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春景轻轻抬手放在陈藩胳膊上,却被对方捉住。右手拇指上坑洼崎岖的小指甲片被反复摩挲了几遍,陈藩把他搂得更紧。

  贺春景,陈藩问,你身上怎么这么多伤啊。

  能听出这是在竭力维持声线的平稳,贺春景稍稍侧过头去,看到陈藩一双红透了的漂亮眼睛。这人满头满脸湿漉漉,分不出脸上滑落的是水还是眼泪。

  “我刚才做了个梦。”陈藩提起那个梦的样子十分抗拒,甚至把整张脸深深埋到贺春景背后去。

  他光洁的额头贴在贺春景肩膀上,蹭了蹭。

  “梦见我了?”

  “梦见你站在穆昆河上,冰面上凿了一个大洞。你说要拿自己去还丁芳的命,我拼命跑啊跑啊,跑摔了就哭着求你回来。”

  “然后呢?”

  陈藩不说话,把人抱得死紧,像是怕自己一开口,怀里的大活人就会化成一股冰水流走,和梦里一样消失不见。

  半晌,等得周围水雾的温度都有些凉了,他才再一次开口。

  “这不是我第一次做这个梦。”

  陈藩喃喃地说。

  “十四年里,我总是被困在那条冰河上。”

  “以前是不知道你在哪,不知道你在干什么;现在不知道你身后还藏着什么足够杀死我一万次的东西,也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打算一言不发地扔掉我。”

  贺春景怔怔看了他一阵子,忽然拉开陈藩的手臂,走回莲蓬头下面冲头发。

  他冲得很快,动作利落,最后将头发齐齐往后一捋,关了水走回陈藩面前。

  而后他张开手,自然而然地站着,十分淡然地看向陈藩。

  “来吧。”

  【作者有话说】

  陈:老公,铁马冰河入梦来,铁马是你,冰河也是你~~~贺:请问当年我走之后你是不是就没再念书了?

第173章 尘封入海吧

  陈藩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他的意思,呆呆站了几秒,然后表情变得格外严肃。

  “我其实不大赞同这种解决问题的方式。”

  “什么方式?”贺春景也愣了一下,随后无语道,“想哪去了,我是让你随便问!”

  为了避免这人思维往歧路更歧中去,贺春景抹了把脸,先给他打了个样:“你看,头上这一道,我骗你说发烧摔倒了磕的,其实是零七年你过生日那天——”

  “我知道。”陈藩飞快握住他指着额角伤疤的手,一把扯下来,好像不刻意去看就能避免回忆起那段沉痛往事了似的,“我知道那天是陈玉辉对你动手了,别说了,我们不说这个。”

  陈藩在这一秒忽然又唾弃自己的胆怯,他想要知道全部,又害怕知道全部。

  “……你不知道。”

  贺春景不知从哪生出一股倔劲儿,愣是把陈藩的手挣脱了,将前额贴在皮肤上的湿发再次拨开,露出那道橡皮粉色的旧疤痕。

  “陈藩,那年从抚青回来,你出国,我回松津,我在西郊水厂差点杀了陈玉辉。”贺春景直望进陈藩震惊的眼睛,“所以他怒急了,把我打包送去了李端行那。”

  顿了顿,贺春景补充:“恶的是他,不是你。”

  暖色光线因这一室氛围褪去温柔,两人浸在酸橙汁里。

  贺春景低头看了看,指着大腿上一道白生生的划痕:“这是上大学的时候去夜市摆摊卖衣服,躲城管的时候被衣挂勾的。”

  “那时候贺存一长得还没豆包大,我们两个跑不脱,正挨揍呢刚巧被王娜遇见了。”贺春景手指在白痕上蹭了蹭,“她读警校,正好和同学出来逛街,打那以后我们才联系上。”

  “你读竹舟师范……”

  “补贴,分配岗,还有奖学金,”贺春景言简意赅,“师范生可以给人做家教,每次一个半小时。我不是名校学生所以收费不高,好些的一百五,坏一些的八十。”

  八十块,一个半小时,九十分钟。

  买张电影票,能坐在影院里吹着空调看完整部爆米花片。

  陈藩的拳头捏紧了又松,贺春景要不分严寒酷暑、用最廉价的交通方式赶去学生家里,口干舌燥地讲满一部电影的时间,拎包收拾东西,再匆匆赶往下一家,也不知还顾不顾得上吃饭。

  “其实我不是什么疤痕体质,摔摔打打之后大多都好了,忘得也快。”贺春景低头看了看,抬起一边膝盖摸了摸,“小时候学自行车,在这摔了个印子,现在越长越淡,几乎看不到了。”

  “还有什么想知道的吗?”贺春景空前地大方,左右看了看自己,“我——”

  后半句话被陈藩凶猛地吞掉了。

  这是一个很炽烈很忘情的吻,陈藩企图用它烧坏贺春景的思维,清空贺春景的记忆,让他再也不能像个他妈的该死的点读机一样哪里不会点哪里,把一身伤痕说得头头是道。

  湿过水的皮肤蹭在一起,略微发涩。

  陈藩竭力把贺春景的后脑往前按,像是非把他揉进自己身体不可。贺春景发梢流下的水汇成小绺往下淌,自陈藩曲起的手臂上划过,让他有种自己用尽身体各个部件一同流泪的错觉。

  浴室里热得发疯,陈藩舔了舔嘴唇,与贺春景相互抵着额头,眼睫毛都快扫到一块。

  “能不能告诉我……你的第一道伤是哪?”

  他想知道一切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如果从现在开始,自己每天一道一道地替他平复滋养,究竟要花上多久。

  “卡介苗。”贺春景这时候知道煞风景了。

  “除了卡介苗!”陈藩大声表达自己的不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