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春景把防盗门推开,外面果然站着丁芳。

  丁芳看起来状态不是很好。她是个挺体面的人,几乎每次出现在贺春景面前时,她都穿着整洁的职业套装,脚下咯噔咯噔踩着中跟小皮鞋,长发也利利索索的盘起来。

  但她现在穿了双垮兮兮的平底鞋拖,身上套着款式宽松的连衣裙,裙子上有没熨开的皱褶,还不知为什么剪了头发。

  可以看出她的一头短发是新剪的,看着还有点愣。不止如此,贺春景还注意到她眼圈泛红,像是伤过神的。

  “玉辉在不在这?”这是她开口第一句话。

  “啊?陈老师不在。”贺春景不明所以,侧身把丁芳往屋子里让了让,“阿姨进来坐吧,我去倒点水。”

  贺春景知道自己肺炎住院的时候沾了丁芳的光,本应该对她热情些,但他总忘不了她对陈鲜的态度,于是在面对丁芳时总觉得有些尴尬。

  “他真不在?”丁芳换了鞋进来,却没去沙发上坐,而是光着脚里外屋推门找了一大圈,就好像贺春景能把陈玉辉藏在屋里什么地方似的。

  贺春景更尴尬了,他捧着水杯,无措地跟在丁芳身后晃荡。

  丁芳这副样子怎么看怎么像查岗捉奸,闹得贺春景也不敢开口问她到底怎么了。

  在发现陈玉辉确实不在这里之后,丁芳撑着沙发扶手,颓然坐倒在沙发上。

  贺春景仍是小心翼翼地端着那杯水,为难地站在一旁看着她。

  “他说他去哪了吗?”丁芳忽然抬起脸来,皱着眉望向贺春景。

  这话问得奇怪,明明他们两个才是两口子,丁芳却跑来问陈玉辉的学生,知不知道自己丈夫的行踪。贺春景忽然想起前些天陈藩过来借住,意外碰到了陈玉辉,被收走了备用钥匙的事。

  陈藩说陈玉辉当时情绪很差,似乎是与丁芳吵了架,出来躲着丁芳住的。

  “我和陈老师一般都是在学校里碰面,聊些学习功课之类的事,”贺春景斟酌着说,“而且陈老师很少在这住,我都挺长时间没在这见过他了。”

  丁芳点点头,表情失落极了。

  “那你……要是见到他,帮我和他说一声,就说……”丁芳的嘴唇颤抖起来,闭了闭眼睛,本就泛红的眼眶蒙上了一层湿漉漉的水光,“就说让他回家聊聊。”

  “好。”贺春景连忙放下水杯,抽了张纸巾递给她。

  丁芳接过纸巾压在眼睛下面洇了洇:“真不好意思,让孩子看笑话了。”

  贺春景忙道没有没有,轻咳了声,拿起水杯递给她:“阿姨,喝点水缓一缓。”

  丁芳接过水杯抿了两口,忽然又笑开了。

  “过来,让阿姨看看你。”说着,她拉起贺春景的胳膊,把他拽到自己身边坐下,“人家都说闺女是妈的贴心小棉袄,会伺候人,但我们家那陈鲜可不是,成天跟我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还不如个男孩子会疼人。”

  贺春景有些不自在,干笑了两声:“没,鲜儿姐其实挺好的。”

  “那是你不知道,她小时候还好,越长大越像来讨债的,脾气大得不行。这还没出嫁呢,以后出嫁了还了得?我时常就想啊,怪不得人都说女孩子是替人家养的,是家里的外人,不然哪有跟自己妈妈这样发脾气的?”丁芳像是说到了心酸处,又抬起手在眼眶下头蹭了蹭,“她爸肯定也是这么想的,不然也不会想要收养你。”

  “收养我?!”贺春景吃了一惊,陈玉辉从没向他提起过这种事。

  “你不知道?”丁芳微怔了一下,“我以为你们聊过这事,但因为你现在有监护人,这事就没成。”

  “没,陈老师从始至终都没跟我说过这件事。”贺春景甚至松了口气,他要是上了陈鲜家的户口本,叫陈藩知道了指不定会发什么疯。

  “你也别太在意,这事都过去了。而且你是个好孩子,这么多年我最挂怀的事情就是没能给你们陈老师真正留个香火,但你来了,福气就来了。”丁芳伸手摸了摸贺春景的侧脸,抚弄了两把贺春景的小耳朵。

  贺春景没听懂她具体是什么意思,但见她面上显露出几分痴态,霎时间感到些毛骨悚然。

  想生儿子想得魔怔了。

  陈藩给丁芳的这句评价确实非常到位。

  “阿,阿姨,你吃东西吗?”贺春景假借偏头看向厨房的动作,脱离开了丁芳的手,“我正好要做早饭。”

  “不了,我回家还有事,先走了。”丁芳收回手,动作缓慢地扶着沙发站起身,朝门口踱了两步。

  “那你回去路上小心啊。”贺春景追上去替她开门,丁芳却在推门的前一刻停住了动作,回身定定看着贺春景。

  “怎么了阿姨?”贺春景也跟着站定。

  “春景,阿姨知道这话不该和你们小孩子说,传出去让人家知道了都该笑话的,但是……”丁芳哀哀叹了口气,“你也算我们家半个儿子了,你要是见了玉辉,帮阿姨劝劝他,我是真的……这个家是真的不能没有他。”

  丁芳与贺春景差不多高,甚至比他还矮上一些。贺春景毫不费力就能直直望进她的眼睛里去,那是盛满了脆弱与无助的一片海。

  贺春景抿了抿嘴,小声回了一个好字,丁芳像是再也支撑不住自身的羞耻,逃也似的下楼去了。

  贺春景想了想,最终还是追下几凳台阶,从背后轻声喊了她一句。

  “阿姨!”

  丁芳神色惶然地抬头,贺春景欲言又止,眼神落到楼下邻居家的防盗门上。这家门口贴了喜洋洋的大红毛笔字春联,字体龙飞凤舞,上下联来不及仔细分辨,只看到横批四个大字:阖家欢庆。

  贺春景轻咬住了嘴唇又放开,对丁芳挤出一个笑容来:“鲜儿姐真挺好的。”

  可丁芳的海早在初生的时候便在水底长出一片嶙峋的暗礁,她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径自从贴着大红楹联的门口路过,往楼下走去了。

  早上丁芳的拜访没有打乱贺春景一天的计划。

  他八点半到音像店上工,下午提前请了假,五点钟一到,便背着小书包出门赴宴去了。

  从二中门口坐两站公交车到果子市,下车再走上四百米,就到了陈鲜爱吃的那家粤菜馆。

  陈藩亲自定的位置,地方是老地方,吃饭的人也是先前的那几个人,就连几个人围着桌子所坐的位置都没有变,只不过是从大堂挪到了包厢。

  “胖哥,你最近是不是瘦了?”贺春景活动了一下,感觉自己挨着钱益多的那一侧松快了不少。

  钱益多当着YUKI的面,还是那副少男怀春满脸羞涩的样,扭捏了一番,小声说:“可能是瘦了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