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今天这么反常,和他有关吗?”陈藩话题转得这叫一个攻其不备。

  贺春景望着他愣了几秒,直到烟气散开,陈藩把烟头按灭在山石上。

  “我说,你今天哭得那么伤心,是不是家里出什么事了,”陈藩把烟头远远丢进干涸的人工水道,“要不要回去看看?”

  贺春景眼眶一热,摇摇头。

  “不回去?为什么?”陈藩双手插着口袋,曲起一只脚向后蹬在假山上,歪着脑袋看他。

  贺春景张了张嘴,他没想到大半天过去了,陈藩竟然还惦记着他的事。可他又不能把真相说出来,于是别开眼睛,用沉默来抵抗倾诉的欲望。

  “那我们做个交易,”陈藩见他不答话,自顾自往下说,“你告诉我你的事,我就把吕忠的事告诉你,刚才你不是跟湘姨聊他来着么。”

  荚蒾的红果子啪嗒掉进树下,贺春景清了清嗓子,开口道:“我姥姥没了。”

  这话不算他说谎,贺春景的姥姥早在两年前就去世了。

  “……节哀。”陈藩做好了心理准备,听到这话不算意外,“那怎么不愿意回去看看?”

  “其实没什么好节哀的,我们不算太亲。”贺春景抻了抻胳膊,也学着陈藩的样子倚在假山石上,脊背硌得生疼,“她手上有我爸妈一半的遗产,也就是我家的房子,有一半是归我姥姥的。”

  “她没了,这一半的遗产就落到我舅舅手里了。说来好笑,爸妈九泉之下可能都想不到,我从小出生长大的地方,现在倒不是我的家了。”

  “你舅舅想把你赶走?”陈藩眼睛骤然冷下来,“鸠占鹊巢?”

  “不算是,这属于正当的遗产继承。姥姥从我妈那里继承,舅舅再从姥姥那里继承。”贺春景解释道,“爸妈走的时候我才七岁,姥姥那一半遗产是当做抚养费被分出去的。但小地方的人迷信比较多,都觉得我命硬,把爹妈都妨死了,没人敢要我,姥姥也不想要我。舅舅当时缺钱,就同意收养我了。”

  贺春景在说起这段往事的时候,心里已经没有那种拧着劲儿的酸涩疼痛了,也没有那种火辣辣的羞辱感或者意难平什么的,他只是觉得麻木。

  “之前他们不想让我念高中了,让我出来赚钱,我同意了,也有一部分原因是我想早点攒够钱,把另一半房子给赎回来。”贺春景无奈笑笑,“毕竟我爸妈留下的东西不多。”

  树影落在陈藩身上,他低着头,看不清表情。

  “你爸妈,是意外?”

  “我活着才是个意外。”贺春景有意避开了这个问题,“所以我今天就是心情不大好,你不用太在意。”

  陈藩忽然伸手把贺春景的腕子捉住了。

  贺春景感觉手心里被塞了个毛毛糙糙的什么东西,拿起来一看,是三根狗尾巴草挽出来的一只兔子脑袋,毛茸茸的长耳朵颤巍巍立着。他抬头看陈藩,只见陈藩表情十分自然,朝他眨眨眼睛。

  “你哄我?”贺春景捏着那兔子脑袋晃了晃,“什么时候编的?”

  “就刚才。”陈藩清清嗓子,斜睨了贺春景一眼,“该我了,大概八分钟之内能叙述完,你还有八分钟时间思考准备点什么东西哄我。”

  “那我不听了,幼不幼稚啊你。”贺春景刚才心头笼罩的那点阴霾被两只绒绒的兔子耳朵扫了个干净。

  “那不成,我强买强卖,要不然扣下你洗碗三个月。”

  陈藩这人有个很神的地方,不论别人多难受的时候,他只消三言两语外加几个小把戏,就能把气氛重新调动起来,让人很快从阴霾中走脱。

  他好像从来就不知道什么是痛苦什么是忧愁。看陈藩这没心没肺的样子,一般人很难想象这位大少爷也曾经历过好些不堪回首的童年往事。

  “毛肠今年五岁了。”

  陈藩开口,却起了个和吕忠八竿子打不着的头。

  贺春景正琢磨着陈藩是不是要用狗来类比吕忠,对其进行一番惨无人道的羞辱之类的,就被陈藩下一句话给惊着了。

  “她是我妈送我的最后一件礼物。”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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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小陈说事

  陈藩闭着眼睛抻了抻胳膊,再睁开眼,目光却落在天空蜷曲的云上。

  “最后一件礼物?”贺春景觉得这话说得奇怪。

  正常来讲,只有与一个人永别了,那人临行前留下的东西才可以算作是“最后一件”。可陈藩的母亲分明就在楼上,如何能算作是永别了呢?

  陈藩一时间没再说话。

  他的目光从遥远的云层间收回来,从锈成铁球的花铃上一掠而过,最后定格在贺春景脸上。

  “我不知道你的童年是什么样的,我是指——爸妈还陪在身边的时候,那时候的童年。”

  陈藩看着贺春景的目光逐渐变得飘忽起来,像是陷入了回忆。

  “我小时候,刚上小学那阵子吧,过得特别幸福。我爸很能赚钱,我妈在各地演出,她的好多头面和道具都是我爸亲手督办的,演出的时候我爸带着我在台下给她叫好,指着那些新头面问我闪不闪。”

  贺春景这下明白客厅里那些裱在墙上的戏服是怎么一回事了。

  “我过生日的时候,还会在家办派对。毫不夸张的说,全年级同学都来我们家吃过蛋糕踩过气球,可能也有别的年级过来蹭饭的,但我们都不在乎这个。”陈藩低头笑笑,“我记得那次有个小男孩玩疯了,碎了我们家一个宋朝的茶碗。当时他妈吓得脸都不像个人样了,我爸也没生气,说那是仿的,跟他妈要了三百六十块钱,这事儿就算完。”

  贺春景听得有点瞠目结舌了,眼下他正站在一个荒得像野坟的废院子里,怎么也没法想象陈藩的梦幻童年是怎么被终结成这样的。

  陈藩看贺春景一副见了鬼的样子,明白这人心里在想什么。他长腿一迈,熟练地找准假山上几处落脚点登上去,转身横刀立马山大王似的一坐,面向着自家的别墅楼。

  “有时候我坐在这,往那边看,也会想事情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陈藩大咧咧靠在石头上,翘起腿。

  他的幸福童年没能延续太久,他父亲在某一天不知为何突然翻脸,将先前的温柔慈爱抹了个干净,变成了一个喜怒无常、冷酷暴力的魔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