赛飞燕睁圆眼,震惊于自己的“口是心非”,她明明要骂对方,她明明不想答应,为何会应声说好?

  “你看,她答应了。”沈惟慕马上对宋祁韫道。

  宋祁韫也很讶异,赛飞燕一脸狰狞,摆明是一副骂人相,怎么会答应?

  又不是人人像沈二三那样好哄,随便一顿鲜拉面就可以搞定。

  宋祁韫微微眯起眼,目光满是质疑地审视赛飞燕,怀疑她在逗他们。

  赛飞燕刚要张口否认,沈惟慕先一步发话。

  “宋少卿这眼神儿是什么意思?你为何要用这种眼神儿看她?”

  赛飞燕有点惊讶,也有点懵,刚才宋祁韫瞅她的眼神儿确实让她很不舒服,但她没想到沈惟慕会为她说话。

  宋祁韫蹙眉,不满地反问沈惟慕道:“我什么意思,你不是看清楚了?”

  “你竟不信她的话?”

  “我为什么要信一个杀人犯的话?”

  “谁说杀人犯的话就不可信了?虽然她是杀人犯,但她杀的都是负心汉。负心汉最可恶的一点是什么?便是花言巧语骗人。她生平最恨这种人,又怎会干撒谎骗人的事儿?

  宋少卿不该这么质疑她!她是无情花,有她自己的坚持和风骨。即便她如今被抓了,将要赴死,她无情花的名声依然在。她欲杀尽天下负心汉,她坦坦荡荡,光明磊落,是天下所有女子的榜样!”

  赛飞燕:“……”

  宋祁韫轻蔑嗤笑:“你把她想得太高尚了,她不过是借杀负心汉之名发泄自己的私欲罢了。言而有信是君子所为,她一个撒泼耍赖皮的女子岂会有这种风骨。”

  原本到嘴边的话全都咽了回去,赛飞燕愤愤不平地质问宋祁韫为何要小看她们女子。

  “谁说言而有信只有你们男人能做到,恰恰相反,反而是我们女人更守诺!我既然答应了,就一定说到做到!”

  “是么,我倒真想见识一下了。”

  宋祁韫话毕,就去揉面,紧接着就端着面盆去了附近的小厨房。

  早有宋宅家仆将宋祁韫早前特制的海鲜酱送来,另外还买了些新鲜的羊肉、鱼虾和蛤蜊。

  柔韧的面团搓成长条,被不攀扯、折叠、拉长,最终被拉成粗细均匀的面条时,即可入滚烫的沸水中烹煮。面条在沸水中翻滚两下之后,浓郁的山药香和麦香味儿就随着热腾腾的白气就飘了出来。

  比起普通面条,山药面条更为滋补养胃,且比较劲道耐煮,不怕散,不易糊。

  以海鲜酱为底料,调成汤底,汤水煮开后就汆烫食材,切成薄片的羊里脊肉,鱼肉,鲜虾以及蛤蜊,再来一小把绿油油的豌豆苗。将这些汤熟的食材依次摆在面条上,加海鲜汤后,再添一勺海鲜酱,以青绿的葱花芫荽做点缀,一碗香喷喷的鲜拉面就成了。

  鲜拉面汤汁鲜美,面条劲道爽滑,晶莹细腻,一碗吃下去连汤底都喝得干干净净,只剩下一个干净白亮的碗和几个空蛤蜊壳子放在桌上,另附带一句“还要”。

  赛飞燕这两日不是在奔波就是在逃亡,不曾好好吃过一顿饭。她一直有胃疼的老毛病,躲在明月楼时,暂且安定了一阵儿,但明月楼的饭菜都是大鱼大肉,比较油腻,所以她吃的反而更不好。

  鲜拉面没端上来之前,只闻着空气中飘过来的淡淡鲜美的香味儿,她便忍不住了,觉得腹中十分饥饿难耐。

  等宋祁韫真的把一碗色香味俱全的鲜拉面放在她面前的时候,赛飞燕心里忽然有种说不出来的滋味。

  漂泊了这么多年,忽然之间,仿佛只有这热气腾腾的一碗面给了她归属感。

  当初因为一个负心男人,她心生怨憎,无论如何都咽不下的那口恶气,便不顾一切欲杀男人报仇。最终,她得偿所愿了,却也成了逃犯,失去了与家人朋友共聚一起过正常生活的机会。

  这些年她一直在江湖漂泊,以杀尽天下负心之人为己任,有人畏惧她,也有人艳羡她,大家都佩服她活得洒脱,敢爱敢恨,实则她一直过着夜不能寐、风餐露宿的日子,心中从未有过归属,生活也从未有过一丝安定。

  睡野地,吃凉饭,对她来说已是家常便饭。生病了要自己吃药自己熬,不会有人对她嘘寒问暖,更不要指望有人会关心她。

  宋祁韫的这一碗面,勾起赛飞燕想起她的娘亲,以前每次她生辰的时候,娘亲都会在早上煮一碗面给她,给她加满她最爱吃的鸡蛋和羊肉燥子。

  但在她杀死负心汉逃亡的第二年,她的娘亲就病故了,她没能见到娘亲最后一面,只听兄弟们说娘亲死前一直在记挂着她,不停的念着她的名字,最后一声还没来得及念全她的名字,就咽气了。

  赛飞燕将一整碗面吃完后,突然痛哭出声,大喊了一声“娘”。

  沈惟慕刚吸溜完第三碗,要把空碗递过去再续上,宋祁韫习以为常地伸手接过——

  就在这时,二人皆被赛飞燕这声呼唤弄愣了。

  “我可以招供,但要再吃一碗,要加很多鸡蛋和羊肉燥子。”

  “好。”

  宋祁韫没想到一碗面条可以让赛飞燕招供。即便她说的是假话,也不过是一碗面条而已,他赌得起。

  赛飞燕盯着宋祁韫,“我可以相信你的承诺么?”

  “你可以相信我。”沈惟慕毛遂自荐,他很靠谱。

  赛飞燕打量一眼沈惟慕,嗤笑:“你?我不信,长着一张魅惑众生的脸,越俊的男人说的话越最不可信。”

  随着灵力的增长和身体的修复,沈惟慕如今的长相已经与他本来模样近乎九成九相似了。

  如果非说因为他的外貌才不信他,沈惟慕也没什么好辩驳了,毕竟这是事实。

  宋祁韫:“……”

  这是他头一次因为长得“丑”,得到别人的信任。

  宋祁韫按照赛飞燕的要求,又给她做了一碗面。

  赛飞燕吃得痛哭流涕,渐渐冷静下来后,她擦干脸上的眼泪。

  “我是蘑教的人,受命三天内在京城内搞出十起凶案,事成之后即可升为京城分堂的堂主,得到两万两白银的奖赏。我急需这笔钱来安置那些被骗的苦命姐妹们,所以我拔得头筹,第一个来搏。”

  宋祁韫蹙眉:“照你话的意思,还有第二个第三个?”

  “宋少卿聪明,确实还有。一旦身份暴露了,就宣告失败,会有下一个人继续完成任务,直到有人将任务彻底完成为止。”

  也就是说,在他们通缉赛飞燕的那一刻开始,蘑菇教已经有第二人出现,开始继续执行接下来的凶杀任务了。

  “是谁?”

  “我不知道,大家聚在一起抢任务的时候,都带着面具和帷帽,不知彼此身份。我只记得第二个接任务的人是个男子,身材高大,声音低沉。”

  “杏花楼的金牌你从何处得来?”

  赛飞燕垂眸,表情认真地答道:“白管事给我的。这白管事也带着帷帽,我也不认得他。”

  “前夜你以谁的名义约见徐绘,为何非要用杏花楼的酒菜?”

  “我让黄灵捎话,说齐王看中他的才华,想要扶持他,而我是齐王的门客,要约他先见一面,先替齐王试试他的才能。

  那晚我带了春花楼的妓子去,说是齐王有心赠他美人,徐绘那狗东西竟半点犹豫没有,当场就跟人家成了好事。”

  “那是谁委托你去杀贾二?”宋祁韫突然跳到了四喜茶铺的案子。

  “没谁,是我打听到四喜茶铺的贾二是个负心汉,既然白管事要我们在指定的地点制造凶案,我便借机杀了这负心汉。”

  赛飞燕说这些话时,有几分紧张,显然在维护什么人。

  徐绘案的黄灵已经被她暴露了,她应该是想保护主那个被贾二辜负的女子。

  宋祁韫猜测这人应该是四喜茶铺伙计口中,那个在年初被徐绘欺骗过感情和钱财的寡妇。

  两桩案子其实有本质区别。徐绘案,黄灵当时在场。贾二案却不同,有多名目击者证实,是赛飞燕一人作案,所以即便那名寡妇曾说过“想贾二死”之类的冲动之言,也不会被当成从犯或同谋被定罪。

  所以,宋祁韫暂且不去深究这人是谁,抓当前最紧要的重点问。

  “现如今发生四起命案,明月楼、会灵观、四喜茶铺以及状元楼,另外那六处是哪里?”

  赛飞燕看着宋祁韫,没有作答的意思。

  “看来你也要跟负心汉一样,言而无信了。”

  赛飞燕轻笑,“你们真以为我是傻子,被你们几句话就诓骗了,什么都一股脑儿说出去?宋少卿那两碗面,就只值这些消息,再多你们自己去查,我死都不会说。”

  “骗子。”沈惟慕吸溜完最后一口面条时,刚好听到赛飞燕说这话。

  “少年,这可不是骗。我答应你们说可以招供,我刚才是不是都已经招供过了?但我可没保证过要全招,所以不算骗。”

  宋祁韫早料到赛飞燕不可能全部招供,但此时到了透露凶案关键线索的地方,听她咬文嚼字耍赖皮,宋祁韫脸色阴沉,双眸里仿佛刮起了三九寒冬冷冽彻骨的寒风。

  “再给你一次坦白认罪的机会,若不招,便只能对你用刑了。”

  赛飞燕闭上眼,高扬着脖子,拒不回应。

  宋祁韫并不想对女子用刑,但如今这般他也没办法,毕竟还有六处地方,至少有六条无辜的人命要顾及。

  “我来。”沈惟慕从刑具桌上拿起一根鞭子,就要往赛飞燕身上抽。

  “你就别胡闹了,你哪儿有劲儿做这些。”

  宋祁韫刚出口阻拦,沈惟慕已经把鞭子打在赛飞燕的身上。

  轻飘飘地一下,很轻地一记抽打声,赛飞燕感觉被挠痒痒一般,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守在门口的白开霁,着实忍不了自家兄弟被这样笑话,他哐当一下推开门,亲自上手教训赛飞燕。

  “你到底说不说?好好的人不做,你非要给蘑教当狗!你既然不把别人的命当命,那也别指望我把你当人看!”

  白开霁话毕又狠狠地抽一鞭子。

  说实话,这几鞭子打下去,对于皮糙肉厚的武林人来说,其实并不算太重的刑罚。

  赛飞燕突然不停地流眼泪,呜咽着道出:“丰水巷,永安街,回春堂,白鹤书院,郑府,沈府。”

  她疯狂地摇头,想喊邪门了,这不是她想说的话,出口之言却成了:“还有蘑教在京城分堂的位置,就在四喜茶铺隔壁的乐安包子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