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事还得怪张立柱。
已是十一月, 算是深秋,上下学路边树下满是金黄色的枯叶,早上天还没亮透,就有环卫大叔或是阿姨提着大扫帚哗哗地扫。
程澈换季又感冒了, 他不太会照顾自己, 非得等到感觉着冷了再添衣服,已是来不及。
一开始只是头疼加鼻塞, 贺远川每天依旧拿着根自动铅笔往题目下一划拉, 再推过来问程澈:
“这个怎么做?”
程澈手捂着口鼻,身子不自在地向过道边侧, 朝书上看了眼, 说:
“上次不是教过?”
“忘了。”贺远川没当回事,只是抬眼往他身上不经意地瞥了下,“躲我干嘛?”
“没躲。”他说,“我说话你不是听得见?”
再之后感冒开始加重,因为气温下降,教室里不经常开窗了,本来鼻子就塞,空气又不流通, 程澈觉得闷的慌, 脸发红。
于是时常小声咳嗽, 鼻翼被纸巾擦的通红,这下谁都看得出他感冒了。
贺远川每天跟个问题篓子似的,一天要问程澈十八个问题, 每次问都要朝这边倾个身子, 程澈怕给他传染感冒:
“我感冒了,你离我远点。”
“远了听不见, ”贺远川握着笔,头没抬,“再往那边斜,你干脆坐过道地上得了。”
他没动,贺远川索性伸手,拉着衣服给他轻轻拽了回去,随意地问:
“你好像经常感冒?”
程澈不自在地坐直溜了,嗡声嗡气地说:“一换季就感冒。”
“吃药了?”
“吃了。”程澈点头。
他一生病就变得很老实,本来头发发质就软,生病了没精力,连额顶的碎毛都软趴趴地垂着。
这节自习课,代课老师临时出去有事,教室里吵吵嚷嚷的。
章测之后,乔稚柏也不骚扰他同桌了,每天忧愁无比地写补习班布置的卷子,过得十分痛苦。
他比程澈感冒感的还要早。
周末去补习班的路上把车窗大开,才做的发型,非得显摆一下,要不是车顶滑,恨不得直接站车顶上开一路屏。
吹冷风开屏的后果是烧的两眼一抹黑,因为章测考的惨不忍睹,还没好点就被乔父勒令作业必须完成,每晚拍照检查,不然从此停掉他的零用钱。
这会老师不在,乔稚柏愁眉苦脸地拎着张卷子,扭头过来,声音因为感冒变得很粗:“程澈,救我——”
程澈要去接卷子,旁边先他一步伸出去只手,将乔稚柏的头推了回去:
“上课呢,别乱回头。”
乔稚柏这段时间本来就看贺远川不顺眼,这会可算找到毛眼了:
“干什么!我问学霸,又不是问你,我问问都不行?!”
“你那是问吗,恨不得把卷子给人家让人家替你做。”贺远川说,“头转过去,别传染给我们。”
“我靠,”乔稚柏气不打一处来,“你嫌弃我?行,我以后喷嚏都得攒着回头打。”
“嗯嗯。”贺远川敷衍,“回头打,看我揍不揍你就完了。”
“我只能传染给你,”乔稚柏哼了声:“程澈已经感冒了,我俩夹击你,你在劫难逃。”
不知道是不是乔稚柏的诅咒生了效,放学后贺远川没从板凳上起身,坐那抬头和程澈说:“我头有点疼。”
程澈看他,坐着的人表情很认真,看着确实像是不舒服,没什么精神。
下午明明还好好的,这会突然就蔫了。
“嗓子疼吗?”程澈问,心说这人体质也不太行嘛,说了让他别贴过来别贴过来不听,这下好了,真给传染上了。
贺远川清清嗓子试了试,说:
“有点。”
程澈叹口气,从桌洞里拿出书包背上:“我说我感冒了,会传染,你不信。”
贺远川坐那不动,问得真诚:
“那怎么办啊?”
“你家有感冒药吗?”
贺远川低头想了想,斩钉截铁:“没有。”
家里药箱里的药都是上个月刘姨才换的,烫伤,跌打损伤,感冒咳嗽,绷带碘伏,什么药都涵盖。
但是贺远川还是认为,药这个东西,不亲眼看着包装,谁知道有没有突然过期呢?最好还是得吃现买的。
比如程澈买的。
程澈又叹了口气,抬腿往门外走,教室里还剩几个值日生,贺远川也跟着站起来,长腿一迈跟上,“去哪?”
“买药。”程澈瞥他一眼,为了不显得太亲近引起对方的误会,补充:“给我自己买,顺便送你一盒。”
“嗯。”贺远川点头,脚步轻快:“我感觉我还有点鼻塞。”
大门处挤满了学生,长长的队伍缓慢地向前运行。
程澈和贺远川站在队尾,程澈往左一步,贺远川跟着往左一步,程澈往后一步,贺远川跟着往后一步。
几次下来程澈认命了,可能这个人就是爱贴,他横竖不反感,索性由着对方去了。
贺远川变本加厉,他本就高程澈半个脑袋,这会爪子又不老实,伸手拨弄程澈的头发。
程澈身子僵硬,不敢动,这个距离总让他想起些不太健康的片段:“你干什么?”
贺远川若无其事地拨正程澈头顶竖立的头发:“头发翘起来了。”
天黑的比之前要早得多,这一会功夫,天色已经不像下午那时明亮,有些昏暗。
头顶痒痒的,一个微凉的东西若有若无地擦过耳边,将触未触,程澈微不可闻地一个激灵,嗓子发干,咳了一会才缩着脖子说:“……谢了。”
贺远川垂眸看他,程澈没敢抬头,前面的人群刚一疏通,就抬腿逃也似的往前走,走得飞快。
俩人去了学校旁边的药房,程澈拿了两盒三九,想了想,蹲着从底层货架上又拿了两盒嗓子含片,贺远川明知故问:
“这是什么?”
“含片。”程澈言简意赅。
“管嗓子疼吗,”贺远川问,半弯着腰指指旁边的粉色盒子:“我想要草莓味的。”
程澈抬头看他一眼,说:“那是儿童装。”
“嗯,”贺远川点头,“我要这个,我吃不了苦的。”
麻烦。程澈没吭声,把手里的换了一盒。
买完拎着袋子出去,程澈把贺远川的那份掏出来递给他,刚递出去又收回来,把自己的那份从袋子里掏出来装进书包,剩下的连着袋子递过去。
贺远川接过袋子:“怎么吃?”
“有说明书。”程澈急着回家写作业,黑白花还没喂,掉头就想走。
“程澈。”贺远川喊。
他脚步一顿,回头看:“怎么了?”
贺远川站在那看着他,几秒后,他吸了吸鼻子,眼睛闭起来,身子往前晃晃,说:
“我好像有点头晕,晚上要是有不会的题目,能不能给你打视频啊?”
-
程澈到家时,客厅里麻将正轰隆作响,江蔓今晚没上牌桌,拎着瓶水正好从厨房出来。
他和江蔓向来交流少,往常江蔓看见他,也只是头一低,和没看见一样,两人交谈的契机一般都是源于江河。
所以程澈没当回事,关上门后准备上楼。
江蔓站在厨房门口没走,一直到程澈从他身边经过了,突然叫住他:“程澈。”
程澈扭头看她:“嗯?”
“我套了床厚被子,在江河那,你抱你房间去。”江蔓顿了会说。
程澈笑笑:“好,谢谢姨。”
他转身准备上楼,江蔓又叫住了他:“你养猫了吗?”
他停住,身子又转回来,看江蔓。
“嗯。”程澈说,他没想撒谎,也没想隐瞒:“流浪猫。”
江蔓还没说什么,客厅里倒传来个耳熟的中年男音,咳了几嗓子,是张立柱的声儿:“我就说吧,他养猫了,王海国你还不信——”
“我猫毛过敏啊,”另一个男声,比张立柱的声音更难听些,“有猫我可来不了了下回!”
江蔓掀帘子带着话进去了:“他搁楼上养,离这么远,有啥啊,大不了我头子钱少收点——”
“那我也不乐意啊,今晚得少收点,猫也得弄走,”王海国叼着烟哼笑几声:
“流浪猫有什么可养的,浑身都是病菌,这满巷子不都是——”
“嗨哟,至于吗——”江蔓给几人杯子里都添了水:“下回也得来啊,多大事儿,可别把我麻将场给弄散了。”
程澈在外面站了会,默不作声地上了楼。
张立柱会告状他不奇怪,他也提前做过这样的打算,这天来得早来得晚,都得有来的一天。
他不会让江蔓为难,只是他实在不知道要将猫送到哪里去。
赵庆说过,实在不行就放他那里,但程澈不肯。
他把被子从江河房间抱了回去,小姑娘垂头丧气,打手语和程澈说:他们知道我们养猫了,这可怎么办呢?
程澈“说”:没事,哥有招。
他有什么招,他什么招也没有。
送到江东路边的那家宠物医院呢,怕别人对猫不好,放在赵庆那,他又觉得是在打自己的脸。
想来想去,脑海里又跳出了开心兽医站的凶巴巴老头。
老头人好,但是人家已经被自己麻烦了这么久,他实在不好意思再跑去找人家。
晚上贺远川视频打过来时,程澈兴致不高,贺远川显然也不是为了问题目:“你怎么了?”
“没事。”程澈兴致缺缺。
“你脸色不好。”贺远川问:“你吃药了吗?”
程澈叹了口气,可能因为两人之前都接触过猫,他总觉得在这件事上,贺远川较旁人要更亲近些,便没忍住把这事说给了贺远川。
没想到贺远川眉头一抬,头不晕了眼也不花了,坐直了说:
“多大事儿啊,愁成这样,我可以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