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藩想起刚刚他见到贺春景时的场景。

  这人白生生赤条条地仰躺在月季丛里,歪着脑袋面色潮红,两眼似睁非睁。素缎子一般的皮肤被刮烂,丝丝缕缕的殷红伤口渗着血,身下零落了一地的红粉色月季花。

  有那么一瞬间,陈藩以为眼前的或许是一具艳尸,死在鲜活蓬勃的夏日里,即将永远化作一只被缚在花下的鬼。

  “你怎么还愣着,找到监护人了没有啊!”

  刚才的大夫匆忙从诊室里出来,带着一位摔伤的病人往处置室奔去,经过陈藩的时候见他还杵在走廊上,便催促了一句。

  “啊?啊,找了,找了,马上就来了。”陈藩胡乱地答。

  他搓了搓脸,手上的伤口被拉扯出的疼痛让他回了神。深吸了口气,陈藩掏出手机,拨通了陈玉辉的电话。

  陈玉辉办事很利落,不到十五分钟就飞车赶到三院,垫钱开药办住院,把贺春景挪到了单人病房里。

  “不好意思啊二叔,实在找不到别人,只能麻烦你了。”

  陈藩终于松了口气,此刻塌着肩膀靠在墙上。他手上缠了绷带,胳膊上被划了长口子的地方也都做了包扎。

  “少跟我虚头八脑的,说怎么回事。”陈玉辉坐在病床边上,手里拿着病历检查单子,阅卷似的一张一张看。

  陈藩张张嘴,勉强把乱作一团的思绪给整理清楚。

  自上次补课一别,贺春景大有自此以后山高水长后会无期的架势,消失得无影无踪。

  陈藩憋了一周多,终于憋不住了,挑了个好天气,拎着一盒披萨饼跑去了乳品厂。

  上次表白不成反被揭了老底,陈藩其实也是有些心虚的,只希望贺小孩看在香喷喷洋快餐的份上,满腔的怨气也好怒火也罢,最好是能化作了披萨心肠,饶了他这一回。

  他对贺春景究竟是个什么心态,陈藩自己也说不清。

  起初他就是觉得这小孩长得和陈鲜有些地方颇为相似,又是个清白单纯的,想着要是能撩拨到手给自己解解馋瘾就好了。

  可接触起来,又觉得这人性格和陈鲜半点不靠边,但逗起来别有一番趣味。

  大概就是没玩够,舍不得撒手。

  他最后给自己下了这么个定论。

  正门门卫拦着不让生人入内,陈藩找了个墙外有树好攀爬的地方,吭哧吭哧叼着披萨盒子,三下五除二翻过了乳品厂的墙。

  他刚巧落在男女生宿舍之间那片柏树林里,也正好撞见贺春景被扔出窗子的一幕。

  陈藩当时只看见一个白花花的人影跌出来,还没来得及反应,紧接着那声惨叫就炸响在他耳朵里,给他炸了个肝胆俱裂。

  纸盒摔在地上,芝士饼拉着丝散了一地。

  陈藩咆哮着,冲着宿舍平房挣命狂奔,身上被花椒树和黄刺玫划了多少道口子都顾不上管,猛地朝地上那人扑过去。

  贺春景那副样子艳情又惊悚,活像一出九十年代香港cult片——他当时真的被愤怒和震惊冲昏了头脑,才会在那种时候冒出这么一个不像话的念头来。

  陈藩颤抖着试了试贺春景的鼻息,三十几度的天气里竟能被烫个哆嗦。

  一时间他连救护车也顾不上叫了,抱起贺春景就往外面跑,跑出老远,才陡然想起怀里这人还没穿衣服。

  好在有路过的热心姑娘从晾衣绳上扯了被单,帮陈藩把贺春景裹严实了挂在背上,他就这么用被单把人兜进急诊来了。

  “今天闲得没事去厂子找他玩,刚巧遇上他被人欺负,我就给他送过来了。”陈藩捡要紧的给他说了一遍。

  “那你身上这是怎么回事?!”陈玉辉拧着眉头,拎起陈藩扎着绷带的手看了看。

  “他从窗户口摔出来的时候,掉进刺花丛了,我进花丛去捞他的时候被刺扎了。”陈藩说到窗口时,看他二叔眼角一抽就要掀被子,连忙按住,补了一句,“啊,没你想那么严重,一楼的窗户。”

  “还有呢?”陈玉辉撬开陈藩的手,姿态强硬地掀开被子,看了几眼,脸色变得奇怪起来。

  他沉默了一下,确认似的问:“他被人欺负了?”

  陈藩半秒不到就领会了这种委婉的说法,立刻否认:“不是那种欺负,大夫看过了。”

  陈玉辉沉吟片刻:“你……对他的事有了解?”

  “我只知道他在工厂过得不好,之前无意间看见的,身上新伤叠旧伤。”

  陈藩想起之前他在走廊上掀起贺春景衣服所看到的那副可怜身体,心里闷闷发痛。

  陈玉辉点点头,没再说话。

  叔侄二人一站一坐,各怀心思,二人就这么一声不吭地望着病床上的贺春景。

  “玉辉?”

  一室凝重的空气被一道女声打破,丁芳咯噔、咯噔踩着高跟鞋出现在门口。仔细看的话,她的胸口起伏不定,明显是跑过来的,气息不稳。

  “你怎么来了?”陈玉辉站起身迎上去,但表情并不惊喜。

  “她们跟我说你来办住院,还以为你出什么事了!”丁芳喘匀了气走过来,和陈藩也打了招呼,“陈藩也在啊,这是谁出什么事儿了啊?”

  “二婶。”陈藩随口应了一句。

  她往病床上一看,认出贺春景来了。

  “这不是小贺吗,他,他怎么啦?!”丁芳惊叫一声,被陈玉辉低声喝止住了。

  “别喊。”

  见陈玉辉没有想要多说的意思,丁芳把脸转向陈藩。

  陈藩也不想和她多说,含糊敷衍了一句:“肺炎,烧昏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