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春景想了想自己跟贺存一搬过来的时候,一辆小面包就能拉下的家具行李,有片刻疑惑——这么小的户型,要怎么才能堆得下车上那么多东西呢?

  或许屋子的住户是个十分善于收纳的人吧。

  小区路窄,他看了看被堵死的行车道,又看看左侧路边齐齐整整停了一整排的各式小车,只好侧着身子挤进车与车之间的小缝隙里,勉强踩着绿化带走了几步,把大货车给绕过去了。

  重新回到正路上,他提起手里的塑料袋,细细看了两眼有没有被灌木丛刮破。

  芥蓝和菜心安安分分地呆着,海白虾鲜活,扑棱扑棱不停蹦跶,坠着贺春景的手也跟着耸动。

  今天是个有点特殊的日子,贺春景想,自己终于决定要从常态生活中抽身离开了。

  他已经和二中的老师沟通好了存一住校的事,一会儿吃完饭,他就决定和小孩摊牌。

  最后的晚餐可不得吃点好的,贺春景抿了抿嘴,在心里苦笑。

  离别割舍比他料想中要早得多,但既然前两天已经狠心和陈藩做了了断,那不如借着这股狠劲,把最难做的决定给完成。

  然后他就没什么好顾忌的了。

  他缓缓吐了口气,加快脚步继续朝自家所在的单元门走去。

  这是条愈往里走,地势愈低的缓坡路。贺春景当时图便宜,搬进了小区中最偏远,侧边靠着围墙的一栋楼。他走在路上,并没感觉到任何异样,可当那一声“快进楼!”炸响在他耳边,贺春景猝然回头时,人已被货车车头的阴影盖了半边。

  他的第一反应是往前跑,所有人在发现身后袭来这么个庞然大物时,源自生物本能的反应一定都是向前跑。

  可下一秒他就知道那声音为什么要让他进楼了。

  右边倒数第二个可以进入的楼门早被他错过了一半,再回头已经太晚了。如果没能在经过最后一扇楼门时及时钻进去,那么他的下场就只有……被大货车碾成一块肉饼。

  然而坡道溜车是有加速度的,满载的货车极重,速度必然越来越快,他可不能保证自己在奔向下一个单元门时,一定不被货车追上。

  贺春景腿迈出去的一瞬间,脑子里轰地炸了。

  我会死吗,在今天,在这里,在我什么事都还没做完的时候?

  他两腿发软,却拼了命朝前跑,眼睛飞速搜寻左右哪里有可以藏身的缝隙。左侧车停得密,若想看清空隙大小,就必然要放慢脚步;右侧单元门窄,稍不留神就会错过。

  贺春景脑子和腿都在飞速运作,忽然又见前面停车位里猛地横冲出一辆黑色商务车,那车一头扎到围墙上,“轰”的一声。可它没停,迅速回轮勉强打直,屁股朝外,正对着贺春景的方向!

  这是前后夹击,要我必死的意思了。

  贺春景绝望地想。

  可他马上发现事情不对——远处的黑色奔驰后备箱盖向上敞开了大半,且还在以缓慢的速度继续抬升。后排座是放倒的,内里空挡宽敞,整辆车就像猫和老鼠动画片中,等待杰瑞钻进去的空罐头。

  “进门!或者上车!”车里的人喊得声嘶力竭,“要么进门,要么上车!”

  生路多了一条,贺春景来不及多想,拿出奔命的劲头猛地往前窜,赶在货车与自己还有不到两米距离时纵身一跃,飞射进了奔驰车的后箱。

  上车后他一秒也不敢耽搁,拼了命的往前爬,商务车当即挂了倒挡,猛一脚油门轰出去,“哐当”一声巨震,车屁股刚好顶上了货车的头!

  后箱盖瞬间被挤碎,吱嘎嘎扭曲变形夹在两车中间,铁屑横飞。

  贺春景被震得滚倒在车厢里,头在驾驶座底下猛撞了一下,眼冒金星。再抬头就看见货车黑压压的正脸挤在后厢口,像眯眼往罐头里窥视残渣的巨型怪物。

  “爬到副驾自己下去!”

  在震耳欲聋的狂踩油门声中,贺春景听到咬牙切齿的这么一句怒吼。

  他一个动作一个指令地执行,越过一地玻璃渣,撅着屁股从后座翻到副驾,惊魂未定地看向驾驶位上的陈藩。

  “别他妈傻看了,开门下去!进单元楼!”陈藩脸色青白,强作镇定连着轰了三脚油门,怼在喇叭上的手用力到发白,鸣笛声响彻整个小区。

  他咬紧牙关往后看,心里万分庆幸今天开的不是先前那辆帕美,不然早都钻进货车下面被压扁了。

  奔驰车马力足,硬是顶着满载的搬家货车往后挪了几米,让副驾门对上了单元门洞。

  贺春景是真的吓傻了,他下意识要去推门,却发现车门自来就是开着的,陈藩早替他准备好了。

  可腿都迈出去了,他又猛地缩回来,朝陈藩吼:“你怎么办!”

  “滚下去!”陈藩右手把着方向盘,左手猛拉开车门,“我找机会跳!”

  “不可能!”贺春景知道路左侧停车极密,这种情况下压根找不到合适藏人的空隙,万一躲闪不及,反而会被两辆车一起侧碾到停着的车上。

  贺春景不走了,转身迅速伸出一只脚,跨过扶手箱摆在油门边上,身体拼命往驾驶室靠拢,声音颤抖:“油门我撑着,你下去拉货车的手闸。”

  “你他妈的听不懂话吗,我让你滚下去!”陈藩又猛轰了几脚油门,可车身逐渐传来细微的咯吱声。

  货车重量太大了,纵使奔驰马力足够,商务车的车身也很难毫发无损地抵抗住货车的挤压,更何况货车还是满载的。

  听到这金属拉扯的声音,贺春景一直在疯狂跃动的心脏忽然停拍一瞬。

  “陈藩,”他颤抖道,“那货车副驾贴墙太近了,打不开门。从你那边下去,爬到它驾驶室,有机会把它停下的。”

  陈藩仍在一刻不停地鸣笛,试图吸引出热心路人来帮忙。

  然而这里的地形实在太狭窄了,眼下的场景又过于触目惊心,即便窗边站了三三两两的围观人,却依旧没有人跑下来帮忙。

  油门轰得更紧,车后早已变形的箱盖更加凹陷进来。

  他们不知道这辆车能撑多久,只知道若是被大货车推到围墙上,他们都会变成被液压器挤过的罐头。

  贺春景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已经全是血色。

  “你去把手闸拉起来,咱们两个今天平平安安地回去,不论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可以告诉你。”

  贺春景睁开眼,望向陈藩因紧张愤怒过度叠加而有些扭曲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