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少男少女在机场大厅围成一圈,贺春景恍然想起他们第一次去粤菜馆吃饭的时候,一大群人热热闹闹的。物是人非。

  “我……可能开学之后,就转到市实验去寄读了。”钱益多这话说得有点艰难,“爸妈不放心。”

  陈藩愣了一下,先前钱益多并没和他透露过这些,不过想来也是,二中发生了这样的暴力事件,钱益多又是首当其冲的受害人,父母不放心孩子继续在这念书也是正常的。

  “……那祝你一切顺利。”陈藩张开手给了他一个拥抱,“不管在哪,咱们都是哥们儿。”

  钱益多也用力敲了敲陈藩的脊梁:“好哥们儿。”

  陈鲜没多说什么,朝着比自己高了一个头的弟弟抬抬下巴:“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YUKI因为钱益多在场,笑得有些勉强,抬手做了个干巴爹的动作:“加油。”

  而后她想了想,又开口:“下学期……我可能也不会去学校了。闯了太多祸,爸妈给我请了家教。”

  贺春景一怔,然后就见YUKI略带歉疚地朝大家一一小幅度鞠躬。

  “一直以来,我给各位添了很多麻烦,抱歉,希望大家未来都能越来越好。”

  告别很短暂,大家都比以前沉默了不少。又或许是陈玉辉插着口袋站在一旁,谁都不想在他面前流露出脆弱来。

  陈藩拉着大箱子往安检入口走,转身朝他们挥手,贺春景觉得自己好像在演青春歌舞片,不久之前还在工厂里受欺负的小筛粉工,转眼到国际机场来送别男朋友来了,十分的荒诞。

  但好在他没忘了在出门前背上自己的小书包,那里面是他提早收拾好的所有行李——回老家的行李。为了避免陈玉辉在陈藩离开之后再对自己下手,贺春景早早买好了车票回家,就在陈藩乘飞机离开的当日。

  这事他没有告诉任何人,更没告诉陈藩,他怕陈藩太聪明,一下子就猜到他的意图。

  春运期间的绿皮火车嘈杂极了,贺春景在呛人的烟味和咳咳咔咔吐痰声中坚持了一天半,到省会转了车,终于回到了久别的东北老家。

  抚青,长白山脚下的一个落后但谈不上闭塞的小城。

  只是它似乎没跟上千禧年的步伐,呼啸而过的时代列车途经此地却不做停靠,小城中仍有八成事物带着世纪末的旧色。

  火车缓缓滑入站台时,空气里是煤烟子的味道,窗外是煤烟色的天幕。

  没有下雪,轨道两旁荒地上的积雪却已到了膝盖的高度,仿佛两日之后的新年立春与它无关,俨然一派隆冬的景象。

  刚一下车,零下二十几度的冷空气犹如烈酒一般在贺春景的鼻腔肺叶中炸开,逼得他呜咽着咳嗽了好一阵,后悔没有将陈藩那条厚实的羊毛围巾带过来。

  胸腔火辣辣的痛,贺春景觉得自己是在温暖的松津市呆了太久,竟然忘了家乡的风有多么凛冽了。

  他把手伸进小棉服里去,拽着腈纶毛衣的领口抻长,盖到口鼻上做了个简易的口罩,半张脸埋在领口下面,而后背起双肩包随人群往外慢慢挪腾。

  一路上寒风毫不客气地钻进他的袖筒和衣角,刮擦他身上根根竖起的汗毛。太冷了。

  贺春景狠狠打了个哆嗦。

  是他没料到的冷。

  “贺春景!”

  隐约听到喊声,贺春景出站的脚步停了一停,能在这里认出他的,无外乎是他的同学,或是随便哪门子亲戚。他不想与人寒暄,于是在短暂的停顿之后头也没抬的继续向前走,可那声音不依不饶,又透着难以言表的熟悉。

  “贺春景!”

  “喊你呢,抬头啊!”

  “小耗子精!”

  贺春景猛地抬起头,满眼不可置信地朝声音来源看过去,只见陈藩穿着一身熟悉的,厚实洁白的羽绒服,戴了只毛茸茸的棕色耳包,正趴在车站外围的绿漆栏杆上朝贺春景挥手。

  贺春景愣住了。

  “出来啊!”陈藩喊他。

  地冻天寒,冬衣难免显人臃肿,行人头顶乌压压的厚云层,脚踩黑烂烂的碎冰雪,目之所及一片灰暗色调。

  可陈藩就那么突兀的立在其中,干干净净。

  他挤在一群手持住宿小广告的男男女女之中,那些人大多穿着破旧的棉衣,浑身上下全副武装,只露出一条看路的眼睛缝,像一个个行走的冻萝卜。

  陈藩就杵在这一群冻萝卜中间笑着向他招手,开炉包子似的冒着热腾腾的白汽,张牙舞爪喊他出站。

  按理说陈藩这时候应该在去往美国加州的路上,飞跃日界线,跨过晨昏圈,落地后放眼望去都是高鼻深目的异国人,无论如何都不应该出现在这山旮旯的冬雪萝卜地里。

  贺春景呆站着,直到被身后的人流冲撞几下。

  “啧,傻站着挡路干啥!”

  有拎着巨大行李包的男人不耐烦地抱怨。

  贺春景这才如梦初醒,转头小声说了句抱歉,愣愣向前迈步走出车站。

  车站出口堆满了举小广告牌的人,塑封过的硬纸板几乎戳到贺春景脸上。陈藩过五关斩六将挤进来,拉着他的手往外拽,把人拽到了石柱子旁边。

  贺春景仍是那副傻呆呆的样子,陈藩捏着他的胳膊上下捋了一遍:“傻了?说话啊?”

  贺春景张张嘴,说不出话,打了个哆嗦。

  陈藩捏了捏他并不很厚实的棉服,在松津穿着刚好,在这天寒地冻不大扛事,一拍脑门,想起来自己还带了个法宝。

  “来,把这个戴上!”陈藩从兜里掏出个黑乎乎的柔软织物,劈头就往贺春景脑袋上套。

  贺春景被这东西箍住鼻子嘴巴,喘气都费劲了,终于有了点反应,伸手把这毛茸茸一块东西往下扯,扯到脖子上戴好。

  原来是个毛线脖套。

  套好了之后,陈藩又把自己的耳包摘下来要往贺春景头上戴,被他一把拦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