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吻罢了,贺春景居然毫不意外地看见一双漂亮的眉眼。

  那人眸子里熠熠的,像藏着一蓬星子。

  恰如初见的那一眼。

  在意识到自己究竟梦到了什么东西之后,贺春景蓦然惊坐了起来。

第16章 文 盲 野 犬

  暑假开始后第一个星期一,忌安葬、破土、迁坟,宜结婚、搬新房、求职入学。

  贺春景出门前特地看了一眼旅馆前台墙上挂着的老黄历,安下心来,一路高歌猛进,直击二中操场北面那座刷了红漆的小楼。

  楼里静悄悄的,因着暑假学生回家,两侧都是空荡荡的教室。

  贺春景不自觉地放轻了步伐,顺着水磨石的楼梯往上走,上了二楼。这一层都是高三的班级,大家都低着头温书,没有什么太大的响动,偶尔有几个前后门的听见走廊里的动静抬头看,但都很快把头低下去,继续在知识海洋里扑腾。

  贺春景摸到高三七班,探头看了看老师还没来,便从后门悄悄溜进去。他动作很轻,没什么人注意到他,他四下看了看,不好意思打扰别人,径自找到一个空位坐下了。

  桌膛是空的,应该没人坐这。或者一会儿要是有人来了,他再挪腾也来得及。

  他扭头看了看同桌,这学生似乎是起得太早,或是前一晚学累了,这会儿整趴在桌子上,把头埋得很深,微微打着鼾,像是睡得熟了。贺春景蹑手蹑脚把书本从袋子里拿出来,铺平在课桌上,随便挑了一本翻开。

  风把蝉鸣送进教室里,合着窗外白杨树叶子沙拉拉地响。

  屋里只有翻书和写字的动静,贺春景的心慢慢沉下来,他明明醒着,却仿佛还沉浸在一个让人恍惚的梦里。

  如果这梦是真的,他或许会按照原本的计划,读一个重点高中,三年之后念一所应该是还不错的大学。可能会报上自己喜欢的专业,也可能被调剂到其他专业,不过那都没关系。他可以选择实习,也许念得好了,他还可以做个研究生,再往后他就怯生生地不敢再想了。

  但他现在什么都没有,他连一个残破不堪的家都保不住。

  步入教室的中年男教师,打断了贺春景这一段独自伤怀。

  “老赵来了——”

  “赵老师——”

  “大佬!”

  学生们纷纷招呼,似乎这位赵老师在学生之间相当吃得开,师生关系格外融洽。

  “都起来精神精神,上课了。”扫了一眼教室,顺手指了一指靠窗户角正在埋头苦睡的贺春景同桌,“那是哪头学生,进门呼噜声顶我一跟头。”

  贺春景在众人注视下尴尬地推了两把身旁的学生,低声道:“同学醒醒,老师喊你了。”

  然后他就更尴尬地发现这人是陈藩。

  陈藩睡眼朦胧地抬起脑袋,额头上还印着一片压出来的红印子,但这也不影响他好看,似梦非醒,倒是有种醉玉颓山之态。

  一屋子学长学姐嗤嗤笑起来,贺春景迅速挨了烫似的缩回手。

  “哦,是陈老师家的完蛋玩意儿。”赵老师调侃道,“醒醒神!”

  “今天从必修一开始往后捋。这次集中复习算是给后面的三轮大复习做个预告,整个高三学年度,几乎没有需要学的新课程了,从现在开始,你们要做的是什么?”赵老师单手举着书,姿态潇洒地靠在讲台侧面。

  “复——习——”学生们拖着长音答。

  “看你们一个个困的那样,”他笑着用书本拍了一下第一排的课桌,“全都想着放暑假!”

  不提还好,暑假两个字一出来,全班哀鸿遍野。

  “语文书拿出来,从必修一开始,我们再回看一下知识点。”赵老师晃了晃手里的书。

  贺春景跟着翻开书跟着听起来,可还没听几句,桌上的书就被从旁伸出的一只手扯到了两张课桌中间。

  “干什么?”贺春景小声呵斥,却也不敢转头和陈藩对上眼睛。他怕自己控制不住回忆起昨晚那个荒唐的梦,但他已经无法自控地回忆起来了,连忙在心里抽了自己两巴掌,感觉耳朵尖都在发烫。

  陈藩还是平时那副嬉皮笑脸的德行,把脸贴在书面上,凑近了笑吟吟看贺春景:“没带书。”

  贺春景把书往他那头推推:“行吧。”

  “小孩儿,你昨天怎么跑那么快,扑满都没拿。”陈藩哪壶不开提哪壶,“生气了?”

  “没有,你听课!”贺春景忙截住话茬。

  “没生气怎么不回信息?”陈藩换了个姿势,懒洋洋一只手拄着脸瞧他。

  贺春景见他那两瓣嘴唇一开一合,心火烧得更盛,更不搭理他了,皱着眉头把视线全放在语文书字迹清秀的批注上头。

  “我昨天逗你的,你要是不爱听……”陈藩继续道,却被老师点了名。

  “陈藩!来,起来接着背下一句!”

  陈藩一愣,慢悠悠站起来,视线漫无目的的在语文书上搜索,半天答不上来。贺春景解气了,憋着笑,伸出手指点了点长诗中的一句:“这呢。”

  陈藩是没有近视眼的,贺春景知道。所以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手指头戳到本子上还点了两下,这么明显的动作,陈藩愣是念不出声。

  “背啊!”赵老师催他,台下学生们笑起来。

  陈藩垂着眼睛盯着那本语文书,阿巴阿巴吭哧吭哧。贺春景以为他真是看不清,又把语文书往他眼皮子底下推了推,小声提醒,“这句,那榆阴下的一潭!”

  他这句一出,陈藩总算是开了口:“那榆阴下的一潭,不是清泉,是天上虹;揉碎在浮藻间,沉淀着彩虹似的梦……”

  一眼教材也没看,陈藩把整首长诗都背完了。

  “还行,坐吧。”

  陈藩做小伏低,依言乖乖缩回椅子上去了。