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皱着眉从地上慢慢爬起来,手里卷着空调毯,跌跌撞撞就要走。被贺春景叫住:“你干什么去?”

  他头也不回:“约了人,得走了。”

  “陈藩!”

  陈藩顿住脚,仍旧没有回头。

  “下雪了,”贺春景又重复了一遍先前说过的话,只不过句子结尾加了个有点颤抖的小尾巴,“今天不要出门了,可以吗?”

  静了一阵,陈藩还是往前迈了两步。

  “陈藩,”贺春景忽然又道,“你转过来。”

  陈藩犹豫了两秒,侧头向后瞥了一眼。眼角余光里发现贺春景仍旧坐在方才的蒲团上没有动,这才完全转过了身,随即便愣住了。

  贺春景用手遮着自己的上半边脸,咬得没了血色的嘴唇一开一合,问他:“你现在,还会混淆我和陈鲜吗?”

  陈藩本就疼得要命的脑壳此时更像炸了一样,抿起嘴巴几步冲回去掰他的手,想把贺春景的手给扯开。

  “说话!”贺春景顺势抓住他的手,自下而上地怒视他,“问你话呢!”

  陈藩半跪在地上,想要将他甩开,却努力了两下都没成功,反倒被贺春景带得一屁股坐回地上。

  “我在问你,你现在,分不分得清我和你姐姐!”贺春景不依不饶地看他。

  “你说呢?”陈藩头痛欲裂,不知道这人非要跟他翻旧账干什么,火气蹭地一下冒起来,咆哮道,“我他妈的分得清,从小就分得清,我又不是个弱智,长这么大还能男女不分了吗!”

  “人畜也有别,那你怎么就觉得我非把你和陈玉辉混为一谈不可?!”贺春景怒道。

  “我是为了骗你,为了让你别被搅进圣慈的案子里,想要赶你走才说的那些话。我承认它们很难听很伤人我应该给你道歉,可你怎么除了这些气话,别的一概都听不进去了?”

  “因为你他妈的是个撒谎精,骗子,更是个疯子!十句话里八句找不出真的,一不留神就跑得无影无踪,去跳楼去寻死去破什么杀人案,变着法儿的糟蹋自己,一点也不在乎别人的感受!”

  陈藩忍无可忍,也跟着爆发。

  “除了不听不看不说,把你高高供起来找人看着守着,我还能怎么对你?嗯?你教教我,你说我该拿你怎么办?我能怎么办?我他妈的还能怎么办?!”

  两人剑拔弩张地互相瞪了一会儿,陈藩十分烦躁地出手呼噜了几下自己的头发。

  “妈的。”他暗骂了一句,撑着地站起身,手肘蹭掉墙纸上的一块植绒,“今晚还得跟人喝一摊,别耽误我补觉。”

  可他刚走了两步,就听见耳边又响起一句话。

  这句话同样也在他的心里盘桓已久,以至于让他分不清这是自己脑内想法的具象化,还是贺春景真的将它说了出来。

  “那咱们俩,就一直这样吗?”

  转过头,贺春景正昂着脑袋直愣愣地看他,眼睛里光闪闪的。

  陈藩再迈不动步了,脚底板生根了一样扎在地上。

  陈藩低头望着蒲团上的人,看他略长了的、有些压趴在头顶上的头发,看他松垮垮挂在身上的大红色棉睡衣,还有从裤管里伸出来的,缠了白色绷带的细瘦脚腕。

  直到坐在蒲团上的人向他伸出手,奋力咽下迟疑,努力藏起不安,颤巍巍地请求:“你能拉我一把吗?”

第143章 幸福过敏症患者

  松津市暴雪。

  瘫痪的交通将陈藩暂时从酒桌上解放出来。老前辈们都活动得差不多了,只剩几个打辅助的孤棋,索性被他放到一旁,等着歇口气再说。

  警察方面反应很快,逮住陈藩撬开的缝子,将护着圣慈的几块铁板依次拆解,转眼便传出三四个高层落马的消息。

  赵博涛那边像被断了尾巴的蜥蜴,一时间吓得没敢再有动静。

  陈藩笃定这货自顾不暇,更没有那个与天斗其乐无穷的本事。他看看手机上未来两日均有降雪的提示,也不担心姓赵的再跑过来偷生事端,将院子里的保镖全部遣散回家休息去了。

  他在书房接了个孟南的电话,说北京如今也是雪没小腿,车行不动。于是陈藩很大方地给全体员工批假居家办公,顺道聊了几句公司年底近况。

  “之前跟你说过年前的安排,现在筹备得还成吗?”

  电话那头开始上报进度,陈藩转了转椅子,无意间看到半敞的门外露了一只拖鞋尖尖。

  他心里莫名贱嗖嗖打了个嘟噜,截停了孟南的话,转而扬声道:“进来,怎么了?”

  门板动了动,贺春景探进一张犹犹豫豫的脸来,手里还捏着一棵耷拉叶子的罗马生菜。

  打从那天他不清不楚地伸出手,被陈藩拽起来之后,两人之间的关系似乎又一次陷入了怪异的僵局。

  只不过这回就像站在水里,透着七九河开时的冰层朝上望。

  能望见依稀的天光,模模糊糊带了点“未来可期”的样子。

  贺春景从早到晚身上飘着一股子怯劲儿,上下楼都踮着脚不出声,生怕半路撞见陈藩。

  陈藩也没好到哪去,羞答答的玫瑰在书房静悄悄地开,就差搬个床跟这儿住下了。

  原因无他,纯是两人隔天睡醒之后双双大彻大悟,没有了醉酒和熬夜的干扰,自己说过做过的事一幕幕清晰重映。偶像剧霸总文式的肉麻尴尬席卷而来,疯狂蹂躏两个成年男性的羞耻心。

  于是他俩一个赛一个地端着,反倒比之前还要客气,甚至都有点夹生。

  “算了南姐,你文字报给我,回头跟你细聊。”陈藩带着歉意答了一句,随后利落地挂了电话。

  贺春景见他忙完了,这才走进来,晃了晃手里的小生菜:“……厨房冰箱空了。”

  陈藩的脑子也跟着空了一下,而后才想起来为了保障安全,吴湘被他安置到别处去暂住了。这些天两人净靠保全公司订外卖养活,他手里拿的这颗蔫吧菜,说不定都是半个月之前吴湘落在冰箱里的。

  窗框上积了一捺厚的雪,陈藩打开外卖软件又关上,心说阿弥陀佛,人家外卖员别再为了块八毛钱,在我手里出什么事,那可是造了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