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那三只小猫, 名字是程澈和贺远川一起取的。两只白毛中胖乎能吃点的叫包子,瘦点爱睡觉的叫豆浆。
乔稚柏提出抗议:“能不能起点脱离早餐铺子的名儿?”
被贺远川一口拒绝:“有你什么事儿?”
“怎么没我的事儿?”刚打完上课铃,老师没来,教室里闹哄哄的。
乔稚柏背对着窗, 从前面将身子转过来, “和我多少也有点关系吧,我接的生呢——”
这倒是, 乔稚柏确实是本分打了一天的工。程澈笑了两声, 问:“你想起什么名字?”
“要我说,一只叫小廖, 一只叫小潘, ”被cue到的乔稚柏很得瑟地朝贺远川耸肩晃脑袋,清清嗓子,中气十足:
“小潘啊,最近换洗发水儿了吧?应该是换到假货了!”
地理老头姓潘,班上学生私下里爱叫小潘。
程澈和贺远川低下头沉默,他的话少同桌秦祎拿胳膊肘捅他,乔稚柏不明所以,边扭身子边喊“疼呢你干嘛”。
嘴里继续补充:“原本不富裕的头发雪上加霜, 又掉了些, 简直岌岌可危!”
教室里突然安静下来, 乔稚柏隐约觉得后背涌起股不详的凉意。
“来我办公室一趟。”头发岌岌可危的小潘此刻鬼魅般站在窗户边,阴森森地飘进来句话。
乔稚柏被修理了一顿,回来时垂头丧气, 也不关心小猫叫什么名了, 老老实实地掏出书本出来听课。
最瘦最小的那只小猫长得像黑白花,不像布丁。
贺远川凑过来问:“你想叫什么?”
程澈正在做题, 握着笔想了会,才说:“叫小刺呢?”
当时这个名儿是给黑白花起的,但没用上。
如今给黑白花的孩子用,也算是一种传承,黑白花是流浪猫,如今它和它的孩子都不再是了。
更重要的是,这个名儿是贺远川取的。
只要有这只猫在,这个名字在,贺远川和他永远都会存在一种若隐若现的——隐秘且亲近的连接。
这个连接他知,贺远川知,此外再无任何人知晓。
贺远川抬头看了他眼,明知故问:“是刺猬的刺么?”
“也可以不是。”程澈笔没停。
“是吧?”贺远川不明显地拉长声线,小声说。
一用力,手下的自动铅笔断了点笔芯,程澈面不改色地又摁出来截,声音轻轻的:“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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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上次在医院见过那一面后,之后的每天下午放学,贺远川都会找各种各样的理由跟着程澈回乌海巷。
今天是要去吃那家锅巴饭,明天是要买什么东西只有乌海巷那边有。
反正横竖是一定要跟着程澈,看见他从红色铁门进家了,才掉头折返往巷外走。
几次下来,程澈不干了。
他本来就担心和贺远川继续走太近,会被不知躲在哪个角落里,窥探着伺机而动的疤爷他们盯上,这很危险。
贺远川和他不一样,贺远川可不认识什么程赴和唐运生,贺远川谁都不欠。
但即使这样也只是因为在他身边多出现了几次就被疤爷记住了。
理智告诉他应该离贺远川越远越好。
情感上自己却实在不忍心拒绝贺远川要一起到美食街吃饭的请求,舍不得挪开在昏暗深长的巷子里二人靠在一起的胳膊。
有什么东西正在逐渐脱离他的控制,程澈清醒地看着这一切,却无法抽身。
“美食街基本都吃遍了,”程澈跟旁边的贺远川说:“吃够了,下次换地方吃吧。”
贺远川看了他眼,说:“不吃饭,我去那边逛逛。”
“乌海巷什么都没有。”程澈说:“你早点回去吧,天黑得早呢。”
贺远川还是步步紧跟,程澈无奈:“就非得跟着我?”
“嗯。”贺远川点头:“你到家了我再走。”
程澈不走了,他是个聪明孩子,看得出贺远川到底是什么意思:“我真没事,他们不会再来了。”
“是么,”贺远川淡淡说:“要是真的不会再来,你就不会赶我走了。”
这么多天下来,程澈越来越了解贺远川,同样的,贺远川也在越来越了解他,这是个双向的过程。
程澈没招,每天只能继续让贺远川跟着。
只是两人每晚在聊猫这个话题上又多了个步骤,贺远川到家后,按照程澈的要求,会首先发来条微信:到家。
程澈回:OK。
次数多了,程澈又提出了新规定,打字看不出是不是本人,万一被绑架了,谁都能拿手机打出这俩字,所以得再发条语音过来才能确认。
于是贺远川发完“到家”后,会摁着语音键说:“程澈,明天早上我要吃包子配豆浆。”
程澈就再回一条:知道了。
然后第二天从乌海巷口打包两份带着去上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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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过年晚,得二月中下旬才到新年,所以他们这学期的课程非常漫长。
元旦假期过去一段时间后,某天廖老师在班里说:“年后有个数学集训营,校长从市里争取了十个名额,在全校范围内按期末考的成绩择优来评选名额——”
“这是个好机会,可以学到很多东西,也关系到咱们班,希望大家都能积极点,认真对待。”
在集训营的最后,各校间会有一场竞赛,这关系到清野中学的荣誉。
所以为了这次集训营,学校特意开设了专题冲刺班。
从每班挑上几名成绩拔尖的,晚上一起到五楼再上两节数学课。
作为年级第一的程澈自然是逃不掉的,被廖老师直接点名安排去上课。
如此一来,程澈没办法每晚再跟着贺远川一起回家了。
放学后他背着书包对贺远川说:“你先回吧,我上课去了。”
贺远川点头说好。
当天晚上九点放学,程澈跟着稀稀拉拉的人流出门。
路边有好些个停着电动车或是小汽车接送孩子的家长,这些喧闹与他无关,程澈背着书包目不斜视地往前走。
路边的大树光秃秃的,枝干上被涂上了白色的漆。
程澈边踢石头边走路,马路牙子上伸出个不显眼的枯树枝。
程澈光顾着踢石头,没看着,给绊了下,差点没跟咕噜噜滚动的石头一起摔到树坑里去。
站稳后程澈面色不善地盯着那根枯树枝好几秒,抬脚就是一个飞踢,将树枝扫进了树坑。
小小树枝,还挺会伪装。
踢完便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说在他斜前方说:“程澈,这呢。”
他抬头顺着声源看,贺远川裹着条黑色的针织围巾,背着书包站那看着他。
程澈愣住了,他三两步走上去,倒豆子般一口气问:“你傻啊?这天这么冷,你就在这站着等?不是让你回家吗?”
贺远川没回答,只是站那看着他说:“你又不看路。”
敢情刚刚那一幕又被看了个全程。
对此程澈已经见怪不怪,并且有种身心俱疲的认命感。
自从认识贺远川后,无论他干点什么,关键节点这人总会冒出个头来。
今晚程澈心里还多了股说不来的滋味,有点发酸发胀,他板着脸绕开贺远川往前走,听身后的脚步声慢慢跟了上来。
“我在旁边上网呢。”贺远川说:“打完游戏一看,哟,九点了,刚好你放学。”
程澈不说话,闷着头往前走。
贺远川拿眼看他,伸手很自然地拉上他的兜帽。
程澈今天穿了件白色的羽绒服,鼓鼓的一件,帽子也是鼓鼓的,戴上帽子显得整个人像只企鹅。
“我不冷,真的。”贺远川把手往他面前递,“不信你摸一下,热的。”
程澈没摸,他盯着那只手看了会,指尖红润,掌心向上。
看着确实是暖乎乎的样子。
“你别对我这么好。”程澈小声说,收回了目光,脚没停。
路上有人按喇叭,接到了孩子的家长骑着小电驴,后面坐着裹了厚厚围巾的学生。
贺远川是个很好的人,程澈知道。
会把他的猫照顾得很好,会赶走欺负朋友的人,会在书店回应江河的挥手再见——哪怕那会他们还不算对付。
声音不大,贺远川听见了。
他垂眸看着戴着帽子的男孩,这让他又想起了秋天时的那个夜晚,男孩没有接过他递给的衣服,只是问他:“那你呢?”
程澈是个配得感很低的人,低到好像意识不到自己的好。
也很难做到坦荡接受别人的爱。
这不是事儿,他可以等。
慢一点也没关系。
贺远川没有收回手,他倾了点身子,拉住程澈裸露在外被冻得泛着红的手。
程澈身子一滞,手到底还是没有抽回去。
贺远川将那只冰凉的手握着揣进了自己的兜里,热乎乎的温度通过相贴的肌肤传递过去。
“那怎么办啊?”贺远川边走边说,“我自己想啊。”
程澈的手在贺远川的口袋里动了下,贺远川覆着手背慢慢握紧,手指轻轻地拨了下男孩的掌心。
他今天才知道,原来程澈紧张时,手心里会出层薄汗,滑溜溜的。
程澈跟着一起往前走,身子靠得近了些,小声问:“那你能不能不想?”
“不能。”贺远川说:“所以我来接你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