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耽美小说>被我渣过的前任们无处不在【完结】>第168章 欢呼就欢呼之

  有一些习惯, 哪怕关系断掉都改不了。

  江声从小到大登上过无数次高高的舞台。小时候妈妈还活着的时候,带着他爬上教堂最高的石英钟塔。

  江声一辈子都记得那样的景色,俯身往下看的时候,地面的人都变成小小的蚂蚁。这是充满危险、刺激, 对生命安全有着强劲威胁的高度。

  妈妈问他怕不怕。

  江声不怕。

  他知道妈妈会抱着他, 他知道底下有人在看着他。

  风吹过千万遍, 树叶在空气中流淌千万遍,日出日落世界的规律行走了千万遍。四季更替, 百转千回。

  在这样漫长的时间里, 楚漆看着他, 一直看着他。从小看到大,他的存在对江声来说就象征着安全,楚漆对他来说,意义远比普通朋友更加重大。

  江声在望着楚熄的时候,余光也会不经意地瞥到楚漆坐在那里、没什么表情的沉默样子。

  拉开弓弦的时候,江声听着耳边的弓弦紧紧绷起的细微声响,在想楚漆那时候的沉默代表什么。

  对他失望吗?

  因为和弟弟有着明显的差别待遇而感到不公吗。

  想起无数雪花碎片的温暖曾经, 感知着巨大的对比而难过吗?

  视线通过瞄准器聚焦在远处的靶心。

  沉重的弓被江声握在手里, 偌大的场馆内微风轻不可计,于是江声的心情也轻飘飘的, 一种旷达的怅然像是烟雾一样升起。

  江声是不会回头的。

  这个决定他早就该做,只是因为他优柔寡断,一拖再拖。他终于做出这个决定,终于感到轻松。

  哪怕再见到楚漆, 江声终于也可以忽视他的存在, 把他视为,和旁人一样的花草了。

  江声放开手, 弓弦瞬间回弹,劲风弹起他颊边的头发。

  70米靶道好长好长,靶纸小小一张,江声只看得到中心一个微不足道的红点。

  开弓没有回头箭。

  看台的大屏幕上,江声有着冷淡镇定的眼睛,漂亮的指骨拉扯弓弦,指甲里面因为用力透出淡淡的红色。

  青年罕见的平静表情,帅气到让人控制不住地屏住呼吸。

  箭用力钉入箭靶。

  解说席上的男女都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离得更远的人急忙问询同伴:“怎么了怎么了!”

  同伴紧握着他的手,一言不发紧盯着赛场,身边开始翻涌起第一波的欢呼掌声和尖叫。

  “天啊,第一箭十环!!”

  “太棒了江声——手很稳啊!开门红的成绩。”

  “不过我观察到江声的手似乎在某一瞬间有轻微的抖动,又很快平复了下来,这个调节的能力也相当了不起。”

  “是因为现场人太多所以感到紧张吗?放松心态啊江声,调整状态,这才是第一箭,别太紧张!”

  江声甩了下手,护腕底下是许镜危帮他贴着的膏药。

  他皱着眉毛贴近手腕闻了闻。难闻的味道让他脸色一下子难看了起来,控制不住地流露抱怨的表情。

  竞技弓对于江声来说重量有点大。

  如果是传统弓的话江声完全不会觉得怎样,传统弓重量不大,但没有瞄准器,在正规的射箭比赛上都不会使用。

  然而江声手抖带给别人的想象却不止于此。

  竞技弓设计得漂亮精巧,初次看到的人很难想象它有着不得了的重量。

  举着相机的楚熄在为江声愤愤不平。

  哥哥真的太在意楚漆了,在意到这种程度。会因为楚漆影响他的心情,连心脏和神经都为之勃动,连弓也拿不稳了!

  可楚漆他根本不配,他要是真的在乎江声就不会出现在这里。

  他冷笑一声,心里酸酸的,嫉妒心膨胀起来,愉快的心情一扫而空,又用力压抑不想在江声会拿金牌的大喜日子摆臭脸。

  他嬉皮笑脸地说:“影响江声发挥的人都该拖出去斩首。”

  楚漆不断叩击着桌面的手指停顿了下来,绿色的眼眸垂敛,手指蜷缩。一只骨骼感强劲的手因握得太过用力而有些颤抖,胸口起伏着,他微微闭了下眼睛。

  英俊的男人也轻笑了声,低哑的声音很有质感,撇着眼睛锐利的目光望向楚熄,“你知道就再好不过。”

  不愧是亲兄弟,和楚熄一样,楚漆也觉得江声是因为太在乎楚熄所以受到了影响。

  两兄弟相似的绿眼睛冷漠对望,火花带闪电地胶着对抗。

  *

  卜绘看着江声,手里提着箭,捏着箭杆在膝盖上一下下地磕着。

  他看着江声好郁闷的表情,莫名其妙地笑了下,又觉得自己笑得太过莫名其妙。

  比赛用的竞技反曲弓足足有二十多斤。

  江声每次练完回去,手腕都会肿得比天高,动动手腕都会疼得想撞墙,需要许镜危按摩热敷才会变好一点。

  他会抓着被子把头埋在枕头上,一边说都怪严落白,一边说都怪许镜危,还会骂到卜绘的头上来。

  说一开始就不该跟他在校庆上比赛,搞得严落白真觉得他很牛啦,把他推来竞技综艺丢人现眼!不会全场只有他一个被竞技弓搞到这么难受吧呜呜呜。这种话。

  可是实际上江声自己又很好胜。

  疼到那样了都不想输,皱着眉毛红着眼睛恶狠狠地瞪人,叫卜绘等着,到时候一定要新仇旧恨一起算叫他颜面扫地。

  就算在骂人逞威风,那张好看到叫人总是忍不住心软的脸上,表情崩溃到让人觉得可爱。

  不管看多少次,卜绘都觉得江声还是更适合在有风的地方射箭。

  这个地方对江声来说,好像太死板。

  这把弓对江声来说,除去太过沉重之外,也太过机械化、智能化。

  风会影响箭道,影响最终的成绩,竞技反曲弓是更便捷的工具,有防震器、观察孔、瞄准器,更适合竞技比赛。

  可是这些都不适合依靠感觉行事的江声。

  简单、古朴的传统弓会让江声显得飒爽。

  有风的时候,风会吹起江声的头发,围巾,他看起来神采飞扬,十足的耀眼。

  就好像全世界的风眼定在他这里,他周围的人群陷入了剧烈的动荡,神魂理智都被一并卷走,而江声处在风眼波澜不惊。

  他闭上眼睛感受风的流向,睁开眼睛就能射出无比笃信的一箭。他对自己的感觉有着无比的信任,自信、强大,又耀眼,让见到的人心跳都控制不住停掉一拍,被他征服简直是轻而易举的一件事。

  那时候卜绘就觉得,真正的江声也许真的很冷漠。

  他被所有人注视着,却不在乎任何人。

  那些褒奖、钦慕;又或者怀疑、诋毁;再或者恋慕、悲痛,都是路过江声的一道风,被他参观的一枝花。

  他从来不停下脚步,所以短暂的停留才会让人觉得惊喜。

  卜绘拉弓。

  解说席:“卜绘选手射出9环!现在分差一分,还有挽回的机会。”

  “两位选手的实力都很强劲啊,和专业选手也相差无几。”

  “他们两个说起来也是孽缘,上次校庆角逐江声更胜一筹,这次又不知道谁才会是最后的赢家?”

  “说到这个,微博上也有不少人用投票开盘下注。不过很显然,江声如今亮眼的第一箭已经证明了自己的能力,他收揽一个好名次应该是不在话下!”

  卜绘很想赢,江声知道。

  他自己送上门来,又要和江声打一次赌。

  当时楚熄在给他打电话,卜绘莫名其妙地就来游泳馆里来找他。

  一个大高个子走路悄无声息,阴影默默笼罩在江声身上的时候把他吓了一跳。

  卜绘幽暗的眼珠像是被砂纸打磨过似的,整个人透出一种粗粝淡漠的凛然感,没骨头似的靠在江声后面看他和楚熄视频,目光凝在手机屏幕里楚熄的脸上。

  江声:“你有病啊!”

  卜绘啧了声,“臭脾气。”

  他望着江声,切入正题,问江声要不要用这次的比赛成绩打一次赌。

  当时楚熄还在屏幕后面看。

  江声对卜绘是有点小小奚落的,脾气很大,很看不起他,抱着胳膊哼哼,“手下败将,你现在身上有什么是我想要的吗?”

  让叫哥也叫了,让当狗也当了,让做免费的上分陪玩也做了,让他在游戏里陪着江声玩狗接飞盘也接了。

  卜绘身上的趣味性都快被江声开发完了。

  卜绘那时候的表情很奇怪,似乎笑了下,眼睛里却半点笑意都没有透出来。

  目光从楚熄的脸缓慢平移望着江声,似乎咬了下牙,侧脸略微紧绷了下。

  “这次要是输了,我给你和楚熄写一首歌,作为对你们百年好合的祝福。”他说,“沈暮洵都有的东西,楚熄没有,他不是真的很可怜吗?”

  江声下意识看向楚熄的表情。

  少年挑起眉毛,静静地用那双幽沉的绿眸看了卜绘很久很久。

  *

  综艺赛为了追求速度简化了正规赛的赛程,所有选手分不同区域进行一对一进行五局三小轮的对拼,但是不会再有预赛、半决赛、决赛之分,五局就定乾坤。

  江声和卜绘站在赛道上,相隔数米。连彼此的声音都不一定能听到,射箭的时候余光都瞥不到对方。

  赛场上的大屏幕上面播放着江声和卜绘的分数。

  两个人的分数差紧咬,你追我赶,越发使得观众的心脏抓紧。

  解说席上的人也在道:“他们两个目前的分数是场上最高,看来这一周的急训颇有成效!第三名和他们之间的分差有五分之多,现在看来,金牌得主就在他们两个人之间决出。”

  江声射出一箭。

  速度快极了,镜头在他的面孔上短暂地停留一瞬。越是短暂,越是让人觉得好看。雪肤黑发的冲击性极为强大,像是受风眷顾的妖怪,眉眼都有着一种流淌的温柔和冷淡。

  “好的又是十环!”解说道,“压力来到卜绘选手这边,不知道如此强劲的对手是否会让他感到紧张。”

  楚熄看着卜绘拉开弓弦,又想起他的那个赌约。

  赌博这个东西只有一次和无数次。

  他说过,赌桌上的热情像是一种传染病,随着咳嗽烟雾漫入每个人的口鼻,浸入胸腔,蔓延到肺部、心脏,血管和每一寸神经。

  那种成瘾性错误又疯狂,明知道自己在不断坠入深渊,又控制不住热血沸腾地仰起头,狂热激昂地、又自以为冷静地,期待一个不可能发生的奇迹。

  卜绘就像是处在这样的状态。

  那时候,在湿淋淋又空荡的游泳馆,楚熄看到卜绘靠在江声后面的墙壁。

  一张英俊的脸被阴影切割,表情沉陷入一种烦闷的死寂。

  “你输了的话,要不要试一下……”

  楚熄想起卜绘那时候的表情。

  复杂得像是五彩斑斓的黑。感觉什么情绪都杂糅进去一点,但好像话出口的一瞬间就已经开始反悔。

  在他话音停滞的一瞬间,江声沉默了下,反问:“试一下什么?”

  卜绘铅灰色的眼眸抬起。

  深邃的眼窝里嵌着浓重的影子。下睫毛很长,眼睛下垂。下三白让他的表情总是不自觉地带着厌烦和懒惰。

  然而在那时候,他像是不会说话,也不会呼吸了似的。

  “我说。”

  声音干涩地叫人讨厌。

  “在你和楚熄分手之后、”

  江声立刻紧张地打断他,“喂!”

  楚熄当时就在屏幕里面旁听,想着真是不要脸的丑东西,堂而皇之明目张胆地说出这种话。

  卜绘靠近了一点。距离微妙地拉近,他居高临下,看着坐在椅子上的江声。

  身上披着白色的毛巾,水珠顺着头发流淌下脖颈、喉结、锁骨,往下滑,没入毛巾里。

  卜绘看得碍眼,用力地拧着眉毛,嗓音生涩。

  “要不要试一下。和我……”

  楚熄已经在一开始摆明了自己的态度,他秉承的恋爱法则一向是江声开心就好。他说就算有别的人介入他们中间,只要江声同意,和江声,那他就不介意,也没关系。

  复杂的心情始终环绕着他。

  他出于对江声的爱和恐惧分手的无力把自己摆放在更低一级,接受别人不可能接受的一切。

  又出于本性的占有欲感到愤怒和煎熬,盯着卜绘的脸恨不得将它撕烂。

  听话的本能让他缄默,楚熄忍耐着蓬勃的怒火怨气,等待江声的抉择。

  卜绘薄唇翕张,眉头拧紧。

  他的话说得无比艰难,每一个字眼吐出都像是在刀尖上行走。

  道德观无比正常的人正在因为自己背弃自己的朋友、亲人,感受到一种背叛、背德、被理智背弃的神魂在荆棘上踱步的撕裂。

  又因为实在在罪恶中受煎熬太久,真的要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感到一种痛苦的快感。

  “在一起。”

  在你和楚熄分手之后、要不要试一下,和我在一起。

  ——这就是他这次的射箭他超常发挥,无比拼命的原因。

  尽管江声当时只是看着他,回绝他的提议。

  “江声!”

  解说的声音洪亮地传遍全场。

  楚熄猛地惊醒,视线凝固在相机上。江声刚放下箭,楚熄被迷得神智昏聩,飞快按动快门。

  “江声领先两分!”

  播报声不知为何十分响亮。

  来自映光集团的记者兴奋地和场外观众报道:“非常精彩的一箭!结合之前我们得到的评价来看,江声这一次是彻彻底底的超常发挥!力度、准星,无可挑剔的复刻!”

  楚熄看向远处的标靶。

  看不清。

  他拧着眉毛用镜头拉近的同时,大屏幕上也转播着机械臂镜头录下来的一幕。

  楚熄忍不住睁大眼睛。

  江声的前一箭就已经正中红心正中央。

  最后一箭,落在和上一箭同样的位置。

  ——他的意思是,江声的最后一箭,顺着前一箭的箭尾将其硬生生地劈裂出缝隙,扎进前一支箭里。

  欢呼和掌声顿时从四面八方涌动起来。

  记者看到体育馆墙壁上来自映光集团的赞助广告。投影上闪烁着映光的logo和楚家的家徽。

  “老板一定会为江声感到无比骄傲。”

  ——她忍不住这样想。

  毕竟江明潮是那种把江声的照片放在办公桌前,连屏保和头像都是自己弟弟的类型。

  本场赛事结束,体育馆内骤然陷入黑暗,在惊疑声中猛地亮起起伏涌动的光波。

  毕竟是综艺性的体育竞技节目,在这方面还是有着区别于正规赛事的一面。

  彩带从空中喷薄。

  粉的白的花瓣散落。

  高空悬浮的摄像头被程序编码率领着规律运转,拼凑出江声的名字。

  激昂的音乐声响起,江声回过神,和卜绘对视。

  卜绘不知道江声和他对视的这两三秒,想到的是两个人之间的胜负,还是他说出来又被否决的赌局,又或者,是从他的身上看到片刻微弱的林回的影子。

  江声很快就把视线挪了回去,卜绘望着他,心神陷入巨大的无力空寂。

  只差两分而已。

  两分。

  强烈的不甘像是不断蔓延的病毒。

  他空虚的心脏随即被整个赛场无数人的欢呼声填满,全场爆发的尖叫像是上膛后的子弹,用力打进卜绘胸腔的心脏。

  他原本怎么想的来着。

  卜绘低头看着弓。沉甸甸的弓箭像是泥潭里伸出来的手,拽着他不断往下坠。

  他原本觉得自己的那个请求本来就毫无章法,太过可笑。

  纯粹是听到江声无比自然、脱口而出说的那句“你来了,就不需要他们了”的时候,猛地诞生的反叛心理。

  江声不能需要他吗?

  江声怎么才能需要他。

  他当时那样想。

  他还想过,如果江声能赢的话太好了。

  他意气用事太莽撞,和江声如果要真的在一起,卜绘无法想象如何面对林回的眼睛,他会无法呼吸。

  可是现在江声真的赢了,卜绘发现自己的想象都是基于一种自我的欺骗。

  海市蜃楼被抹去,露出无垠广阔的沙漠。站在看不到边际的远方,感受刮过面门的热辣狂风,吞咽卷入喉咙里炙热的沙子,才让他真的、觉得无法呼吸。

  林回。

  他的弟弟。

  那样善解人意,就算他真的……也……

  男人摆着一张冷淡颓丧的脸,懒懒垂着眼皮,大拇指摩挲着弓箭的边缘,大脑中有一根弦震慑于他内心释放的野兽。

  场馆内那些呼喊从杂乱无章变得无比规律,男的女的,来自各个行业不同地区,在此刻呼唤着同一个名字。

  “江声!江声!江声!”

  江声。

  卜绘含着这个简单的名字,抬起头看向身边的人,歪了下脑袋,银白的头发散落,只能看到他似笑非笑地扯了下嘴角。

  江声还沉浸在自己帅气的一箭里无法自拔,他自得得要命,恨不得现在抓着人的衣摆让对方夸耀自己。

  他晕乎乎地被推着走站上领奖台,低下头戴上沉甸甸的金牌。

  他的对手称赞他,看台四面八方的人环绕着他,欢呼声也环绕着他。

  礼花炮的彩带、花瓣、条幅和荧光棒,这一切的香味、光彩都被江声感知到。

  江声四面环顾,头发晃动,眼冒金星。像是在这里旋转,无比清晰地正视自己得到的喜爱。

  作为一个从不怯场的人,江声在此刻勾着嘴角微笑起来。一张漂亮又俊美的脸上有着明朗的光亮。

  “江声。”

  他也在叫自己的名字。

  这道轻飘飘的声音如同一尾灵巧欢快的小鱼,钻入人海和欢呼中消失不见。

  强劲的风恰好在这时候从洞开的看台大门奔涌而出,江声的头发像是浸入水流般柔软地漂浮起来。

  没有光,但光落在江声的身上,没有风,但风也作为江声的陪衬。一切美丽的、自然的外物,奔离自己亘古的职守,来到江声的身边。

  这个世界如果是依靠爱意作为核心动力运转,那么此刻江声就是世界的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