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春景站在原地没有动,目光淡漠地看着那枚银币顺着斜坡角度一路往前滚,曹茁茁跟在后面一心一意的捡钱,以至于忽略了耳边那声响亮的吆喝。

  “开炉子了——!”

  一台黑漆漆的机器挡住了银币的去路,曹茁茁冲到机器跟前一把按住了它。电光火石间他觉得有什么东西不对,可抬起头只来得及看到一张老皱的、惊恐的脸。

  “砰!!!”

  巨大的爆破声伴随着高温蒸汽猛击在曹茁茁侧脸,哀嚎声响彻整条街道。

  随之而来的是此起彼伏的尖叫。

  贺春景远远看着曹茁茁嚎啕着倒在泥地里拼命打滚弹动的身影,面无表情地抬脚离开。

  “那边怎么了?”

  从药店一出来,陈藩就看见贺春景在台阶上站着。

  “哦,有个小孩着急吃爆米花,烫着了。”

  贺春景瞥了一眼传出嘈杂叫喊声的小巷,拉着陈藩往车站走。走了没多远,他忽然指着一家门脸十分迷你的照相馆对陈藩说,咱们照个相吧。

  陈藩这也想起来,两人到现在居然都还没有一张合照。

  脏得发亮的棉布厚重掀开又合上,刚巧隔绝了呼啸而来的救护车,以及随后披头散发狂奔路过的一对中年男女。

  二零零九年的正月新春,贺春景和陈藩拍下了他们人生中的第一张合影。

  相片洗了两版,一张是四寸的彩照,另一张是陈藩看上了破旧小店墙上例片的复古效果,非要洗出来的二寸黑白照片,还带着老式的花边。

  两个年轻人并排坐着,表情从容潇洒,目视左前方微笑,像在看一个光明坦荡,机会无限的未来。

  贺春景起初还不同意要做黑白的,说太像上个世纪的产物了,结果洗出来之后反倒更喜欢它的效果,很有味道。

  果然陈藩对视觉传达这一块还是很敏感的。

  他软磨硬泡把黑白的这一版收进了自己的小钱夹,把大一些的照片塞进陈藩兜里:“这个清晰,不褪色,等你到国外装相框里,不容易丢。”

  陈藩无奈,只得同意。

  他们在绿皮硬座火车上头挨着头睡了一路,原先设想的什么双眼含泪依依惜别桥段全没用上,还是打扫卫生的大姐扯着嗓子给两个小孩喊醒了,俩人在一地瓜子皮中手忙脚乱地揩眼屎擦口水。

  “到了?”

  贺春景怔忪地看向车窗外,和上车时一样,仍是一地灰白色的积雪。

  “到了。”

  陈藩站起身,把行李清点好,伸手拉他起来。

  贺春景感觉自己下半边散架重组似的又疼又胀,踉跄了一下,跌进陈藩怀里。

  “看着点,别栽跟头啊小伙子!”保洁大姐吓了一跳。

  “啊,好,腿坐麻了,不好意思。”贺春景在陈藩怀里短暂地做了一瞬停留,而后站起来,两人一道沉默着下车去了。

  陈藩买票把时间掐得很好,给贺春景留出了一小时的站内换乘时间。火车站不大,出站再进站,还留下比较宽裕的时间。

  候车厅里摩肩接踵,压根没有私密性可言。他们俩找不到可以接吻的地方,只能站在角落里偷偷拉手。

  午后的阳光暖融融映在大厅里,烟雾缭绕,朦胧似幻。

  贺春景耳边是鼎沸的人声,他却一个字也听不进去那些人在说什么。

  手心里开始发汗,但陈藩仍将他攥得死紧,拇指在手背上来回摩挲,每个来回都是坐地日行八万里的贪恋,恨不能当下就能绕地球走一圈,赶快又回到这个原点。

  “你该走了,打车还要四十分钟呢。”

  电子屏上的时间跳了跳,贺春景突然说。

  “嗯。”陈藩嘴上应着,动作一点没变。

  “行了,你不是要公平起见吗。”贺春景闭了闭眼睛,把手从陈藩掌心抽出来,转脸是一个揶揄的笑。

  “十秒钟。”陈藩拱过来,死皮赖脸贴着。

  “九,八,七,六……”贺春景任由他贴着,嘴里按秒倒数。

  最后那个一没数出来,被陈藩含进嘴里。

  蜻蜓点水的一吻,贺春景偏开脑袋红着脸朝四周看了看,大家神色如常,隐秘的角落里无人观瞻。

  “那我走了。”陈藩低头呢喃了一句,“等我回来。”

  贺春景咧嘴笑了笑,跟他说拜拜。

  走了没两步,陈藩突然又返身回来。

  “怎么了?”贺春景问。

  “昨天被你抢先了,今天我先说。”陈藩又把他压回到墙角,轻声跟他咬耳朵。

  “贺春景,我爱你。”

  心神俱震,春天选在这一刻结束,或许也不算太坏。

  “诶呀,今天早上可太吓人了,啧啧啧!”

  晚饭之后,长荣食杂店的大门被人打开。寒风从掀起的棉布门帘后头钻进屋,正趴在柜台上写作业的姚眷闻声看去,是隔壁仙客来的老板正推门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