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春景盯着瓷砖地面上倒映出的电视画面,那杂乱光芒飞闪即逝,很没有必要地预告下一档节目即将在七点整播出新闻联播。

  而后他点了点头。

  王娜舒了口气,站起身来理了理衣服:“我也该走了,再不走,你家小孩就要憋出毛病了。”

  贺春景这才想起刚才贺存一的幼稚行径,无奈笑了笑:“小孩子不懂事。天色晚了,你路上小心。”

  晚七点,半山别墅,灶火正旺。

  孟南见院子里有车灯光打过来,转身给噗噗作响的瓦罐老汤关了火。

  “妈,陈藩回来了。”

  “那把汤盛出来吧!”吴湘快五十的年纪,开始有点眼花,给熟食摆盘的时候需要眯着眼睛看。

  孟南在老别墅里,暂时褪去了一身精明干练走路带风的形象,垫着抹布帮她妈端汤拿碗,还像个小孩似的偷吃摆好的冷盘。

  再往窗外一瞥,却发现陈藩不是自己回来的,在车边上还有个穿着黄马甲的代驾,正从后备箱掏出自己的折叠小电动,嗖地一溜烟骑走了。

  陈藩进门后,孟南赶紧迎上去:“怎么还叫了代驾,你喝酒了?”

  她自高中毕业考上了松大,就搬来了别墅住。

  有空时她就与吴湘一同去医院照料赵素丹,后来赵素丹死了,她便又跟着吴湘一同做起了别墅的守屋人。陈藩大学毕业后,带着独立工作室回国,打点新公司时她帮了些忙,一来二去,才成了陈藩的私人秘书。

  不过有吴湘这一层情分在,二人私底下的相处模式却更像兄妹朋友,说话也更随意些。

  “没喝,就是不大舒服,不想开车。”

  陈藩进门后,今天第二次被这股灯亮粥温的温馨劲儿冲个跟头。

  他抬头直愣愣看着玄关里踩着拖鞋的孟南,不由自主又想起贺春景打开家门那一刻,站在屋子里的漂亮女人。

  孟南见他确实看上去状态不好,上手扶了一把:“又头疼了?”

  “嗯。”陈藩回过神,懒得解释,索性顺着她的话往下说。

  “我妈熬了骨头汤,你吃饭了没有,趁热去喝一碗。”孟南边说边往大厅里走,“我给你找药。”

  “没事,已经吃过药了,好了。”陈藩叫住她,“嘘,别让你妈担心。”

  陈藩趿拉着拖鞋往屋里走,二世不知道从哪个屋子里颠颠哒哒跑出来,在他脚底下抬头巴巴地看。于是他伸手把二世捞起来,抱在怀里亲了亲。

  当年的小狗如今已经是人见人夸长寿的老狗了,漂亮的黑色毛发褪成驳杂灰色,嘴巴白了一片,走路时也有些蹒跚。但撒娇的模样没有什么变化,尖尖的小嘴巴往人臂弯里一插,吭吭唧唧地发出咕噜声,像要说“我可想死你啦”。

  陈藩抱着狗走到桌边,吴湘乐呵呵张罗他吃饭。他下午吃过,又都吐空了,这会儿闻到饭菜香气肚子里咕噜噜叫起来,本就酸烫的眼眶被热气熏得更难受。

  他看了看周围,经年不见的老宅一切设施摆设都与从前相同,只是屋里住过的人一个接一个的离开,最终只剩下吴湘与二世做伴。

  眼下二世也老了,说不准哪天,也要埋进花园的荚蒾树下,与毛肠重聚。

  年少时他曾想过这间别墅日后的模样这里会有两个主人,会是一个安静但不冷清的家,一个无拘无束的避风港。

  但人生总是事与愿违。

  在陈藩煎熬了许多年,终于放下少年时那段救了他、也差点再次毁了他的感情之后,再没有一个人能让他交付真心。他试图用事业上的成功来抵消一切空虚,可无数次的午夜梦回,他仍旧会顶着满头冷汗挣扎起身,懊悔自己曾经一走了之。

  后来楼映雪拿了证,陈藩甚至跟她提出用某种方法封存淡化当年那段记忆。楼映雪笑他,说那些都是电影编剧杜撰出来的桥段,现实中大夫哪有这么神乎其神。

  而在他如此痛苦的同时,贺春景居然真的像什么都没发生过,在外面娶妻生子成家立业。说不上恨。

  但陈藩为自己感到不值。

  吴湘上了年纪,又很久没见陈藩,乐得絮絮叨叨发问,问陈藩公司里忙不忙,又新拍了什么电影,艺人部又新招了多少人。

  其实她不懂资本运作、项目效益这些东西,只是单纯想要关心关心陈藩的生活。

  “藩藩每天和娱乐圈打交道,见过不少帅哥美女吧,”吴湘夹了一大块牛腩送进陈藩碗里,打趣道,“有没有看见喜欢的,处个朋友哇?”

  陈藩还没说话,孟南先开口了:“妈,吃饭呢。”

  “妈什么妈,你以为我是催藩藩呐,人家大老板,什么时候找不到,”吴湘瞪了女儿一眼,“我是催你!”

  说罢,转头向陈藩:“遇到合适的帅小伙子,你可帮南南留意着。”

  “妈!”孟南脸都涨红了,“这是我老板!”

  “老板倒好了,老妈说话你不听,老板说话你最听!”吴湘嘴上唠叨,手里却很实在的丢了块牛腩进女儿碗里,“不叫老板给你找,还能叫谁给你找!”

  “老板都没找,我也不找。”孟南嘟嘟哝哝把肉吃掉。

  她俩这一番有来有回的斗嘴给陈藩听乐了,回家的归属感冲淡了这一天攒下来的愤怒委屈。

  他笑了笑,一抬手:“朕把钱益多钱大将军许配给你!”

  孟南噗地一口把汤喷出来:“臣请陛下收回成命!”

  钱益多跟俩人都是损友,彼此间有点非分之想都直起鸡皮疙瘩那种的,孟南自然不从。

  提起钱益多,吴湘的注意力便又转到他身上去了。

  聊着聊着,陈藩手机响起来。

  陈藩也没多想,随手往起一接,结果那头的声音像道闪电打进他脑子里。

  “小陈总,没忙着吧?”

  徐来之声音永远吊儿郎当,让人一听就对字里行间散出的王八之气退避三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