落里的文竹修枝剪叶。

  她边剪边想着,离开梁家前,自己好像在花园里种了一些紫罗兰,也不知道开没开花,有没有人管。

  夏天那么大的雨水,大概早就零落成泥碾作尘了。

  她拍了一会儿素材,觉得胳膊有点酸,便把三脚架收起,靠在铺满软垫的藤椅里休息。

  几个月前种下的夏洛特夫人已经攀墙而上,开出了零星的花朵,杏黄里带着橙粉,散发着温柔的果香。

  角落里的木绣球竟然还未谢,在夏末的余温里顽强地支棱着硕大的白团子。

  露台另一端,娇小的安吉拉已经倾泻满墙。微风吹过,星星点点的花瓣飘飘洒洒,宛如下了一场粉红色的雨。

  “我好像有新的自留地了。”梁时惬意地想。

  满园芬芳里,她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

  陈琛摘下腕表,解开袖扣,将衣袖卷起,一只手搂住梁时的肩膀,另一只插进她的腿弯,将她打横抱了起来。

  天色已经擦黑,夏末的晚风带着湿气,微有凉意。陈琛不知道她在露台上睡了多久,也没叫醒她,只是抱着人进入室内,穿过客厅,来到最北面的保姆房,将她轻轻地放在了小床上,盖上毯子。

  陈琛打量了一圈这个房间。当初梁时以“以工抵债”的名义搬进来,自然按着身份主动认领了这间保姆房,等到陈琛发现的时候,她早就把东西归置好了,后来又以“嫌麻烦”“懒得动”为由,拒绝搬到南向的几间次卧。

  这个房间虽然有个还算方便的独卫,但空间过于狭窄,而且整体北向,光照不足。夏天倒是凉快,不过按南城的天气,再过几个月应该会比较潮湿阴冷。

  他看了一会儿,没有多停留,轻轻关上房门离开了。

  厨房的岛台上已经摆满了晚饭的材料,肉菜分明,皆已洗好顺好;水槽的盆里竟然还有几只大闸蟹——梁时应该是要打算做晚饭。

  陈琛松开领带,去书房处理工作邮件。一封封的邮件回完,再抬头时,已经过去了两个多小时。

  客厅里已然漆黑一片。陈琛摸黑打开廊灯,一路来到保姆房,里面静悄悄的,梁时应该还在睡。

  他推门进去,在床边俯下身,轻轻地摸了摸梁时的额头,触手一片滚烫。

  梦里,梁时还在梁家的花园里跑来跑去,除了一会儿冷一会儿热,没什么特殊的感觉。要真说有,大概就是肚子有点饿。

  梁时一下子想起自己早就准备好的食材——糟了!要快点起来做晚饭才行!陈琛马上就要下班了啊。

  她猛地睁开眼,被房顶明亮的灯光刺到,又赶紧闭眼缓了缓。

  鼻端闻到一股浓浓的消毒水味,梁时抬起胳膊,发现自己的左手竟然在输液。她有点懵,什么时候穿越到医院了吗?

  “哗啦”一声,陈琛拉开帘子,手里提着个酒店的纸袋。

  “醒了?感觉怎么样?”他把袋子放在床头柜上,伸手探了探梁时的额头。

  梁时的声音还有些懵懵的:“我是发烧了吗?”

  “嗯。”感觉到手里的热度已经不似刚才滚烫,陈琛低垂着眼,声音也低低哑哑的,有点好听。

  “你在露台上睡着了,可能着了凉。”

  “这样啊……”梁时叹了口气,讲起话来还带着些微微的病弱感,“可惜了我的大闸蟹,今天还想做蟹黄豆腐吃的。”

  “蟹黄豆腐没有,白菜豆腐倒是可以尝尝。”陈琛边说边打开纸袋,拿出几只外卖盒,盖子打开,浓稠的饭菜香飘了出来。

  梁时是真饿了,她坐起身,陈琛给她支了一个小桌板。她看着他端过来一盒白粥,一盒白菜豆腐煲,一盒清炒素什锦,加一个芝麻拌凉菜,小脸顿时有点垮:“呜呜,我的蟹黄豆腐……”

  吃过饭,身上明显舒服了许多,梁时在药物的作用下又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不知睡了多久,她朦胧地睁开眼,看到陈琛坐在病床边,正在用平板电脑看文件。

  医院柔亮的灯光打下来,在他笔直的鼻梁一侧投下阴影。

  梁时看不清他的眼睛,但却知道,那双秋水般的眸子此刻必定非常专注;如果她叫他,他一定会带着关切望过来,给予她最大的善意和安抚。

  她也这么做了。

  “陈琛……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梁时在睡意上头前,小声地问了一句。

  陈琛似乎是说了什么,她没有听清,就沉入了黑甜的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