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陈藩只来得及撂下这一个字,草草抓起吴湘递来的羽绒外套,纵身暴冲出门。难熬。

  这两个字是跋涉时,重压在陈藩神经上的唯一感受。

  耳膜被空气挤压变形,外界的一切声音均被模糊。陈藩坐在空荡无人的机舱里,满心满脑子只庆幸一件事——贺春景避过了回乡的春运高峰。

  若是放在哪怕一天以前,他都会被生生阻隔在千里之外,眼看着那片陈旧冻土将人掩藏。

  飞机准时落地在长白山脚下,陈藩走出来先是看到漫山坡厚实的积雪,被素裹的林子晃了眼睛,而后才发觉鼻腔生疼。

  呼吸间肺泡都像是被冷空气冻炸了。西北风翻搅最上层的雪粒子往人身上打,让人喘不上气。陈藩迈出机场大楼不过三五秒就被冷意打透,鸡皮疙瘩成片顶在贴身衣物上。

  他扯扯衣裳,原是出门走得急,连件保暖的羊毛衫也不记得穿。

  “走吧,有人在停车场等着我们了。”

  王娜披着警局的冬季制服,鼻尖耳廓都被冻成樱桃色,从后推了陈藩一把。

  “不坐火车?”

  陈藩皱皱眉头,十四年间,抚青周遭交通发展变化不小,省道早就不是前往抚青的首选。

  “毕竟是小地方,去抚青的车次早两班、晚两班,早的赶不上,晚的等不及。”王娜道,“我说是来找重案要案的关键证人,叫他们来了个老司机。”

  盘山道又滑又窄。

  陈藩几次想催,却被一个接着一个的大弯阻住话语。

  他只好沉默地抓着车上的棉布坐垫套,那上面有个被烟灰烧出的小洞,陈藩不自觉地将它“刺啦”一声抠成半个巴掌大,换司机在后视镜里一个探究的眼神。

  “……”

  陈藩张张嘴,想缓和一下气氛,但发现自己什么也说不出来,只能干巴巴说句抱歉。

  一路车行烧得不像燃油,倒像是他的心血。

  抚青收费站重新修过,照原先气派多了。

  “去他家吗?”副驾上的王娜转头问。

  “往前开。”

  陈藩脊背挺直,整个人摇下车窗扒在窗口对着所有路人猛看,恨不能从眼睛里长出一双手去挨个扭过他们的脸,看其中有没有自己想找的那个人。

  “哥们儿,”一车暖风被放得差不多了,那老司机终于忍不住开口,“往前走是往哪走啊,再往前走上桥了,是要去精准目的地啊,还是就这么在大街上找啊?”

  听到“桥”这一字的时候,陈藩的心脏咕咚翻了个个儿。他远远望见仙客来旅馆门前那条胡同,岔路口跟前挤挤挨挨全是年货摊子,陈藩一双眼睛迎着百十人看,呼啸北风吹得他眼眶酸痛。

  没有,什么都没有。

  陈藩终于认命地收回目光,再将它投向更前方坦荡荡平展展的一段景象。

  他最终还是,又一次见到了穆昆河。

  “先……往前开。”

  陈藩声音干涩,望着远远的河岸,低声道。

  司机大哥“啧”了一声:“这可不兴这么找啊。”

  “要不还是先去他家看看?”王娜再次提出了一个方向。

  可是陈藩知道贺春景不会回到那房子去的,他在那里得到了彻底的完全的伤心和失望,他没有道理时隔这么久,再回去与亲戚们为此缠斗。

  他可能是在墓园,也可能是在——转念间,轿车已行至穆昆桥上。

  两侧崭新的不锈钢护栏上绕着软灯管,越过护栏望出去,冰面上零星散着几个黑色的圆圈。

  那是陈藩的噩梦源头,冰盖之下潺潺流动的冬河深水一旦吞进人去,就再也无法施救挽回,他不敢想,不愿想,哪怕是一丁点的可能性。

  可是忽然迎面吹来一阵风。

  没什么特别的,与先前的北风一样刮脸,一样生硬,要是硬说它有什么特别之处的话,无非是其间夹杂了一股淡淡的焦味。

  与香烛元宝打过交道的人,对这气味都不会太陌生。

  陈藩呼吸滞住两秒,而后莫名其妙打了个激灵,后颈的汗毛如数站立。

  “停车。”他第一次开口的时候紧张到口齿不清,于是又说了第二次,“停车,就现在,在这!”

  “啊?”司机师傅瞥了他一眼,“找着啦?”

  陈藩说不好自己现在是一种什么感觉,他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没听到,可就是没来由地生出一种奇妙感觉。

  轿车刹在路边的同时,车门重重甩开,陈藩疯跑着奔向大桥护栏。

  “你等等!在哪看见他了?!”王娜紧跟着奔过来,随陈藩一并掴在护栏上,而后她瞳仁一缩,无需多言,已是看见了桥下的人。

  “贺春景!!!”

  陈藩暴吼一声,贺春景的外套很好认,不久前陈藩新给他买的白色羽绒服,与陈藩惯常所穿的是同一牌子。

  果然,那人一回头,是一张让他们无比熟悉的脸。

  贺春景贴身穿了高领毛衫,下着咖啡色长裤,正站在冰面中央的一处冰窟边缘。他原本低着头,不知冰窟往里看什么,听见这一声喊,转过脸来的表情可以说是无比震撼,极度惊诧。

  王娜来不及问陈藩怎么看见桥下情况的,狂奔而去,堪堪能跟上陈藩往河岸上赶的步调。

  陈藩几乎飞下冰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