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鲜声音有些抖。

  “他不在场。”

  酒吧里播放的圣诞夜歌声越来越大,星星点点的雪花飘落下来,落到陈鲜的肩膀上,落在陈藩睫毛上。

  奇怪,陈藩不解地抬头看去,加利福尼亚州何来的雪?

  可就在他抬头的一瞬间,突如其来的狂风卷着暴雪遮盖住了他的视线,刹那间他又回到那个熟悉的场景,双脚被冻在冰天雪地之中。

  耳边有陈鲜留下的,隐隐的声音。你恨他吗?

  陈藩想说恨,却说不出口。

  天色像是晚了,视野昏沉沉的,陈藩带着没能说出口的回答与旧梦暂别,再次陷入深眠。

  酒店选用的遮光帘尽职尽责,日上三竿屋内仍不见半点光亮。

  如此让人昼夜颠倒,不知时间为何物,方能最大限度停留在前夜的欢愉情韵中。

  也不知是这窗帘的功劳,还是残余酒精的缘故,亦或是因为持续了整夜的凶狠宣泄,陈藩这一觉睡得格外沉。若是智能腕带还在他手上,大概会被前所未有的高质量睡眠数据感动得痛哭流涕。

  等他醒过来的时候,手机电量还剩一丝猩红残血,告诉他已是下午三点钟。而后它就电尽身亡,自动关机去了。

  他呆坐在床上,挠了挠头,随即从一团乱糟糟的鸡窝头里挠出来个线头大的思绪。伸手捏着那线头一扯,哗啦啦,昨晚酒后自己干的破烂事洒了一地。

  不是,他人呢?

  陈藩光着屁股在屋里溜了三圈鸟,还是不敢相信——都那样了,贺春景还能跑?!不对。

  陈藩又在房间里溜达了一圈。

  自己一觉睡到下午三点钟,没被警察叫起来铐走。手机、衣裤、鞋袜,屋里什么东西都没少,这说明贺春景没有生气,至少是没有气到发疯的程度。

  如果贺春景真不记得他了,把他当成个陌生人,那么试想一个男的早上从陌生人床上醒过来,发现自己屁股开花、腰肌劳损、软组织挫伤、大腿韧带拉伤、还被灌了一肚子那玩意儿……不把陌生人当场捅死不错了。

  高低也得砸了手机、撕了衣服,把鞋尿满了再走。

  二世一生气就这样,往人鞋里尿尿。

  不是,等会儿,这个时候不关二世的事。

  陈藩觉得自己酒还没醒透,决定先不思考这种需要动脑的事。

  他冲了个澡,刮干净胡子,把个人卫生问题都解决完了,又叫了下午茶和干洗的服务。从地上拎起黏答答湿乎乎的可疑内裤看了看,他又让服务生带了袋一次性内裤上来。

  把自己安排妥当了,他的脑子才成功重启。

  他昨天把他的旧情人给炒了。

  那个和他死鬼二叔有过交易关系的、很可能背着人命的、为钱绿了他的旧情人;那个无数次午夜梦回时见到的贺春景,昨天真的被他见到了。

  至此,陈藩才倒吸了一口冷气。

  前后穿起线来,未免也太巧合过头了。

  先是《风卵》被投到了篱笆影业,对接人还起了个明显融合了“谭平”、“贺春景”的名字。这二者就像是提前下好的饵,鱼钩一甩,三下五除二把自己钓回了松津。

  刚一到松津,就在酒店里见到了他本人,还老房子着火的疯了一整晚。

  要不是徐来之跟贺春景之间实在不太能扯上关系,陈藩简直要怀疑这一切都是徐来之设下的局,昨晚在某不知名角落偷拍一整晚,接着就该用性爱录像要挟他做这做那。

  可他对徐来之来讲,能有什么价值呢?

  那人前些年闹着玩儿似的做买卖,手底下倒是起了两家规模不小的酒厂肉联厂。但徐家人有一半都在香山住,真有意干什么压根就不用说话,抬抬眼睛就有人抢着往上送,偏来拿捏他个传媒公司干什么!

  给火腿肠和酱香大曲打广告?疯了吧。

  此路不通,陈藩在脑子里把徐来之扫进垃圾桶,顺道还踹了两脚。

  如果和徐来之没有关系,那就是贺春景自己又在背地里谋划什么破烂事。

  陈藩冷笑一声,别人高中同学十几年不联系,再联系就是结婚收份子钱。贺春景倒好,份子钱收不上,到他这来讹版权金来了。

  之前陈玉辉给的钱花完了?

  但倘若是这样,贺春景大可以连着昨天的钱一起算上,直接把他从床上踹起来收账。可这人怎么一大清早,拖着个七零八碎的身子就跑了。欲拒还迎?

  陈藩又想起昨晚在大堂里,那个偷吻“贺老师”的男孩子。

  他脸上狠狠扭了一下,该不会那孩子就是什么纯一小宝贝,贺春景怕小男朋友查岗,提前跑路疗伤去了吧。

  想到这,昔日贺春景如何推三阻四捂严了衣领,不肯更进一步的回忆出现在了陈藩脑子里。他那股恼火劲儿又烧上来,恨不能现在就伸长了手,把人拎回来好好对质一番。

  贺老师是吧,陈藩拔下电充得差不多的手机,在床边顿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昨晚那个姓张的胖子全名叫什么。

  张添栋,前些年教培行业如日中天的时候这人投了不少钱。单凭这个,他底下的人对全市学校师资力量妥妥的手拿把掐,教师名单说不准都盘包浆了。

  姓张的接电话的时候也像是刚醒,可见昨夜跟那漂亮姑娘温存了个臭够。

  “张总,”陈藩言简意赅,“跟你打听个姓贺的。”

  姓贺的时隔多年,总算知道什么叫两股战战,几欲先走。

  他醉得太深了,又要在那样的场合里拼命吊着一根警惕的神经,所以听到故人名字的第一个反应便是矢口否认。

  可他千想万想,也没料到这样的举动,竟然为自己招来这么大的一场灾祸。

  贺春景是被面朝下按在枕头里闷晕过去的,晃动的床板,淋漓的汗水、久违的耻辱和熟悉的恐惧在那一瞬间被戛然抽走,他像是掉进粘稠昏黑的沥青里,周身皮肤滚烫,意识却被隔绝在另一层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