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藩依言打火倒车,倒了一半却又停下了。

  “怎么了?”贺春景以为后面有东西,扭着身子回头看了看,什么都没看到。

  把头转回来的时候,却见陈藩闭着眼睛,在揉太阳穴。

  他有点紧张,想起来陈藩常有头痛的毛病:“你没事吧?”

  “没事,”陈藩指头压在颧骨上方,力道不小,指甲盖都发白了,“就是在思考。”

  贺春景莫名其妙,他等了半天,等到旁边有车经过,开灯闪了两下让他们挪车。

  陈藩的手重新落回方向盘上,却还是缄口不言。

  跑车顺顺当当绕着地库盘旋,一个坡连着一个坡、一道坎连着一道坎地往上走。

  快到出口时,贺春景终于忍不住开口问他:“刚才你思考什么了?”

  出口栏杆反应有点迟钝,等了几秒才往上抬。

  陈藩轰了脚油门,忽然朝贺春景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笑得贺春景脊背汗毛都站起来了。

  “思考怎么收拾你。”陈藩转过头去,盯着一点点降低的地平线,无际白雪暴露在天光下,“回家之后,得好好收拾你一顿才行。”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贺春景又差点嘎一下抽过去。

  “你把话说清楚,要不然我现在跳车。”贺春景一只手抠到车门上。

  “不许。”陈藩利落地给全车门都上了锁。

  贺春景战战兢兢地到家,提心吊胆地爆炒螃蟹,忐忑不安地上桌吃饭。

  反观陈总,就好像没说过什么危险性发言似的,哼着小曲焖饭,还有心情置办了四菜一汤。

  避风塘的葱姜调味刚刚好,长脚蟹腿肉鲜甜饱满,陈藩连拆了两只螃蟹腿,一人一根放进碗里,又把最大的一个钳子掰给贺春景吃。

  贺春景哪有心思嗑螃蟹。

  他满心满怀都等着陈藩“收拾他”,对俄罗斯空运过来的现杀帝王蟹一点没心思品评。一顿饭吃下来总在偷瞄陈藩脸色,还差点把蟹钳送进自己鼻孔里去。

  陈藩没憋住笑,上手给那蟹钳拿过来三两下拆了,蟹肉放回贺春景碗里:“干嘛呢。”

  贺春景彻底吃不下去了,他拽了两张纸巾把手草草擦净,纸团往边上一扔,抬眼问陈藩:“你刚才说的到底什么意思?”

  “什么什么意思?”陈藩叼着蟹腿棒秃溜溜的嗦肉,贺春景眼皮一跳,甚至幻想出这人从螃蟹腿里吹出飞针来把自己撂倒的场面。

  这时候你就不能责怪一个焦虑症患者的精神状态了。

  “你说你要,那个,收拾我,是什么意思?”贺春景强迫自己不去想飞针的事,硬着头皮说。

  “担心这个啊,”陈藩做了个恍然大悟的表情,“看给你吓的,我能怎么着你。”

  贺春景心说您老人家过谦了,你现在还不是想怎么着就怎么着我。

  跟踪也玩儿了,囚禁也玩儿了,当着人家保全公司的面一哭二闹三上吊,把丢人的事儿都做尽了,再往下我都不敢想你还要干什么。

  贺春景在桌下默默活动了几下右脚,转圈的时候骨头缝里还有点刺痛,不过应该不耽误他暴起冲出别墅大门。

  “真想知道?”陈藩清了清喉咙,买了个关子,“把碗里蟹钳吃了我就告诉你。”

  贺春景二话没说,抄起筷子把蟹钳肉怼进自己嘴里,胡乱嚼嚼吞下去:“你说吧。”

  “慢点!”陈藩都没来得及拦他,眼睁睁看着他咽了。

  蟹钳里有个硬硬的小骨头片,贺春景吃得太急了没来得及吐,能清晰感觉到有个硬硬的东西卡着食道往下滑,有点反胃。

  陈藩赶紧把豆苗汤往他面前推,皱着眉头道:“顺顺。”

  贺春景梗着脖子又乖乖喝汤,他越听话,陈藩脸色越难看。

  “你看,我就发现你有这个毛病。”

  陈藩捏着筷子的手指紧了紧,又松开。

  “你现在是不是已经习惯了别人威胁你,命令你,用人情债和道德标准要挟你,或者干脆严刑逼供什么的?”陈藩问,“跟你好好说话会让你心里特别没底,尤其是客客气气对你的时候,你甚至希望别人不要对你太好。”贺春景哑然。

  他想反驳,却发现事实如此。

  “要把你逼到头了,你才肯说两句真话,刚安安分分的过几天好日子,就在心里把自己骂垮了。”

  陈藩用筷子敲敲碗边,他久病成医,随便一分析都有七八分准。

  “我没说错吧,今天这么正常的场景,按理说不该触发应激的,你是不是给自己心理暗示了?”

  贺春景无言以对,他确实没办法正常享受超市里那种宁静祥和的氛围,负罪感伺机而动,一旦心理防线出现裂缝,立刻不由分说将他吞没。

  “你从来不正视自己的需求,贺春景,被关在楼上一个礼拜,连外卖都是人家点什么你就吃什么,电视剧里蹲大狱的还知道跟牢头要肉吃呢!就连提出缓和,也是因为你不忍心看我喝醉之后那个狗样子,对吧?”

  陈藩也抽了两张纸巾攥进手里,将它们揉成实心的一个球。

  “你习惯了做那个被剥削的人。”

  他抬起眼睛,目光锐利地射过来,宣判:“你不爱你自己。”

  这个“爱”字刺痛了贺春景,刺得他如坐针毡。一瞬间,意识里铺天盖地掀起波澜,千万道声音轮番责问:你配吗?

  “你现在脑子里肯定在想,自己烂透了,根本没有资格被爱,提起这个字都是忌讳。”陈藩把纸团丢在桌上,“我知道这种感觉,医院精神科里大把大把这样的人。大家想好,想爱,所以才去吃药,你也正是因为想摆脱这个状态,才会发生那样的事。”

  他把沾了调味汁的,仍有些油乎乎的手伸过去,想要握住贺春景同样没擦干净的一双手。贺春景立刻把手缩回去:“我没洗手,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